荀彧那会儿还在公干,没有回家,蔡妩就只好跟唐薇边聊天边耗时间。
唐薇这阵子比较忙碌,一则是因为战事一起,荀彧整天对前线要负责督粮草事,对后方要负责稳定人心事,每天天不亮就得睁眼,去了府衙一待一天,压根儿就没有闲暇休息放松。唐薇唯恐他把自己折腾坏了,想着法子给他进膳进补,修养身子。
而另一方面,荀彤婚事又给提上议程:荀、陈两家,皆为世家大族,其中礼仪之繁琐实在不是蔡妩他们家这种寒门庶族所能理解的。一大堆的注意事项,稍有不慎就会被成打数的婶母姑母嫂子堂姐等较真的女性亲戚揪出来,一个个改正重来。这么一算,唐薇工作量之浩大,其任务之艰巨,论起来决计不比荀彧那里轻松多少。
唐薇在揪住蔡妩发泄似的倾诉了一堆的牢骚后,才不好意思地闭了嘴,探着身子轻咳一声问蔡妩:“你瞧我,被最近这些破事一闹腾净脑子犯糊涂了。都忘了问问阿媚你来这里是为了何事了?”
蔡妩眼角一抽,同情地扫了眼唐薇:看来彤儿这婚事确实让薇姐姐这当娘的很费心呀。也难怪,荀彧跟唐薇结缡十七载,几个孩子,却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所谓物以稀为贵,对于这唯一的姑娘,荀彧和唐薇可当真是把彤儿自小做眼珠儿一样疼着,没吼过,没骂过,便是当真出了陈群这事,荀彧也还是把气生到老同学陈群身上以后,气呼呼地同意了陈群的提亲。
想来,这两口子其实才是许都最后娇惯孩子的主儿,她和她家奉孝根本就是比都没法比的。
唐薇被她扫的有些不好意思,拉拉她衣角嗔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问你话呢。”
蔡妩眨眨眼,回过神继续正题:“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来打听打听,袁绍那里……那个张颌是什么人,很厉害吗?他以前是干嘛的?一直在冀州呆着吗?可曾去过幽州或者其他地方?此次出战,袁绍手下可有从幽州新降的将领与曹公对阵?若是有的话,薇姐姐可否帮忙打探一下,那人姓甚名谁,籍贯何处?”
唐薇被蔡妩一摞问题砸的有些发晕,抬手止了止还要继续发问的蔡妩:“一个一个来,你说太快我记不住。头一个是啥?张颌是吧?这个我倒是知道些。不光知道,从前跟着文若在冀州时候我还曾经见过这位张将军。他倒不是一开始就是本初公帐下的人,而是原先韩文节(韩馥)手下的,本初公得冀州后才降的。至于他有没有去过幽州?我想应该去过,因为当年我们在冀州时他还只是一员校尉,若没有幽州军功在身,他怎么可能升迁成将军?”
“那……此次征战,文若先生可曾提到过幽州是否有降将对阵?”蔡妩面色露了丝焦躁,往前探了探身子,眼带殷切地看向唐薇。
唐薇蹙了蹙眉,偏头思考了一会儿才不甚确定地摇摇头:“没有吧。应该没有。我记得文若曾经提到过公孙伯圭,。说此人刚愎自用,于辅佐天子匡扶大义上,难成大事。但与带兵领军上还算个人物。他手下鲜少有投降的人,便是战死或者自戕,也不跟低头对敌将俯首称臣。”
蔡妩脑子一懵,身子摇晃了下,伸手撑住桌案才脸色发僵,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地问唐薇:“当真……当真如此吗?真的没有?……一个也没有?薇姐姐,你再仔细想想……文若先生有没有向你提起过一个……姓管的人……就是途于幽州的。”
唐薇被她表情弄地微微愣了下,肃整了面容仔细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抱歉地冲蔡妩摇摇头:“真的没有……文若他好像从来没提起过冀州军有姓管的幽州降将在。”
蔡妩恍惚地点了点头,对着唐薇拉出一个非常僵硬难看的笑,轻声地喃喃道:“……哦……是这样啊……没提到过呀……”怪不得呢,怪不得奉孝从公孙瓒兵败到他这次临走都不肯再告诉她关于幽州的事情。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吧。管休哥哥……他……没有投降……袁绍,他现在……怕是……已经……阵亡了吧?
唐薇担忧地看着蔡妩,虽然不明白蔡妩为何对这位姓管的如此关心,也不知道蔡妩听到没有提到之后,脸色为何变得如此苍白。但是依旧很尽责地在脑子里飞速地搜罗起所有自己听到过所有关于幽州的信息。好一会儿后,唐薇终于在一片模糊的记忆里想起一些事情。
她哟有些为难地看看失神的蔡妩,拉拉她的衣袖:“阿媚,我刚想起文若曾说到过幽州有一位姓管的将军来着。”
蔡妩“呼”地一下扭过头,目光中灼灼地闪着期望之光:“文若先生说的是谁?”
“管休,管仲仪。”
蔡妩声音一下变的紧绷,带着一丝忐忑和希望问道:“那……他……文若先生……说他怎么样了?”
唐薇抿抿嘴,瞧瞧紧张得有些发木的蔡妩,心里闪过一丝了然:或许那个人对阿媚来说,很重要吧?或许,那是位奉孝之前的故人也说不定。
唐薇咬了咬唇,不忍地偏过头去:“他……文若说他……据守居庸关……使外寇丝毫未入汉土……乃国之楷模,将之榜样…………纵然是……亦会青史留名,永垂千古!”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官渡之战,并非首战告捷。而是对持月余才有转机的。
下一章,颍川事。
186、白云苍狗轮回转
唐薇的话音一落,就发现自己对面的蔡妩脸色惨白了一下,随即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喃喃地对自己说了句:“……死了呀……原来没有消息是因为……死了呀……明明当年答应过了我:会记住我的话的,会老来无忧的,怎么就……死了呢?”
唐薇担忧地看了眼泪流满面还浑然不觉蔡妩,把帕子递到蔡妩面前,蔡妩发愣地看看杵到手边的帕子茫然地抬头跟唐薇说:“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呢?我哭了吗?”
唐薇有些慌神,探身抓着蔡妩的手唤道:“阿媚……你要是心里难过你就说出来,你别这样一声不吭地吓我。”
蔡妩摇摇头,安抚地拍拍唐薇,然后露出一个凄然自嘲的笑:“我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事情还没处理,……我觉得……我该回去了。”
唐薇看着这样的蔡妩,也不敢多少什么,只好站起身,亲自把蔡妩送到厅门口,然后又吩咐了身边的贴身侍女,带人把蔡妩送回军师祭酒府,并且特别嘱托:注意看着蔡夫人,一有什么不好,立刻来回报。
但实际上,唐薇对蔡妩这种会哀伤过度的担忧在蔡妩回去的一路上被证明绝对是一种关心则乱。在回程之中,蔡妩表现的特别的安静,像是一个在缅怀故人的垂暮老人,又像是一个怀恋童年玩伴的没长大娃娃,脸上带着从容和回忆,脑中不断的闪过早就被她埋藏多年几乎遗忘的记忆:
她记得她和管休初见面时,是她掉落第一个牙齿的时候,那时他笑着问她:需要帮忙吗?她呆呼呼下意识地回他一句:你认识它长什么样吗?
她记得她和管休去看皇埔嵩将军的大军时,管休无限憧憬地感慨:好男儿当如此。她记得她那时回他盛衰乃是平常事,兴亡不过百姓苦。
她记得他笑意温柔地问她:他出行她可有要带的东西。她当时怎么说来着?她说:没什么要带的,你自己平安回来就好。他送她的十一岁生辰礼的发簪上刻着“非卿不娶”,他是承载过她童年梦幻的人,他是她平生第一个辜负的人,他还是……第一个吻她的人。
蔡妩慢慢地回想着渐渐地觉得胸口闷意上涌,眼前发黑,偌大的车厢,像是有人在跟她争夺空气,一样,让她好一会都缓不过气来。
蔡妩捂着胸口,拿手帕堵住嘴,压抑地呜咽出声:又是一个!又是一个!威儿离家远走,志才先生和毓秀姐姐撒手人寰,孟珊姐姐时日无多,于吉道长求仁得仁,如今,又是一个……一个青史留名,永垂千古的!够了,真的够了!她受够了再听到噩耗的煎熬,她害怕再听到将来有一天,自己又一个相识将离开人间,与故友永世别离。
蔡妩哭的声音很压抑,带着对故友去世的哀恸和心伤,对人世的困惑和对生死的不解。她觉得自己这么些年,在某些方面上实在不算有太大的长进,尽管论起可以耍聪明斗心眼儿看透纷纷杂杂事上她比以前好了许多,但对于生离死别,她还是如几十年前一样不见超脱,依旧带着人间烟火哀恸不已泪流满面。
被唐薇打发来的侍女在听到蔡妩车里传出声响的第一时间示意车夫把车驾赶到了避人处,一个人站在车外,静静地听着里头的动静。等到蔡妩渐渐平息下来,她才示意车驾开动。
蔡妩在到了家门口,从车里出来时,很感激地冲唐薇侍女笑了笑,转过身,又成了那个端庄文淑的蔡夫人。
家里郭照跟郭奕两个在她回来时,正想方设法地逗着郭荥变脸:郭荥小家伙也不知道受谁的遗传,有事没事就*摆出一副无比正经无比严肃的表情。再配上那张跟郭嘉酷似的长相,爷俩一出去,立刻就形成及其强烈的对比效果。许都不少人都会疑惑:奉孝两口子都挺随和*笑的两人,怎么他们家二公子倒是常绷着张脸呢?这是跟谁学的?
蔡妩进门的时候,郭荥正被挑逗的心烦,又牢记先生教诲,不能对长辈发脾气,只好万分不耐地转过脸去。这一转脸不要紧,正好就看到了蔡妩眼圈红红地进了厅门。郭荥一下子找到诉苦对象,迈着小短腿跑到蔡妩跟前一把抱住她的腿期期艾艾地抱委屈说:“娘,大哥和阿姊欺负荥儿!”
蔡妩不太有心情地摸摸儿子额头,看着儿子天真无忧地小脸忽而又觉得鼻子发酸:管休哥哥若还活着……一定也有孩子了吧?他的孩子是不是是像荥儿这样古灵精怪还是像奕儿这样顽劣调皮亦或者像他小时候那样沉稳懂事?
郭荥诉完苦发现老娘没像以往那样呵斥老哥两句,不由疑惑地抬起头,待看到蔡妩眼睛以后,微微一愣:“娘,谁欺负你了?”
蔡妩笑了笑,摸摸小儿子脑袋,旁边两个正望着她一脸关切的孩子说:“带弟弟下去。娘想一个人静一静。”
郭照抿了抿嘴,没说话,扯了把要开口询问的郭奕,微微摇头后,带着俩弟弟一起出了厅门。
蔡妩一个人在桌案后撑着额头,双目微阖,神情黯然。过好一会儿,她才像忽然想起什么一样,豁然睁眼,对着今天当值的杜蘅说道:“去让柏舟到书房拿纸笔信封来!”
杜蘅没敢怠慢动作迅速地跑下,再回来已经拿了摆好纸笔信封的托盘奉到了蔡妩面前。
蔡妩提笔沉思片刻后神色凝重,目露希望运笔如飞地写就一封长信,然后递给杜蘅:“着柏舟速速派人把信送去颍川大舅爷处。不得延误!”——
蔡平接到蔡妩从许都来的书信时相当的诧异,因为按照惯例,幺妹是一月一封的书信雷打不动的,除非遇到突发情况,她才会忽然加一封书函。
可是当蔡平打开信件的时候,浏览完内容,脸色一下就变得异常凝重,同时心绪也跟着万分起伏。
蔡妩在信里其实一点儿圈子也没绕,只是在直截了当地问他:大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管休的事?那么你能不能跟我说实话:管休是不是有后人?是不是在他死前,他们已经被他送来了颍阳?你现在是不是就跟他们生活在一起呢?
蔡平看了会儿信上字迹,然后转身看向了蔡妩曾经的院子:那里的海棠树荣枯枯荣,一晃眼就是几十个春秋。在人来人往,世易时移后,只有它还见证着这一幕幕的物是人非。
蔡平想了想,最后还是拉开了书房的门,问门外薛远说道:“迪儿现在何处?”
“和咱们姑娘一道出门了。听大公子说,好像是咱姑娘带着他一道去拜访顾老先生去了。”
蔡平蹙蹙眉:“宝儿带着迪儿去拜访顾老?”
薛远点点头:“大公子是这么说的。”
“清儿现在何处?”
“在陪老太爷说话。”
蔡平叹了口气,摆摆手,又关上了房门。临关门的那一刻,他转头扫视了眼不远处的院门忽然就有一种古怪的宿命感萦绕心头,一年前,宝儿和管迪初见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蔡平的脑海。
那时管迪新到,言谈举止懂事的让所有人都觉得心疼,心酸。蔡平那时还只当管迪不知道自己父亲已经阵亡的事,在和管迪言谈里多有怜惜,总会或多或少地把自己对孩子心思往故友遗孤身上移一部分。
这在蔡清和蔡洋两个那孩子来说没什么,可是对宝儿一个从小受惯了宠*的女孩子来说就觉得怪怪的了。小丫头觉得自己骤然失宠,责任全在管迪身上,连管迪面都没见就已经先怨怼上人家了。
而等到她见到管迪那天,正好是宝儿换她最后一颗牙的那天。小丫头让侍女拿着自己刚换的乳牙点在下巴各处寻摸要扔的地方,寻来寻去就找到了父亲书房的屋顶:这里高,扔上去的话应该可以保佑她长颗美美的小牙。
管迪那会儿正式刚才蔡平书房出来,一身不加点缀的素服衬着一副出众俊朗的外表,加上自幼在将军府磨练的气质,着实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宝儿可没看见这些,她就只瞧见这个人一出来就撞到她,然后她手里东西掉了。用祖母的话说就是:她没有把牙齿处理好,不会长新牙了!她要做说话漏风的小姑娘了。
宝儿狠狠地瞪了眼管迪,相当刁蛮地说:“你走路长眼睛吗?不看着点儿道?没看到眼前有大活人?”
管迪愣了愣,也没争辩,只低头歉意地回答:“实在抱歉。姑娘,可是被迪弄丢了什么东西?”
“我牙没了!你说算不算弄丢啊?”
管迪微微怔了怔,紧跟着继续边道歉边说:“既如此,那……迪便帮姑娘寻到可好?”
宝儿白了他一眼,气呼呼回答:“你知道长什么样吗?”
管迪温和地笑了笑:“我想我知道。”说着就弯下腰,低头扫视地面去了。
宝儿没来由升起一股气闷:这人怎么这样?她又没说让他帮忙?
“你走开!谁说要你帮着寻了!”说着宝儿就伸出手,往后推了管迪一把。管迪一个没防备,被宝儿推后两步,手撞在树干上,被蹭了一层皮,丝丝鲜血透过素衣,往外渗出继续殷红。
宝儿一下就僵住了。小丫头原本就不算是特别蛮横的人,加上实在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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