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垂着眸,扫了眼渐渐安静的人群,淡淡地开口说道:“蔡仲俨为人桀骜,行事骄狂不假,但若说他此时北上是心有歹意,刻意阻拦主公一定北方。嘉却是不信的。”
“奉孝之意是……”
“速返许都,定后方,整兵马,挥师北上。一统北方。”郭嘉眼睛不眨地说完这句话,就听到身周一片吸气和轻笑之声:奉孝说来说去,还是没说蔡威是如何打算的。
曹操也是无言失笑:“奉孝,你以为蔡仲俨会安然地待在原地,看着孤整顿军马,而不行动?”
“他会有所举动,但绝对不会是对着咱们。嘉猜度,他最有可能从公孙度交涉,借道西进。”
“公孙度以西?那是……袁尚待的乌丸?”
“所以主公要快,要赶在蔡仲俨还没有彻底打草惊蛇之前北上行军,速定乌丸。”
曹操眯了眼睛,捋胡子沉思良久后抬头对众人说:“今日府议到此,文若、奉孝、仲德、公达跟文和留下,其余都散了吧。回去准备北征之事。。”
曹操这里留人议事,蔡妩那边就听郭奕把今天的情形给复述了一遍,听完以后,蔡妩有些不安。眼看着面前饭菜也顿时失去了品尝的兴致,在被两个孩子瞪视着蔫蔫地夹了几筷子以后蔡妩就索然地离开了饭桌。
等到晚些的时候,郭嘉从曹操府里回来。
杜蘅看着脸色阴沉,从门外大踏步走到花厅的郭嘉心里“咯噔”一声,壮着胆子小声问郭嘉:“老爷,可要传饭?”
“不必。我已经用过了。”郭嘉挥手拒绝,扭头问杜蘅“你们夫人休息了?”
杜蘅摇摇头,恭恭敬敬地说:“还没。夫人晚上吃的少些,刚才说饿了。杜若姐姐便叫厨下做了碗荷叶清粥,才端进去。”
郭嘉点点头,抬步又折向卧房方向。
卧房里,蔡妩正有一口没一口喝着清粥,见郭嘉推门进来,抬了抬头,把剩下的半碗往前一推:“你吃了没?这个降秋燥的。”
郭嘉接了碗,屏退杜若凑到蔡妩近前,舀了一勺送到蔡妩嘴边,对蔡妩勉强笑了笑,问道:“听杜蘅说,晚上没吃好?可是恶心的厉害了?”
蔡妩摇摇头,拨开面前的勺子,仔细地看着郭嘉表情,最后笃定地说:“你有心事。”
郭嘉一愣,放下碗坐到蔡妩身边,搂着蔡妩的肩头,开始沉默不语。
蔡妩也不催他,安静地等着郭嘉自己开口。
等来等去,到她被睡意席卷,栽倒郭嘉怀里眼皮打架的时候,蔡妩才听到郭嘉声音微哑地道了句:“后日我会虽主公启程去许都。”
蔡妩睁了睁眼,扭头看着郭嘉:“这么快?奕儿不是说得半个月以后吗?”
“等不了那么久了。”郭嘉头埋在在蔡妩颈间,语气发闷,“许都那边最近有些不安稳。”
“不安稳?难道陛下又……”蔡妩坐直身子,有些担忧地看着郭嘉:她最怕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政治斗争。经常是还不知道哪里踩错就万劫不复,粉身碎骨了。
郭嘉轻笑了一声:“他?倒是学聪明了些。不过还是欠些火候。我最担心的,还是文若。”
蔡妩闻言蹙了眉:“文若先生?他怎么了?”
郭嘉搂进蔡妩,嗓音沉沉:“文若对汉室呀,总有股执着在……他最近跟主公之间分歧似乎也……今日府议之后,若非公达见机快,提前拉着文若告辞,恐怕文若会当着我们几个直接跟主公起了争执。”
蔡妩惊诧地长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声音,搂着郭嘉后背安抚他:“没事的,文若先生可能只是一时没看开,他以后会明白曹公用心的。”
郭嘉苦笑了一下:“文若那人,死心眼儿的很。若要靠他自己看开,怕是比登天还难。”
“不会的不会的。”蔡妩抚着郭嘉,连连摇头,“有你在一旁劝着,他好歹能听进去些。有公达先生在他和曹公之间周旋着,好歹能缓和些尴尬。”
郭嘉搂着蔡妩,良久才轻轻地叹口气,语气幽幽地说:“但愿如此吧。阿媚,我那些老友……本来所剩无几了,若是因为这个再丢一个,就太可笑了。”
蔡妩呼吸滞了下,反应过来后更紧地回抱着郭嘉:她知道他在说什么。郭图跟辛评跟随袁谭投降过曹操,后袁谭降而复反,郭图他们自然也是随之反了。只是后来袁谭为曹操所败,郭图辛评又拒不受降,曹操枭雄一世,对不能为己所用者,自然杀之后快。只是这动作太快,荀彧他们都来不及求情就被曹操在那天特意支了出去。等到他们回来时,两人已经被白绫了残生,早已气绝身亡。
郭嘉那天回家时,把自己关在书房,静静地坐了一夜。蔡妩望着书房里郭嘉清瘦孤寂的背影,心里涌出一股酸意。第二天,郭嘉才出门,蔡妩就抱着一坛美酒到他身前:“相识数年,相交一场,奉孝,咱们去两位先生坟前祭奠一下吧。”
郭嘉那时什么也没说,只执了她的手,默默地接过酒坛,牵着她上了马车。沉默无言地往郊外郭图的坟茔赶去(辛评墓地,自由辛毗修缮)。
接近墓地的时候,蔡妩远远地就看到了荀彧家马车也停在道旁:原来记着旧交的,不止有她家奉孝一个。只是到了近前,看着有些寒酸简陋的坟墓,蔡妩心中到底还是涌出一股苍凉:谁能想到这个小土丘下埋葬的位是昔日赫赫威名的邺城八大谋士呢?风华过,风流过,风光过,到头来,也不过风逝而已。一抔黄土,掩尽生前的荣耀和狼狈。余下的,只有他留给活人心里的念想和回忆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国庆出门去了没带本本。今天火车回来,累死我了。
哈哈,蔡威终于往北边祸祸去了。撒花撒花。
不过,文若这……啧啧,有些棘手呢。
219诸般心思几人知
三天以后;曹操带着人离开邺城前往许都。郭嘉自然在随行人员之中。
只是让蔡妩没想到的是,她这忙活北征事忙活的脚不沾地的夫君;居然在临行前一天把成沓的纸绢递到了她手里,满脸邀功表情地告诉她:“阿媚来看看;到底哪个好?”
蔡妩傻乎乎地接过来:“这都什么?”
郭嘉满脸笑意;一手撑着蔡妩的腰;一手护着蔡妩的小腹,眉目柔和声音低缓:“是给咱们女儿的名字。”
蔡妩眨巴着眼睛;展开一看差点傻眼:这纸卷摊开了差不多有三尺长。密密麻麻写的全是指甲盖大小的纂字。蔡妩直不楞登地把东西杵到郭嘉脸前头,脑袋打结地磕巴道:“你想咱……姑娘……叫这么长名字?”
郭嘉先是一愣;随即栽倒在榻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蔡妩被他笑的莫名其妙;虎着脸嘀咕:“我又没有担心错。谁叫你想名字每回都想的那么不靠谱了?奕儿就不用说了,便是荥儿……荥儿那名儿怎么来你好意思再说一遍吗?”
“是是……是我的不是。我这不是改了吗!”郭嘉说着坐起身捞过蔡妩,在蔡妩的瞪视中强压着笑意喘了两口气,才正经了表情说道:“此次去许都,明公想从许都直接转到乌丸,不在回邺城了。我算了一下,要真这样赶路,可能孩子出生时,我……又不能待你身边了。”
蔡妩身子一僵,拿着纸绢的手就这么直愣愣地停顿在了半空。
郭嘉心里瞬间泛出一阵钝疼,他把妻子手拢回来,把人紧紧搂在怀里:“阿媚,我……此去乌丸路途遥远,前后方通信艰难。你这身子害喜又害的那么厉害,我只要一想起来,心里就老是七上八下,比上战场还不踏实。”
蔡妩听罢轻声笑了笑,放软了身体依在郭嘉身上,牵着他手放在自己小腹之上:“奕儿和荥儿要是听到这些,肯定要怨你偏心了。你看,这小丫头还没出世,你就紧张上了。奕儿他们小时候可没这个福气。”
郭嘉眯起眼睛纠正:“我是更担心孩子她娘!”
蔡妩嘟着嘴故意曲解:“怎么以前就没见你担心我。现在一说我有身子,你倒是担心上了,你是不是就为了孩子才这么说的?”
郭嘉委屈地瞠目结舌。眼看着耍小性子耍得欢乐无比的蔡妩,好一会儿才想起拿自己那纸绢的初衷。郭嘉有些失笑地把蔡妩指他鼻子的小手拉扯下来,低声下气地讨饶,然后被得寸进尺地蔡妩揪着袖子控诉了一顿。郭嘉低眉顺眼任由指责,后来还是蔡妩自己说累了迷迷糊糊地倒在郭嘉怀里睡着。
郭嘉把人抱回榻上,眼望着蔡妩轻轻叹了口气:还是那个傻丫头。连转移他愧疚心和注意力的法子都依旧是那么笨拙。这么些年,连一点长进也没有。他这一回去乌丸,除了军政上,还有荀彧那档子事要解决,中间肯定会有些非常手段。只是不知道她要是听说,会不会被吓一跳了?
郭嘉蹙着眉,看着蔡妩动作温柔地伸手把她汗湿的头发拨到一旁。这丫头这次怀孕以后就特别*出汗,就连晚上休息也不例外。经常睡到半夜就把胳膊伸出了被窝。还得他再起来给她掖被角。
蔡妩迷糊糊地就着郭嘉的手蹭了蹭,眼睛睁开一条缝看郭嘉还坐一旁,就含糊糊道了句:“睡吧……你明天还得赶路呢。”
郭嘉轻轻地应了声好,在蔡妩扭头又睡过去的时候,凑到蔡妩耳畔柔声说:“阿媚,不管前线发生什么,你都当做一切太平。不用忧心。”
蔡妩意识不清地点着头,连仔细思量郭嘉话中含义的念头没生出来就脑袋一歪,沉沉地会周公去了。
第二天一早,郭嘉他们就离开了邺城。蔡妩这回没赶上出城送行,只在自己府门处给郭嘉父子念叨了两句,然后交代:“乌丸那地方地处偏寒,你可一定注意身体。还有奕儿,你也是。你爹看起公文,一忙活就废寝忘食,这不是啥好习惯,你可别学他。”
郭奕偏着脑袋,笑嘻嘻地跟蔡妩说:“娘,你放心吧。这回随行大夫里不光有惠民堂的那位,连华老先生也跟着呢。”
蔡妩眼一瞪:“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惠民堂那位?阿信算你兄长,你就是不叫师兄,好歹也要叫哥哥。”
郭奕耸耸肩头,满是不以为然地小声嘀咕:“他娶走杜若姑姑的时候可没想着他是我师兄呢。”
蔡妩白了他一眼:这臭小子,跟他小舅真是一个德性。现在还惦记着董信娶杜若的“深仇大恨”呢。
杜若在蔡妩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云淡风轻地看着他家姑娘跟姑爷爷俩话别,仿佛全然事外。等到蔡妩一通交代完,到转身回府了,杜若又尽责地扶上蔡妩手臂,小心翼翼地带着人往回走:她可是记得姑爷临走前交代给她的话的:你一向稳妥,对前线的事情,该知道的让她知道,你觉得不妥的,就拦下来,不要透露给她。一切以照顾好她为先。
杜若觉得姑爷那话夹夹杂杂那么多,就最后一句最在点子上,也最得她心意。只是杜若还是有些不太满意:要是不打仗就好了。那样姑爷至少不用这时候被召到前线去,好歹有时间陪陪姑娘的。
杜若的心愿没有一点能影响到前方的行军,曹操依旧带着人马不停蹄往许都赶去。蔡妩等一干女眷就在邺城候着,等着哪天听到“他们从许都开拔已经正式前往乌丸”的消息。
可是这行军的消息还没等来,到等来两条让蔡妩大吃一惊的消息。第一条:许都来诏。皇帝刘协下旨召曹家三女:曹宪,曹节,曹华入宫随侍。第二条:随军调令。着中书令荀彧随军北上,前往乌丸。
这两条消息乍一看没什么出奇,不过是皇帝要几个女人加上谋臣跟着随军罢了。可是要知道内情的人一揣摩就揣摩出问题了:刘协他是个管不了多大事的皇帝!他的圣旨,没曹操点头就是白纸一张,啥效力也没有。这会儿邺城忽然接了这么个圣旨,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曹操自己授意的!
蔡妩琢磨不透,曹操这回是发了什么疯?怎么这么大手笔,一下把自己家三个姑娘送进了皇宫呢。许都到底出了什么变故,难道说刘协忽然改性子?变得沉湎酒色了?不对呀,刘协要是沉湎酒色,那曹操该高兴不是,他犯不着把自己姑娘送往皇宫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去呀。
蔡妩绞着帕子来回想着这里头有什么猫腻,想来想去得出一个她自认为最合理的法子:当今圣上无子!而不管是伏寿这当皇后的还是后宫那些做贵人夫人的,统统一无所出!要说这里头没有曹操的手脚在,蔡妩是打死也不相信的。曹操跟刘协虽然还没完全撕破脸,但这种不见血的斗争早就染了半边天了。刘协要是不想绝后,那就只能跟曹操妥协,因为就目前形势看,他孩子的母亲,必须是也只能是曹氏女。这一点由不得他做主。
蔡妩想到此间忽然有些同情刘协了:连跟哪个女人上床都不能自己决定。这样的天子做的当真是无谓的很。怪不得刘协他老是不乐意,总是想找机会干掉曹操呢。这事隔哪个人身上,恐怕都高兴不起来吧?
蔡妩揣摩完头一个消息,开始思考第二个。其实这个才是让她心惊的一个呢!
蔡妩对现在许都的情况是两眼一抹黑,想去丁夫人那里打听一下,丁夫人却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口风死紧。把没用的闲话扯出一大篇,甚至笑谈说仲达家张夫人也有五个月身子了,正好你们差不多时间,说不定将来可以结亲呢?可是正儿八经的话,丁夫人却是没有吐露半句。蔡妩很是无奈:她隐隐觉得这道消息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荀彧来说不是好事。
因为作为曹营里当之无愧的内政一把手。曹操几乎在每次征战时,都会把后方托付给荀彧,辎重粮草、辅政安民、钱粮调度皆有荀彧全权负责。形象点说:曹操就是毫不设防地后背都交给了荀彧,要是荀彧在那时候动了什么歪心思,曹操真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这回是怎么回事?明明一向留守后方的人,怎么会被调到前线去了呢?不是蔡妩怀疑荀彧军事能力不过关,她只是觉得……这个许都不安稳,三个曹氏女进宫的节骨眼儿上,在北征时把荀彧带上,?这……这是不是说明,曹操其实已经对荀彧见疑了,或者他跟荀彧之间也已经不像当年那样推心置腹,主臣无间了?
蔡妩想到这个浑身一个激灵:不会的。曹公虽然多疑,但好歹还算重情之人。文若先生只是对汉室有些执念罢了,反正现在权臣跟天子都还保持着一层窗户纸的和谐,他有这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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