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微觉尴尬的时候,院子外面的灌木后面,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来。
现下虽然是春日暖阳的天气,来人却穿了一件很破旧的薄夹袄,爬上山的时候已经热得汗涔涔的了。
“邝猎户!”那人叫了一声,然后用一种很觉意外的眼神看着聂洛儿:“这,这小娘子还在这里呀?”
邝猎户抬起头,放下碗筷:“雷老大?有事?”
雷老大疑惑的目光在聂洛儿身上又停留了一会儿,这才往院子中间走过来:“是这样的,再过两天是我家女人的生辰,她想要雉鸡毛做一柄羽扇……,我这不就上门来,烦请邝兄弟辛苦一下,帮我打几只雉鸡回来……”
“可是我今天不打算进山!”
邝猎户说着,又端起面前汤碗,呼噜呼噜将汤汁喝了个干净,放下碗筷,这才又对有些着急的雷老大说:“我今天真的有事,最快也得要明天才能进山……”
“明天呀?明天恐怕来不及了!”雷老大算了算日子,焦急又为难的说道。
他家的女人,是去年才买回来的,因为长得很漂亮,雷老大宠爱得不行,滚了炕头尝到女人的妙处之后,更是对那女人有求必应!
现在自家媳妇儿要过生辰了,她啥都不要,就要这七彩羽扇,雷老大昨夜想了整整一夜,觉得这事情只有山上的邝猎户能帮得上忙。
兴致勃勃的上山,没想到一向就好说话,又热心助人的邝猎户,却给他吃了个瘪。
雷老大站在那里,身上冷汗热汗不停的流。
聂洛儿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看到这里的时候,也就明白了一些,敢情昨日上山的途中,遇见的那个鬓边插了朵红花的雷家小媳妇,就是眼前这个大热天穿夹袄的男人的女人!
当时她躲在灌木丛里面,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个雷家小媳妇,明明是对这个邝猎户有意思的呀……
☆、010 一只玩具
洛儿蹙起淡淡的眉,嗯,她有些明白了,隐隐约约之间,看见这个雷老大的头上绿光闪闪。
等雷老大走了之后,洛儿上前问埋头洗碗的邝猎户:“你今天为什么不进山呀?”
“我有事!”他擦干了手,去屋里拿了阔背刀,去后面的竹林里面砍竹子去了。
她见他只顾着干活,对自己也是爱理不理的,而且她跟得近了,反而会妨碍他干活,于是想了想,试着问:“这附近有可以洗澡的地方没有?我想洗洗!”
他停下手中伙计,抬眼看她一会儿:“等到晚上的时候再洗好吗?”
“为什么?”她脱口问了出来。
他答:“因为现在还没地方给你洗澡用!”
她瘪了瘪嘴,心说现在没有地方,难道到了晚上就有地方了吗?
心里虽然这样想,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他能用全部家当把她买下来就不错了,现在还收留她,不追问她从哪里来,也不强要将她从这里赶走,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她觉得自己如果再挑三拣四的话,就太不识好歹了。
这样想着,便在旁边一块青石头上面抱膝坐下,看他身手利落的砍竹子。
手起刀落之间,小臂粗的竹子一根一根被砍下来,他身上的粗布衣衫也被汗水给打湿,贴在身上,更显得身体健硕有力。
洛儿坐在青石上面,没过多久,不知不觉就红了脸。
从前她在聂家的时候,见到的那些男人都是身着华衣长衫,有的手里握一把玉扇,有的掌握一根玉笛,还有的手中拈一朵正开的花……反正都是翩翩然一副出尘公子的模样。
从小这样的美男子她就见得多,也分辨不出一个好坏来,反正都是一个个芝兰玉树,风雅得让人直掉鸡皮疙瘩!
但是眼前这个邝大哥就和那些男人都不同,他的举手投足都干净利落,浑身上下都蓄满了力量。
洛儿下巴搁在膝盖上,不由得幻想邝大哥锦衣金冠会是什么样子来……
正在那里自得其乐的想象着,眼前光影一暗,一只小巧的竹哨递到了她面前:“给,我自己做的!”
“这是什么?”她伸手接过来,有些心虚的不敢抬头去看他。
幻想作证,邝大哥还是就穿他身上这身短打粗布衣裳好看些,若真的穿上长衫,会显得不自然,不亲切的。
他并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怂恿她道:“你放在嘴里吹一吹!”
洛儿看了一眼手中之物,拇指大小粗细的一根竹节,最顶部被削成斜面,斜面上夹了一片竹叶!
在他眼神的鼓励下,她将这竹哨放在嘴里,吸气一吹,呼噜噜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呀!真好听!”她笑开来,取下那竹哨细看。
他却不屑:“你吹得真难听!”
说完,从她手中将竹哨拿了过来,直接放在他自己的嘴里吹起来,欢快清越的竹哨声就在山间悠悠响起。
听了他的哨声,她承认自己刚才吹得确实难听至极。
剩下来的时间,她便一直都在学着吹这只竹哨,努力的想要吹出他那么动听的声音。
☆、011 茅厕好香
他见她玩得悠哉乐哉,眉眼之间也跟着轻松起来。
刚才一直被她盯着看,搞得他浑身不自在,幸好想办法做出这么个小玩意儿给她,总算可以哄着她自己玩半天了!
天色黄昏的时候,聂洛儿才明白了为什么雷老大恳求了那么久,邝大哥今天都不进山的原因。
那是因为……
因为邝大哥给她搭建了一个茅厕。
竹子搭建的,下面还挖了一个深坑,嗯,是可以排水出去的那种!
聂洛儿手中捏着竹哨,揉着吹得酸胀的脸颊,两眼放光的看着这个茅厕,感动莫名:“这,这是为我修的?”
“嗯!”他语调平静自然,将这个茅厕的门安装上去,用竹篾系住,又道:“洗澡也可以在这里面的!”
她觉得眼眶里面有些湿气,吸了吸鼻子,捏着手中的竹哨没有说话。
心中却知道,他记得她晚上尿尿不方便,记得她要洗澡不方便,所以今天不进山打猎,就是要建个茅厕给她!
见她半低着头,脸颊粉红着发呆,他道:“过来帮我扶一下!”
“哦!”她急忙过去,听话的伸手把那竹门扶住。
她是南国聂氏家族的独女,身边对她好的大有人在,送金送银送奇珍的人多了去了!
因她特别喜欢妖冶的黑色曼陀罗,便有那么一个人,曾为她建了一个院子,里面种满了这种妖冶又诡异的黑色花朵,只是为了能讨得她的欢心一笑。
可是洛儿清楚的知道,看见满是曼陀罗花的院子,远远没有看见这个简陋茅厕这么开心,这么感动!
邝猎户将竹门系牢,后退两步看了看,道:“好了,不用扶着了!”
“这就好了?”她问,跟着便走进那竹制的茅厕,在里面转了两圈,很真心的说道:“真香!”
他愣了一下,唇角慢慢扬起:“茅厕会香吗?”
看出他眼中取笑的神色,她着急的忙道:“是真的啦!竹子的清香,你没闻见么?那你进来闻闻……”
说着就要过来伸手拉他。
“好好好!很香很香!”他妥协的答着,转身又去帮她准备洗澡用的水了。
聂洛儿斜倚在新建的茅厕门上,看着他忙来忙去的背影,轻声道:“邝大哥,抱歉啦,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没啥!我现在身上还没啥钱!过几日等我打些猎物换了银钱,我再送你到市集上帮你找辆马车……,让人送你回家去!”
邝猎户的声音有些歉疚,好像现在没钱,不能送她回家,害得她留在这里受苦,是他的罪过一般。
聂洛儿听他说了一会儿,用手揉了揉有些发酸发痒的鼻头:“邝大哥,你是好人,以后如果我真的回去了,我会给你很多很多银子,这样的话你就不用天天上山打猎这么辛苦了!”
他嘿嘿笑了起来,头都没抬:“我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
洛儿觉得邝大哥真是傻,银子咧,多好的东西呀,他会不想要?
这么傻的人,她还是第一次遇见,以后回去了,说给家里面的人听,估计他们都是不会相信的!
☆、012 没人嫁我
她在洗澡的时候,邝猎户又开始鼓捣晚饭了。
不好意思啊,还是一锅肉汤,同他们早上吃的那一锅一模一样。
见她只是小口小口的吃着,没有早上那狼吞虎咽气势,邝猎户有些愧疚的开口:“对,对不住呀,家里面就只有这一只挂干了的野鸡,你将就着吃点,明天我进山弄点新鲜的东西回来吃!”
她故意吧唧嘴,吃得很又滋味的样子道:“没关系,很好吃,很香……”
他的眼神有温度,看得她脸颊慢慢发烫。
有了一天的相处,洛儿对这个邝大哥的了解更深了一些,晚上睡觉的时候更是觉得心安踏实,她躺在床上,问躺在地上的邝猎户:“邝大哥,你为啥要救我?”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邝猎户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出声道:“我不救你,就没有人救你了!”
这回答,让洛儿的心里又充斥着莫名的温暖情绪了。
她翻了一个身,看着屋顶,有些感概的说道:“邝大哥,洛儿会报答你的!”
“睡吧!”他说。
昨夜他照顾淋雨受寒的她,半夜的时候还给她熬了汤药灌下,几乎是一整夜都没有合眼,今天又忙着弄茅厕,自然是累坏了,躺下没多久,便响起轻微的呼噜声来。
洛儿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始终想不通的是,明明她正带了几个丫头在花园里面晒太阳赏花,怎么突然就没有知觉了?
醒过来,就已经在赌鬼陈老大的肩膀上了!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得而知,这背后下套子的人是谁,她也不得而知……
闷闷的揣摩了半响,也得不出一丝线索,哎,只有等过几天到市集上看看消息,聂家丢了独生女儿,终归是会大范围的寻找的!
听着他轻微的呼噜声,她渐渐有了睡意。
第二天早上,是被邝猎户叫醒的:“洛儿姑娘,别睡啦,快醒醒,别睡啦……”
“唔……”她翻身,揉着眼睛道:“邝大哥,这么早呀?”
“不早了,你起床吧,我们今天要下山去一趟雷老大家!”邝猎户见她清醒了一些,就往外面走:“你动作稍稍快点,今天事情多!”
“哦……”她拖着长长的声音答应着,懒洋洋从床上爬了起来。
出了房门,看着树上挂着的三五只尾毛斑斓的雉鸡,看着石桌上面香喷喷的烤兔,聂洛儿怀疑自己还没有睡醒:“邝大哥,你,你昨天晚上又是一夜没睡吗?”
邝猎户笑答:“睡了!只是早起了几个时辰,进山了一趟而已……,过来洗脸吧!”
聂洛儿围着雉鸡看了看,又围着那只焦黄流油的烤兔垂涎了好一会儿,才去铜盆边洗漱:“邝大哥,你真能干!能嫁给你的姑娘将来肯定享福……”
他飞快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躲闪看向别处,红着脸回答:“没,没人会嫁给我的!”
她见他窘迫,也就没有再问。
昨天她就已经打听清楚了,这邝大哥是地地道道的乡野小子,从小就和母亲相依为命,五年前他母亲因病去世了,临终前要他一定要到这葵山村来落脚。
☆、013 雉鸡换衣
虽然他不知道母亲一定要他来这葵山村的深意在哪里,不过他自小就很醇厚孝顺,这又是他母亲临终唯一的遗愿,他自然是不敢违背。
安葬了母亲之后,还是稚嫩少年的他,就爬山涉水到了这穷得鸟不生蛋的葵山村落脚。
这地方女人稀缺得紧,村子里面仅有的几个女人,都是从通过各种手段从外面鼓捣来的。
邝大哥在这里无亲无故,自然没有人为他张罗女人这事,他自己心肠好,又憨直,也干不出那种强卖强买的事情,所以,他说没有女人会嫁给他,也是有些道理的!
聂洛儿满嘴流油的和邝大哥分吃了这只外焦里嫩的烤兔,又喝了点水,跟着他就往山下去。
雷老大的家在村东头,三间土墙屋,一个小院子,已算是富足人家了!
他们赶到的时候,雷老大和他媳妇儿正在院子里面喝呼啦呼啦喝野菜粥吃着大白馍,看见他们进来,两人同时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雷老大一看邝猎户身上挂着的那些雉鸡,兴奋得两眼放光:“邝兄弟,辛苦了辛苦了!……媳妇儿,媳妇儿你瞧瞧这雉鸡毛,多好看呀!”
一边说,还一边用手去抚摸那雉鸡毛:“用这尾羽做成扇子,一定很漂亮!你说是不是呀媳妇儿?”
雷家媳妇儿没有看七彩斑斓的雉鸡尾毛,她的眼睛都只顾着看邝猎户身后的聂洛儿了,那脸色越来越难看,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点咬牙的味道:“不是说她回家了么?怎么还在这里?”
邝猎户似看不懂她的嫉恨神色,将身上的雉鸡放在他们吃饭的桌子上,平静的开口:“雷家嫂子,我用这些雉鸡换一柄女人梳头发的梳子,一套女人换洗的衣服,一双筷子一只碗……”
“没有!”
邝猎户要换的东西还没有说完,雷家媳妇儿手一挥,生硬的打断了他的话,还板着脸背过了身去。
雷老大见邝猎户脸色也沉了下去,急忙满是抱歉的神色上前来说道:“对不住呀邝兄弟!我媳妇儿和我这里闹别扭呢,你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
邝猎户没往心里去,看了雷家媳妇儿一眼,将那些雉鸡又提了起来:“不换就算了,我去王家嫂子那里看看有没有……”
“哟!没想到你嫂子还真多呀!”
雷媳妇儿揶揄的出声说道,同时伸手将那些雉鸡一把摁住,目光痴痴的盯着邝猎户俊朗的脸,不转眼的看着。
雷老大挠着脑袋,嘿嘿的笑着,凑上前缓和气氛:“媳妇,媳妇听话,别当着外人的面撒气……,你旧衣服多,要不你就给邝兄弟的这位娘子找些衣物什么的吧?”
雷家媳妇轻哼一声,目光嗖嗖,冷冷的看向站在邝猎户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聂洛儿。
聂洛儿正在旁边看戏,心中还感叹这个雷老大真是迟钝,没看见自己的媳妇儿都爬到墙头上了吗?
突见那墙头上的人目光狠狠的往她这边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