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知夏挑挑眉得意道:“不告诉你,叫你吃不吃,以后这么精致美味的糕点可再没得吃了。”暗地里却是松了口气,她还真有些担心,若是李氏跟了秦少爷回去,她们又该如何自处。
第二日,甄知夏依旧懒懒的由着姐姐替她梳发,她眯着眼竖起耳朵朝外头听了会儿:“娘今日怎么还没开始煮卤肉?”
甄知春道:“我刚看了下,好像还没起呢。”
甄知夏狐疑的朝外看了眼,到底不放心,下床汲着鞋就往外屋跑,李氏果然还躺在床上,侧着身子朝里,看不出有无睡着。
甄知夏轻手轻脚上前,小声喊了句:“娘?”
并未应声。
甄知夏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扒着李氏的肩膀将她翻过来,却见她脸色惨白如霜,眉头紧蹙,似是极力隐忍着痛楚。
甄知夏忙叫起来,甄知春闻声也掀了帘子进来:“娘怎么了?”
甄知夏咬牙:“好像在发烧,都说不了话了,我方才摸了下,娘身下的床褥子都湿了。”
甄知春慌起来:“我去煮姜水。”
甄知夏扭头就把自己和姐姐床上的薄被子统统抱过来,将李氏紧紧裹着,她神色紧张的端详着李氏:“姐,你好好看着娘,我去请大夫,昨□一声不吭,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烧的,不请个大夫我不放心。”
“你知道去哪里请大夫?”
“福仁堂!”
南风镇最大的医药房福仁堂,离着这儿足有三条街,甄知夏疾走过去,实实的热出了一身汗。
“哪个大夫能出诊,我娘病了!”
甄知夏杏眸圆睁,焦急的随手拉住一个穿堂而过配药小伙计。那蓝衣小子瞧着甄知夏眨了眨眼:“今儿个不巧,只有两位大夫坐堂,其中一个才走,咱大堂总得留一位。您家那位病人若是方便,可否自行来一趟?”
甄知夏急的就差跺脚:“我娘怕是足足烧了一晚,现在哪还有力气?”
“阿壬,你忙去吧,这个病人我来出诊。”
甄知夏闻言回首,就见一高个青衫少年立在自己身后,浓密眼帘微敛,褐色眼眸只轻轻在她身上落了一落,又淡淡撇开。
那叫阿壬的小伙计些微讶异道:“许大夫,您可是连着几日没休息了,今日还坐堂?”
“不了,瞧了这个病人就回去休息。”
甄知夏瞧着他瞠目结舌,又隐约想起他曾经说过,他是来南风镇来投奔人的,只是一时没想到居然会是福仁堂。
那小伙计见甄知夏神色以为她顾忌许大夫年纪太小,忙殷勤道:“小姑娘您别担心,许大夫是咱们福仁堂正经的坐堂大夫,您家里病人等着,那就赶紧走,别耽搁了。
许汉林不紧不慢的拿一深色方巾裹好了药匣子:“发烧是么?带着平日最常用的几味药即可。”
甄知夏嫌他动作慢,又因着和他惯熟的,急起来扯着他的袖口就往外跑:“快些,我 娘熬了一晚上,我方才和她说话她都不应我。我姐还在家看着呢。”
许汉林微微挣了挣,袖子从甄知夏手里滑开,甄知夏下意识一握紧,却捉在了许汉林的手腕处,许汉林明显愣了一愣,蓦然反手紧勾住甄知夏的五指。
甄知夏几乎是拽着他往前走,许汉林跟在后头打量她,不动声色的看了一路。
“只是略感风寒,没什么大碍;吃三剂药便没有事了。”许汉林收好了腕垫:“但是婶子忧思太过,伤脾,得放宽心,先喝几天甘麦大枣汤养着看看。”
李氏早先喝了姜汤,脸色已然好些,她轻轻颔首道:“知夏,替我送送许大夫。”
许汉林淡笑道:“婶子不用和我客气,我明日再过来复诊。”
甄知夏就道:“娘,你顾着自己就成,小大夫认路,让他自己回去,我还要煮卤肉呢。”
许汉林无甚表情的看她一眼:“你还得跟我回一趟福仁堂,我这里尚缺一味药没带来。”说罢也不喝甄知春倒好的白水,拎起药匣子就往外走。
甄知夏被他的冷然弄得有些发懵,还是乖乖跟在了他身后。
狭长小巷,水洗似的青砖道。
甄知夏亦步亦趋,慢慢打量他的背影,只觉得这许汉林越发的让自己瞧不明白。半年多未见,自然又长高了,眉眼也张开了些,不同于东哥儿干净的书生秀气和韩沐生外露的俊俏,许汉林,有骨子阴柔内敛的美,哪怕是瞧着你淡淡的笑,也觉得隔着一层薄雾似的有距离感。
甄知夏忽觉有些气闷,这人临走前还孩子气的非咬了她一口,眼下却连个笑脸也吝于给了,不过就是成了福仁堂的坐堂大夫,就连以前的朋友也疏离了?难为她还乐得教他射箭,那时怎么没看出他是这般势利薄情的性子。
甄知夏越想越是不忿,禁不住轻哼出声。
前头的人却忽然停了下来。
甄知夏愣了愣,也急急止步。
许汉林转过身来定定瞧着她,褐色的眸子因着身侧的粉墙黛瓦瞧着有些发灰,愈加的意味难言。
“你做什么?”甄知夏心头的怒气不知不觉跑了大半,竟然有些心虚的先发问。
“我年前便告诉过你我在南风镇,你既然摊子都摆了,宅子都置办了,怎的没想到先来寻我?”
甄知夏因他发急的语速舌头发堵,反应过来才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话,许汉林又逼近一步,直直对上她的双眼:“你姐姐说,昨日乔迁,她们请了东哥儿,若是晓得我也在此,定然一早邀我。甄知夏,怎的连你姐姐都想到了,你却连提都没提,这般没把我放在心上,又凭什么日日让我惦记你?”
什么叫日日惦记?
甄知夏敏感的察觉出此话中的暧昧,她面上的热意还未来得及显出来,已然被许汉林一副兴师问罪没半点温存的模样逼退,她微微蹙眉,不免迂回的想道,这孩子莫非还是如同先前在梧桐村一般,交不到半个朋友,所以特别挂念她,又因为性子别扭,只得用这种古怪的方式表达对他们再次相逢的喜悦?
甄知夏略有些迷茫的瞧着他,许汉林之前的性子就难以捉摸,眼下更叫她一头雾水。总不至于说他喜欢自己?十四不到的少年暗恋十岁刚过的女娃子。
……
她还不至于这么自恋!
俏脸上难得露出的呆相教许汉林愣怔了下,旋即才反映过来方才说了什么,许汉林一阵心烦意乱,蓦然转身疾走:和这个呆瓜说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如一早压着她咬一口解气。
甄知夏在人来人往的福仁堂大堂内默然站着,一手还拎着一大包甘枣。
所以许汉林就为了这个让她特意再跑一趟?明知道她家不缺枣子,这算是,故意的吧?
73抱
李氏心结太重;这回足足休息了五天才缓过神来,许汉林例行公事一般;日日过来诊一回脉;不过才几日光景;他和甄知夏母女的关系就已经迅速熟稔起来。
“婶子的病已经好了九成,接下来再吃几日药,凡事放开心,这病就能去根了。”许汉林微垂眼帘,说的颇为柔顺。
六月的天,李氏穿着一身单衣,一眼看去人薄如纸;腰身更是又清减了好些;幸喜气色已然比前几日好上许多: “还真是谢谢你,今日就留下用了晌午饭再回吧,麻烦了你这日子,连药钱都不收,让咱们怎么过意的去。”
许汉林淡淡一笑:“怎么能要婶子的钱,至于晌午饭还是做算了吧,福仁堂近日事多人忙,我还得再赶回去。”一面说一面将腕枕收回药匣子,开始整理行装。
李氏挽留道:“尝个南瓜饼再走也不迟,知夏一早炸的,甜甜的也不腻。”
许汉林手上慢了慢,声音里不自觉就带了丝暖意:“她居然还会做南瓜饼?”
李氏笑着将桌子中央的瓷碟往他面前推了推:“这丫头好吃,也就学着做了些。”
许汉林拿三根长指捏住一只,慢慢往嘴里送,吃的甚是斯文。
李氏瞧着他略显柔弱的轮廓:“汉林已经束发了?我记着你似乎不满十五岁的。”
许汉林犹豫了下才道:“满十四了,不过对外都说一十六,不然年纪太小,在福仁堂当坐堂大夫,也有些说不过去。”
李氏略微一怔,又轻叹口气:“能在福仁堂当坐堂大夫,想来也是吃了不少苦的。”
许汉林吃了个南瓜饼,脸上流露出些回味的表情,李氏愈加心软起来:“知夏,赶紧给汉林倒一杯蜜水过来。”
甄知夏在内屋应一声,端着杯子才跨进门就听许汉林道:“待会儿还得让知夏再跟我回一趟福仁堂。”
甄知夏暗暗翻个白眼,这回又是什么?枣子?甘草?生姜?什么东西都能被他寻来做理由,就乐意看她白跑一趟,一路上既不搭理人,笑脸也不露一个,这么别扭的性子,怪不得不讨人喜欢。
一面暗自埋怨,再瞧见他略嫌阴柔的面上一片淡然,终究还是不忍心:“呐,喝完蜜水,我陪你走一趟便是。”
李氏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甄知夏撇撇嘴,这人倒是会在娘面前装乖,没几日就把娘收拢的服服帖帖。
不甘不愿的跟在许汉林身后头,瞧着他愈渐端方的步子,一步步走入狭长小巷,踏上青色石板道。有几丛绿草被他墨色的布鞋抚过,颤颤巍巍的抖了抖身子。
“我娘身子已然好了不少,明日你就不用特特来了。”
甄知夏视线百无聊赖的定在眼前人的鞋边上,说的有些漫不经心。
许汉林停下步子, 半晌,骤然转身,长身微倾正对她,一双褐色眼眸忽然已是墨意沉沉。
甄知夏被突兀压顶的压力慑住,她敏感的觉察出他在生气,可是,谁能告诉她,他又在生什么气啊?
杏仁目无辜的眨了眨,只得继续道:“不用麻烦你百忙之中还特特抽空出来,倒是等你有空闲了,可以常来粉摊坐坐,我请你吃粉,不收你钱。”语气微微上扬,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极不明显的带了丝讨好意味。
许汉林微微愣怔了会,神情才渐渐松软下来,周遭黛瓦粉墙鸦默雀静,再无旁人。
许汉林心里有些说不清的疲倦,此时一触即发,忽然伸手,一把重重将她捞进怀里。
“做什么?”
甄知夏满脸诧异,美眸大睁,什么情况?脖子上多了两条坚实纤瘦的臂膀,脑袋被硬生生的搁在前人的肩膀上,那人的胸膛还隔着薄薄的两层衣衫抵着她的,深深浅浅的起伏。
她僵硬着脖子心思转了几折,才琢磨出来这会子是不是该生气,虽然这身子才十岁,可也不该随便被人搂搂抱抱的不是。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发作,就感觉肩上一沉,许汉林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她身上,不像是轻薄,反倒是像在她身上汲取力气似的。
许汉林嘴角就靠着她耳侧,一呼一吸吹得她耳壳艳红,他低沉的声音里透着重重的无力感:“知夏,我也想常常来找你,可是我不能。爷爷巴不得我能一步登天,师傅待我严苛,师兄们又都不喜欢我,所有人都在我身后盯着,我只能不停的往前跑,片刻功夫也不敢停下……我真的好累。”
无父无母的孩子,背负重重期望,哪怕天生早慧,要想爬的高走得远也要比其他孩子要更辛勤的多。
甄知夏虽然有时没心没肺的,其实心肠最软,最最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示弱。况且,她原本就不讨厌许汉林。她放软了身子由着他汲取温暖,却感觉他圈禁她的力道越来越大,几乎教她透不过起来,只能抬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她抵着他的肩都能听到他胸腔的震动:“小大夫,你是福仁堂最最年轻的坐堂大夫,以后也会是福仁堂最最年轻的当家人,我信你。”
许汉林轻轻的笑了一声,少年的轮廓越发柔和,他重重又搂了她一下才放开:“六年,最多六年,我必然能成为福仁堂最出色的坐堂大夫。知夏,你可愿意等我到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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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冬至,时光如梭,许汉林自上回之后,就没再甄知夏面前出现过,东哥儿为了两年后的考举,也收敛了旁的心思,一个月虽然也过来吃一两趟粉,但来去匆匆,实在不尽兴。甄知夏无聊之下,连韩沐生也怀念起来,以前嫌他麻烦,现在想想这小子其实也挺有趣的,可惜上回比试,她三剑连中靶心,把这心高气傲的小公子给活活气走了,不晓得他还会不会再穿一身华贵又讲究的丝质袍服坐在这简陋的摊子前,一面皱眉一面吃麻辣粉。
这样百无聊赖的日子直到年前才终止,因着李氏幼年认识,白鹭寺重逢的姐妹香荷,突然不期而至,还给娘仨带来了一个人。
原来李氏和香荷上回重逢后又分开,两人恨不能常见面,就开始陆陆续续的书信来往,一个月前香荷忽然提到,李氏托付她寻的,原本在秦家做厨娘的荣妈已经找到了,可是端午时候突然得了一场疾病,等她寻到那边,荣妈早已经辞世了。
李氏唏嘘不已,还在做打算去奔丧,香荷却已经带着人登上了李氏的门。
“这孩子就是荣妈的孙子?”李氏瞧着怀抱奶狗,一言不发的小男孩,吃惊的问道。
香荷点点头:“他还是荣管事的侄子呢。这孩子命苦,爹死的早,娘没熬几年就改嫁了,他一直跟着荣妈生活,荣妈一死,他一个什么都不懂孩子,也没得旁人投靠,没几日就被些个没人性的东西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骗个精光,要不是我寻上门,只怕他自己也被拐子拐跑了。”
荣张的侄子?李氏哽咽起来,晓得荣家子嗣单薄,没想到一遇到这等事情,连半个投靠的人也没有。
香荷继续道:“想你和荣家多有牵扯,就自作主张把这孩子给你送过来,看看你有什么安排,当然若是你有什么不方便,我就把这孩子留下也不是难事,让他在铺子里或者家里做事,总有他口饭吃。”
李氏一把将畏畏缩缩的小男孩拉到跟前,泪眼将他仔细打量了一遍:“看得出看得出,这眉眼间还是有几分像荣大哥的,这下可好了,荣大哥后继有人了。香荷谢谢你把他送过来。”
香荷哎一声:“咱们姐妹还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我也是想,你这么重情义的一个人,要是晓得有这么个孩子,肯定是要做安排的,我也不越俎代庖了,人给你带来了,你看着,有什么不方便的就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帮忙。”
李氏又点头又摇头,蹲下*身子轻声哄着那孩子,可他只是低着头,不愿意说话。
香荷提醒道:“这孩子怕是之前被人欺负狠了,胆子小的很,问他名字都不愿意说,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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