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三浑身一震,又看两个闺女睁着大眼盯着自个儿,登时羞躁起来:“你青天白日的瞎说啥。”
李氏又冷冷重复一遍:“我就是拼了和你和离,我也不卖闺女。”
李氏和甄三夫妻十年,要说没感情也不可能,但是要说感情有多深,却是未必,李氏这辈子,最爱的人是小少爷秦晴,最敬的人是救她一命的容张。当初无奈嫁给甄三,也是曾下定决心和他好好过日子的,但磨了十年,她心冷了,不单单是因为马氏的跋扈,也为了甄三的愚孝糊涂。
“你给个准信儿,若是这事儿想依着你娘,我和你没话说,这院儿咱也不住了,我立马带闺女走。”
李氏冷然说着,竟似乎连原本薄薄的情分又淡了许多。
甄三咬牙切齿半天,最终将手里的半把残破木凳甩去了院儿角落,砸的呯一声响:“你们给我好好待着,这事儿不准再提,我说啥也不同意。”
他怒气冲冲的走出那小院儿,却不料前脚刚踏出门,后脚那扇剥了漆的角门就给人从里面阖上了。他一阵气闷,脚步却慢了下来。
一直以来。甄三对李氏的感情是很重的。当年第一次见到李氏,他就和村里好多小伙子一样,就开始对李氏念念不忘。要知道那时候,李氏那当家的还没死呢。后来他得偿所愿,娶了李氏,听周围人酸他娶到个寡妇,他心里也是甜的蜜一般,一心想着,要对李氏好一辈子。
可这才十年呢,李氏就说要和他和离,又到底是为了啥?
甄三灰头土脸的回到作坊,那几个惯常和他相熟的工友见他回来都没理他,甄三拿起凿子刚要在做了一半的木柜上继续凿洞,就听耳旁“咚”的一震,有人狠踢了木头柱子一脚。
所有人都停了手头活计,那人踢了一脚还不解气,居然直接朝着甄三走过来,旁边工友怕他动手,赶忙上前拦他。
那人走到甄三门前,瞪着铜铃大眼大喝一声:“甄三,俺认识你这么久,没想到你这么没种,让自家兄弟骑到你脖子上拉屎撒尿,害的媳妇闺女连夜从村里逃到镇上,你还是汉子不,你咋的好意思。”
这人黑黑壮壮,正是方才说要几棍子打的人跪地求饶的那个长工。
有人知道他性子暴,连忙过来劝,说出来的话却也是数落甄三:“你闺女要是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就太不该了,咱对亲人好是应该的,但咱自己心里也得有数,爹娘年纪大了,总有糊涂的时候,你年轻,你不能跟着糊涂啊。你这么老实一人,你家情况大家也知道,家里又不是穷的揭不开锅,咋能卖闺女呢。”
说话的这人年纪和甄三差不多,是个极为厚道明理的,平日里很得工友敬重,连大管事待他也客气,他一番话说出来,周围很多人就跟着点头:“就是,你自己看看,你家两个闺女多漂亮乖巧,投胎到哪家人家家里头,不会宠着惯着,你咋忍心糟践呢。”
那黑壮汉子见甄三低着头也没个回话,便呸一声:“他那样哪里是老实,分明是装老实。”
再不理他,继续回去做自己的活儿。
大家就嗡嗡的散了,甄三心不在焉的捡起凿子,脑袋里将大伙儿的话过了好几遍,似乎隐隐也觉出自己的不对来。
其实甄三比起甄大,还是幸运的,甄大一辈子被马氏拘在面前,除了下田干活就是回屋睡觉,稍微有点不合马氏的心意就被马氏喊去,一通立规矩,若是他们不依着,他娘就尽情的哭闹到他们点头答应为止。甄大和甄三又没有甄二奸猾,早被马氏彻底洗脑了。好在甄三最近几年都在镇上干活,见多了其他人其他事,有些时候也能有自己的想法了,方才李氏的决绝,两个孩子瞧着自己的眼神,以往对他和睦客气的工友居然翻脸,这些对他很是触动。
甄三他是时候好好思量下以后该怎么过了。
柴房门口,李氏关了角门就脱力般依在门上,忍不住擦起泪来。
甄知夏姐俩乖乖上前搂住娘亲,李氏摸了摸二人头顶:“三丫头暂时没事了,可是村里,现在不知道该说成什么样了。”
妇道人家连夜逃家,这事儿若是经有心人挑拨,闹大了,就是不守妇道的事儿。
甄知夏轻轻笑一声:“娘,你忘了咱爷是什么性子了?为了压服村里人的几句闲话,我爷硬是能把爹拉去和所有人都解释一遍。咱们夜半离家这事儿,为了什么他心知肚明,他能不想办法掩盖过去?不说别的,香菊姐议亲也就这两年了,甄家这时候坏了名声谁最吃亏就是二伯娘也不会笨到把这事儿捅出去。娘还真别担心,当初小姑那样嫁出去,奶照样把事情办得密不透风,咱们这事儿又算得什么。”
李氏轻轻抚着她的脑袋,若有所思。
甄知夏又下一剂狠药:“娘,女子名声固然重要,但是若为了名声由着别人不怀好意的将你指嫁发卖,咱还要那响亮的名声做什么,娘,你说对不对?”
李氏对上小闺女期盼的双眼,这么大年纪正是天真的时候,却能说出这番话,真是……
“我闺女说的自然对。”李氏点了点她柔嫩的脸颊:“来,咱们收拾院子,你们爹得在赵家待到月底,我们能在这里住上半个多月呢。”
甄知夏笑嘻嘻的又道:“娘,咱们先买些东西回来吧,这屋里东西少,扫撒两遍就能住人,不费多少时间的。等打扫完咱们浑身脏兮兮的,连个梳洗的东西都没有,又怎么出门呢。”
甄知春把刚才妹子给她的两钱银子给李氏:“娘,这个是爹的工钱”
李氏摇摇头:“等咱们回甄家再给还给他吧,这钱咱们不要,你奶问你爹要不到钱,又该恼了。”
甄知夏忙接过来:“那可不行,都给了,他们准猜到咱们身上有钱,反而是麻烦,照我说就先尽着这钱用,反正到了家里也是便宜小叔,凭什么。”
李氏勾起唇,轻轻笑了一下。
娘仨最后还是决定趁着时间尚早,先买些必备东西回来。
29裹足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的那种裹脚,历史上也是有的,古人想把脚养的秀气些,就小小的限制脚的成长,危害不大
后期那种裹脚,童鞋们有兴趣请百度,丫的,太变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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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满百就加更~~~ 要在镇上正经住上二十天,要买的就多了。镇上东西样样贵,总不能天天去外头吃,那么油盐酱醋,灶上炊具就少不了,三个妇道人家住一个单独院子,还得重新买一把好锁。夏日的换洗衣裳虽然已有,但既然住在赵家小院子,穿的太破旧会给赵家添闲话,娘仨总要重新置 办一身稍微过得去的衣裳。再有晚上备用的蜡烛,林林总总,稍稍一想就已经许了一堆东西。
“哟,这谁家小姑娘,生的这般标致,来婆婆这儿看看,挑朵头花回去戴戴多好。”
李氏闻声看去,却是一个半百老妪正招呼着自己的两个闺女往自家货物横陈的小摊去。
那小摊子是个三尺见方,上部凹进的一个大木箱子,摊子上琳琅满目什么都有,泥人儿,鸡毛毽子,绢花珠花,各式各样的首饰,甚至靠近婆子身边的小匣子里还有几根银簪子,花样不见得多新,却是十足的银器。
甄知夏忍不住朝李氏脑后瞧去,一头乌发简单盘了一个发髻,满头只插着一根木簪,令人心生惋惜。
现在手头有几个钱了,总该换个稍微像样的,才不会埋没了她娘的人才。
甄知夏捡起一跟素净的银簪仔细看了看,又回头打量李氏。
李氏心知她所想,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娘就喜欢知夏给我做的发簪,旁的不要,娘还等着你给我把另一只刻好了,待我生辰之日给我戴上呢。”
粉唇忍不住勾成一道弧,甄知夏放下银簪,转手拉住李氏的袖口,她当真是个好母亲,好的不能再好了。
“娘,等咱们回去,我立即把那簪子给你刻完了。”
李氏面上一温,轻轻嗯一声。
那婆子坐了一上午也没等到生意,也看出甄知夏等人衣衫破旧,但她小本生意不挑客人,想着哪怕赚一文也是好的:“我这里好多东西多着呢,像这珠花颜色鲜亮亮的擦在发髻上多好看,就适合你们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又不贵,就挑两只回去换着带,好生生一对姐妹花。”
甄知春和李氏的视线就忍不住落到甄知夏青色的裹头下,仿佛那样看着,头发就能按着她们的心意长出来似的,甄知夏本人毫无所觉,一脸兴奋的在一堆东西里挑挑拣拣,拨拉开一堆铜制的手镯戒指,居然给她翻出一把黄铜匕首出来。
“这个多少钱?”
那婆婆费了半天口舌,见她总算挑了样东西,面上一喜,待看清她手中拿的是啥,又满脸失望道:“哎哟,小姑娘,你可真会挑,这个,这个我不好意思卖你。”
甄知夏不乐意了:“干嘛,你东西摆着不就是卖的么?”
婆子为难道:“有生意我自然想做,可你手头是个空有刀把和刀壳子的空匕首。”
空的?甄知夏捏住刀壳子轻轻一拉,果然里面空落落的,刀把下面深深一道凹口,里面的刀片没了。
甄知春放下手头的纱花过来拉她:“挑不到喜欢的,咱们还是走吧。”
那婆子忙道:“小姑娘慢走,你若是真的喜欢,婆婆便宜些卖给你就是,反正这刀子拿到铁匠铺去配刀片还得费上不少手工钱,其他人又不喜欢,我便宜些卖你了。”
甄知夏转转眼珠:“婆婆,便宜是多少钱?”
婆子见她表情灵活,面目娇俏,忍不住笑道:“你这小姑娘,要是喜欢就算你三十五蚊,不能再少了,还得让你姐姐在我这儿买上点东西,不然老婆子我今天就大亏了。”
就算刀把上满是污渍和铜锈,好歹那把手和刀壳都是纯正黄铜,做工也算精细,三十五蚊委实不多了。
甄知夏可怜兮兮的看向李氏,细密的睫羽扇了好几扇:“娘,我上次帮你刻簪子是用的挖野菜的小锄刀,那时候我就想要一把自己的匕首。”
李氏好气又好笑,这丫头,想买东西还要拿她做幌子。
甄知夏扁扁嘴:“娘啊。”清脆的童音被她压出好浓的撒娇意味。
李氏无奈的点了点头。
甄知夏当即咧嘴一笑,她一手把匕首藏进袖子里:“姐姐,你再挑朵花,不然婆婆不卖了。”
甄知春忍不住笑:“那我就挑这个。”手指伸的长长的,指着一根尾部打着简易络子的红头绳,摊子的另一端,婆子一脸失望:“这红头绳可不值钱。”
甄知夏对着姐姐挑了挑眉,两只手指捻起一朵淡粉纱堆的玉兰花:“我瞧你看这朵花看了半日了,难道不比那根红头绳好?”
婆子拍手笑道:“姐儿眼光真好,我这里所有的头花中就这朵最精细,价钱也不贵,才十五文。”
甄知春咂舌:“十五文还不贵啊?”
婆子哎一声:“也就是看你们两个小姑娘漂亮,我老婆子才没多要价的,换个别的乱七八糟的,我三十蚊也不卖,白白把我的好花糟践了。”
甄知夏眯着眼睛笑,明知道那婆子只是为了做生意随口胡诌,她也跟着说道:“那是,婆婆才是好眼光,这好花得好人才能配。”
甄知春又羞又气,两只手直拍她:“你个没脸没皮的,这种话你自己应下,别拉上我。”
最后还是李氏笑着哄了甄知春几句才作罢。
镇上最繁华的街道开了三件绣庄,最大的一家就是金家绣庄,王掌柜一见李氏便笑道:“甄娘子可是又绣了什么东西带过来?”
昨日从李氏手里买下的一件绣活,刚摆出来就卖了一百五十文,转手整整让他进账一百零五文,是以他今日看见李氏格外高兴:“甄娘子手艺又精进了,若是什么时候能做出一副大的绣活过来,价钱好商量。”
李氏笑道:“王掌柜,今天我是过来做你生意的,成衣铺子里面有没有给小孩子穿的衣裳,干净整洁些,半旧的也行。”
王掌柜这时候才注意到她身后甄知夏姊妹,就夸一句:“原来除了知春丫头,还有个小女儿,甄娘子好福气,两个闺女都如花似玉的。”
李氏笑着称谢,哪个母亲听见别人这么夸自己女儿会不高兴呢。
“成衣是有的,但我这儿有个更好的。”王掌柜朝伙计说了句话,伙计就进里间拿了个尺头出来,李氏接过来一摸,棉布还算细腻,颜色墨绿也很好看,再往里一翻就皱了皱眉。
“王掌柜,这是?”
王掌柜叹口气:“堆在后头没注意,落雨时候和另一匹黑色尺头靠一块儿,颜色脏了。想当做废布处理了,又可惜,毕竟是整匹的尺头。甄娘子,你若是相得中,我半卖半送,三十蚊钱卖了你,反正你那手女工,总有化腐朽的能耐。
谁能买下这布可比买成衣划算多了,你要不咱们的老主顾,也不会想到你甄娘子。就是请甄娘子日后念着这边熟稔,有了绣活也先想着咱们这金家绣庄。”
李氏知道王掌柜意思拉拢她,她把整匹尺头摊开,绕开那些污损的实在不能用的,莫说两个女儿,便是算上自己也够了,一整块尺头才算三十蚊,确实等同于白送了。
李氏笑称一句:“王掌柜的好意,我就不推却了”。又额外多买了些针线和白棉布,母女三人欢欢喜喜的踏出绣庄,又去镇东的集市。
甄知夏好吃,自己说了一大堆还去撺掇甄知春,最后又缠着李氏说想试试娘亲手做的卤菜,还要是配全了作料的那种,李氏一一应下,就买够了调料,只是还有几味药材,到了药店一问,最最便宜的参须也要两百四十个钱。
甄知夏怕李氏反悔,忙将从甄三的二钱银子工钱都给了药铺掌柜,将李氏点名的药材统统买了:“娘别心疼这些钱,反正咱们得在镇上待上二十几日,不如做些卤鸡卤鸭卤肉,送去大酒楼试试,没准儿就是一条生财之道。”当日听佟家愿意花三十两买卤汁配方,她就想到了,佟家也是生意人,怎么会只因为小儿子想吃卤蛋特地买下一个方子。
李氏嗔道:“给我女儿吃,有什么心疼的,你这丫头。”
于是又买了专门卤食的粗瓷瓮,铁锅铁勺,三双碗筷,菜刀一把,烧水的铜铫子一个,上好的铜锁一把,木盆若干,两根大猪骨,一只童子鸡,一堆蔬菜,一包白米,几片荷叶,加上之前药钱等等,用光了八钱碎银子,娘仨雇了两个脚力,才大包小包的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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