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一到,状似熟睡的甄知夏猛得睁眼,一双黑瞳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她慢慢仰起身子,轻声下床。方才闭目养神,精神头已经恢复了不少。她瞥一眼桌前,她娘和姐姐苦撑一晚执意不睡,此时都是一脸倦色。
甄知夏借着照进屋内的月光,从柜子里头抽出一根擀面杖大小的哨棒,拿着稍细的一段在手里,轻轻颠了颠,见李氏神色一震,似乎要开口说话,甄知夏就迅速拿手指竖在鼻子下,嘘了一声,示意她们不要出声,又飞快的扭身越过门槛冲到桑梓树下,吓得李氏和甄知春差点惊呼起来。
甄二喝了半瓶黄酒有些酒意上头,不过是趴在木桌上眯了眯,却是没睡着,乡村的夜里连听惯了的鸡鸣狗叫也一丝不闻,但凡有点儿动静也教人听的真真的。所以李氏她们声音虽轻,也立即让他警醒了过来。
甄二但觉怒气满肝:好啊,小兔崽子,还真是打算去里正家里告状去啊,打的好算盘。
他猛地跳将起来,才赶得及张开眼睛,就觉眼前黑影一显,甄知夏那丫头模模糊糊的似乎扬了个笑脸,他张嘴才要厉声呵骂,但一个“你”字尚未出口,就觉到后脑勺连着脖颈处一阵闷痛,脑袋里似乎被大锣狠狠的敲了一下似得天旋地转。教他一个支撑不住,粗壮的身子居然一软就摔到了地上。
甄知夏往后退半步,甄二重重摔倒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她又瞧了瞧手中哨棒,可惜她现在力气小,不然没这根棍子也能一掌把甄二打晕过去,想着一棍子敲晕终究是便宜他,气不过又上前踢了地上人几脚:让你挑拨我爹打我,让你口口声声骂我小畜生。
她挑着几个关节软肋踢打,就算没花大力气,也能教人疼的抽抽。
又踢了两脚才停下,甄知夏仔细摸了摸腰间的金簪子,才猫腰去院门外看了看,回头对着早已目瞪口呆的娘和姐姐招了招手,自己迅速窜回到屋里,拿着床边包着几件换洗衣裳的布包裹,小步跑出来了院子。
三个人就这么悄悄地顺利的,在四周吱吱的虫叫声中离开了甄家,打算连夜赶去镇上。
孰料没走多远,就见月夜下有个人一跛一跛的朝这里走过来,看见她们似乎也是一愣,停在她们十几步之外。
居然是甄四,甄知夏眯了眯眼,好巧不巧的,碰到的居然还是甄家人,她倒是不怕对付不了他,只是他若是大声喊叫,把甄家其他人引出来,事情就添了些麻烦。
她飞速奔上前,正打算一棍子掀晕他了事,却见甄四也是快走两步迎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三丫头,快和三嫂跟我走。”
啊?
甄知夏正欲挥动的手腕就顿了顿,甄四又道:“快走啊,我教人送你们去镇上找我三哥。”
他声音压得太低,李氏那边只能听得含含糊糊,她压下后怕刚忙疾走过来:“她四叔,你要怪就怪我,是我不愿意卖了她。”
甄四仰头望着半轮明月叹口气:“三嫂,我知道我娘她……,先不说这些,三嫂赶紧的,我让全叔送你们去镇上。”
他今晚在床上烙饼子似得翻转了一夜,心里来来回回的就是白日里夏丫头清脆的童声:“四叔,你是家里的男人,咱们就靠你了。”终于忍不住披衣起身。怎么说也是亲侄女儿啊,之前不知晓也就罢了,眼下怎么忍心看她一个不足十岁的女童就和母亲天人两隔。
甄四一个人过来,原本只是打算看看有没有机会把娘仨放出去,再去把三哥叫回家。谁知才出屋子就看见她们披星戴月的疾走,倒是把他唬了一跳。
见李氏纹丝不动,甄四又道:“放心,全叔是好人,我编的簸箩一直都是交给他捎了去卖的,他每隔几天就赶早去镇上送货,我和他说一声,捎上你们。
村东头的一个五间砖瓦房的宅子透着光,全叔在院里才理好了牛车,一见院门口站着的四人,不由一愣:“甄四你咋的来了,那筐子不是昨日给我了么?”
甄四一把推开院门:“叔,这是我三嫂,想连夜赶过去见我镇上的三哥,麻烦叔捎一段路成不?”
全叔自然知道李氏,只是不明白,干啥一个妇道人家要连夜赶路。不过是个人总有难处,他不是个不近人情的:“成啊,反正也顺路,但是我这里准备好了,马上要走的,可耽搁不得。”
甄四就立即道:“那最好,马上走。”他拐着脚要走过去,想帮着全叔在牛车上替李氏娘仨清理了座儿。全叔挥挥手:“不用你,不用你,你在这儿等着就成。”
李氏红着眼睛朝甄四道谢,甄四摇摇头:“三嫂去了镇上,和我三哥好好说道说道,我娘她年纪大了,总有些那啥,三嫂你别恨伤心了。”
甄知夏瞧着甄四一脸诚恳,心道,好在甄家还有个良心好的,甄家那些个手脚齐全的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甄四,甄老头这家当得真是糊涂。
牛蹄子踏踏的响在黄土路上,全叔习惯了半夜赶路,现下牛车忽然多了三个人,他便有聊没聊的问道:“甄三家媳妇儿,你带着俩闺女咋的就赶在这半夜了,还好我今天买货,不然这路上黑漆漆,你娘仨赶路多危险。
李氏见出了村子,身子才渐渐放松下来,又感激全叔帮了她们,就语气恭顺的回道:“是要多谢谢全叔了。”
甄知夏笑道:“爷爷你真好,我娘也是心急,本来我爹说好昨天一早回家的,结果到了晚上也没见他,我娘就坐不住了。”
全叔也不过是随口聊聊,便又说道:“甄家老三是个老实人,甄三家媳妇儿放心,定然是临时有事耽搁了。”
一路再无话,李氏她们又累又吓的,居然在颠簸的牛床上打起盹来,只甄知夏一路上不时摸着腰间的金簪子,警醒了一路。
到了南风镇,天才蒙蒙亮,镇上到底繁华些,这个时候,鸡鸣刚过,村庄里头人不过陆续起床的时候,镇上却已经多了好些摊贩已经开始抢摊。
三人朝全叔道了谢,李氏又问道:“全叔,这南风镇最大的当铺在哪里?”
全叔闻言朝她们身上破旧的裋褐打量了一番,甄知夏立即道:“咱们手头现没得一文钱,我娘打算把她那对丁香耳环当了去,怕小店欺负人,就去大当铺问问价。”
李氏点点头,下意识的朝自己的耳垂摸了摸。
全叔顿时了然,就朝着铺满青石板的大街东处一指:“一路到底有一家金家当铺,也是开了多年的老店了,在镇上有头有脸的,你们去问问便知。”
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天空依旧镶嵌着几颗星子。甄知夏跟着娘和姐姐沿着街道慢慢走,只是李氏对着她手头的哨棒一看再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娘有话说?”
李氏嗔道:“你这胆大包天的丫头,方才在院里那一下,真吓死我了,也不事先和娘说一声。”
“娘不怪我伤了二叔?”依着这里常人的想法,长辈再是过分,也是轮不到晚辈亲自动手教训的。
李氏摇摇头:“我是怕你吃亏,你二叔健壮,若不是今日讨 巧,你还不得狠狠挨上一顿,就算要动手也应该我出面,我力气总大过你。”
李氏的意思是,是弟媳妇打二叔啊,甄知夏觉着好笑又感动:“娘怕什么,二叔不是喝了一晚上么,喝酒之人动作总是比常人迟缓些。”
李氏道:“不管怎样你都太鲁莽了,切记下次不可。”
甄知夏乖觉的连连点头,心下却不以为然。武术从来不是只比气力,当中技巧,四两拨千斤,都不是简单口耳相传的,今日莫说甄二今日喝糊涂了,就算他好好的,她还怕他不成。
金家当铺的牌匾金光璀璨,牌匾下头朱门紧闭,甄知夏她们站在滴水檐下等了好一会儿,待一条街上的早市铺子都开门做生意了,金家当铺的门板后头才梆梆响了两声,一个哈欠连天的活计拆了两块门板,从门后钻了出来。
甄知夏一步跨进去,门板只卸下大半,足有十尺的厅堂有些黑漆漆的,隐在暗处的木凳桌角花纹叠现,百年老店果然好气派,
“你们掌柜的呢?”
厅堂正当中的乌木当桌怕比正常身高的男人还要高些,甄知夏踮着脚看了几次,确信后头没人才问道。
那活计揉了揉眼睛:“当铺又不是赶早的营生,你们稍稍等会儿吧,掌柜的马上出来,不过瞧你们身上这身打扮,是要当东西还是要赎东西。”
甄知夏高声道:“当然是当东西,还是好东西。”
当桌后头就飘过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既然是好东西,那就拿过来看看。”
26死当,活当(满百加更)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刷啊刷的,看到收藏满200了,我就赶紧加更
甄知夏抬头一瞧,一个胡子花白的老掌柜已经不紧不慢的当桌后面坐下了。她想了想,从腰间把包着簪子的布头挖出来,郑重交给李氏,由李氏抬高手将簪子透过窗孔递了过去。
老掌柜慢条斯理的拨开布头,一瞧见那红宝石金簪子不由愣了愣。
他坐镇当铺这些年什么没见过,倒是没想到这衣衫只比叫花子好一些的妇道人家拿了这么个东西过来。
他老眼朝着李氏和甄知夏姐妹扫了一圈,心中思付了会才道:“想要死当还是活当?”
“死当是多少,活当又是多少?”
老掌柜见却是那最小的女娃娃出声问他,就多打量了她一眼才道:“死当五十两,活当看你要当多久。”
甄知夏冷笑一声:“都说金家当铺是百年老当铺,童叟无欺,原来不过如此,看见咱们孤儿寡母的就想压价,五十两,行啊,你把那上面的红宝石扣下来还我,那赤金簪子我勉强应下五十两当给你。”
李氏说那簪子若是去金楼里买下,怕是要足银二百两,这进着当铺剥一层皮她是有准备的,但这价开的,是要喝血吃肉呢。
“金家当铺若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娘,咱们就换一家,这镇上也不是只有这一家老字号。十年风水轮流转,咱们没那工夫等十年,换一家当铺的时间还是有的。”
小小年纪口齿倒是清楚了得,老掌柜想这三人衣衫是落魄,相貌却是不错,该不会是哪家落了难的家眷吧。老掌柜是个成精的人物,便转口说道:“这个小客人有所不知,这也是当铺的规矩,做生意还讲个买卖讲价,没有一口说死的道理,你若是觉着要价低了,你开个价。”
甄知夏就在李氏和甄知春期盼的眼神中一口声道:“一百六十两,老掌柜是识 得好东西的,我这价格开的委实不多了。”
老掌柜又眯着眼研究下手头的金累丝里包裹的红宝石:“红宝石虽有拇指指甲盖大小,但是品级并非上佳,依着规矩,一百五十两最多了,而且是死当。”
甄知夏回头询问李氏的意思,却见她怅然若失,完全没有高兴的样子,她犹豫了下:“老掌柜,这簪子对我娘来说要紧的很,还是多问一句,若是活当又是多少。”
“活当价格就差得多了,你打算当多久。”
李氏似才从梦中惊醒般:“知夏,死当吧,没关系的。”
“娘,没事儿,这钱咱们赚得回来。”
甄知春也感觉出李氏的不舍:“娘,听妹妹的吧。”
甄知夏点点头,又冲老掌柜道:“两年,不,还是三年吧。”
马氏再极品,三年,这家也总该分出来了吧,就算还是分不出来,她也不愿意坐以待毙了。有一百多两做本金,做事就不用绑手绑脚了。
老掌柜拨了一通算盘:“三年,一百一十二两二钱,三年内可自由来赎,赎金一百七十两整,三年一过,活当立即作废,终生不得再赎。”
一进一出,就要五十八两,这当铺赚钱果然了得。
甄知夏想着以后若是也开个当铺倒是痛快,又想这当铺得黑白都有门道,哪里那么容易开的起来。
老掌柜压低身子看向当桌下的小娃娃:“现钱还是银票?”
“一百两银票一张,十两银票一张,还有二两二钱直接给现银。”
老掌柜递过来一张薄纸:“当票收好,以后若是小客人来赎回簪子这就是凭证了。”
甄知夏接了一一细看,龙飞凤舞的也能瞧的明白,不过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收金簪子一枚,金簪子身重七钱八分,金累丝浇筑雀羽簪头,簪头镶嵌拇指甲盖一粒胭脂血红宝石云云,又立明当金赎款,甄知夏自己看了点了点头,又递给李氏看过。
老掌柜见她们居然都识字,轻慢之意更减了八分:“小娃娃,确认无误就把钱收好了,钱物两讫。”
甄知夏睁大双眼,拉着李氏袖子:“娘,银票交给我藏起来,好不好?”
李氏刚想说,放你身上容易弄丢,又见她小手至今还紧握着哨棒,就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看她一路上能将金簪子藏得好好的,想来无事,况且谁会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身上藏这么多钱,不若先给她,反正她李阿敏有多少钱,一大半都是给这两个闺女当嫁妆的。
甄知夏欢天喜地接过两张银票,还将那梅花银锞子翻出来连同二两二钱一同交给李氏:“这给娘收着。”然后才将银票仔细折好放在腰间,兀自不放心的排了好几拍。
李氏收了银锞子藏在袖子里,又将那当票好好折了递给一旁的大女儿。
“这可是娘的命根子,春丫头好好替娘收起来。”
甄知春便一脸郑重接过。
老掌柜摸着山羊须,老脸上也有了笑意。
进当铺前,娘仨还是忐忑焦急的,不到半个时辰再出来,她们的精神气已经完全不同了,三人围成一小圈,双手紧紧扣住对方,人人眼里都有了一丝新的憧憬。
甄知春欢喜道:“现在不怕了,咱们赶快去赵家找爹去。”
甄知夏却道:“先用了早饭去吧,咱们累了一晚上了,吃些东西压压惊,待会甄家找来还得费一番工夫。”
甄知春是相信她爹甄三,甄知夏则是心里早有了盘算,这里可不是甄家地盘,无论他们谁来,都要教他们无功而返。
李氏小声问她:“你想吃什么?”
甄知夏咧嘴笑:“岳记包子,上回吃的太香了,我一直记着呢。”那模样可不就是一个贪嘴的小丫头么,甄知春抿嘴,替她把唇畔的青丝捋开了。
“娘,那就听妹妹的,咱们去岳记吃包子。”
李氏点头,她们自己也没觉察出,似乎从昨晚开始,她们都开始习惯听甄知夏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对她的疼惜,还是月夜下她朝她二叔精而准的一棒子把她们都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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