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你也不想活了,不是吗?”巴月背着双手,轻轻松松的道。
“谁、谁说我……”年轻人忍不住反驳。
“君子谋道不谋……谋食……”巴月学着他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三顿不吃见阎王,你说你都要死了,还管死后我拿你的尸体做什么吃?”
“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是啊,独你这条命不是父母给的,想糟蹋就糟蹋了。”巴月又是轻松一句就给顶了回去。
年轻人沉默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又道:“你、你这女子……要我做什么?”
“写写算算,别告诉我你不会啊,我会鄙视你的。”
“筹、筹算……小道尔……”
这话里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意思是这玩意儿算不得什么,我当然是会的;第二个意思是小道,那也是道,大道小道,终归是道,所以这工作他能干,不违反君子谋道不谋食的原则。
巴月听得明白,直翻白眼,又道:“还有,本姑娘丑话说在前面,活儿不多,一个月里也就记三五回帐,本姑娘可以管你吃住,但不管工钱,你要挣钱,闲着的时候,自个儿想法子去。”
“……”
就这样,巴月一路把年轻人拖到了石匠那里。
半路经过算命摊子,巴月还去打了声招呼,那算命先生一看躺在车上的年轻人,赶紧拉着巴月低声道:“八姑娘,莫要惹麻烦哟!”
巴月眨眨眼,嘴巴向车上那个年轻人呶了呶嘴。
算命先生轻咳一声,道:“那是个外乡来的书呆子,到了这里,盘缠没有了,饿得瘫在路边,前日被白三小姐看见,命人将他带入白府干个活计,也算是赏他碗饭吃,谁料这书呆子不识好歹,居然说白三小姐羞耻于他,气得白三小姐大发雷霆,发下话来,说谁帮他谁就是与白府做对,除非这书呆子乖乖去赔理道歉,否则在这常安府里,这书呆子就只能以乞讨为生。”
怪不得先前她见这书呆子倒在路上都没人理呢,感情,是白三小姐发话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书呆子也是活该,人家白三小姐好心给他份工作让他自食其力,他居然还骂人家,白三小姐不发飚才叫怪了。
“谢谢了。”
谢过算命先生的提醒,巴月牵着小毛驴继续走,也没把那书呆子赶下车去。算命先生捋捋胡子,不再说什么,反正该提醒的都提醒了,这胆大的姑娘要怎么做,他可就不管了。
那年轻人书呆归书呆,倒是不笨,见算命先生和巴月鬼鬼祟祟的说了一通话,还不时瞅自己两眼,便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原已有了被巴月再扔下去的念头,这时却见巴月拉着他继续走,反而微微惊讶。
“你这女子……不、不怕得罪那女子么?”
“什么这女子那女子,叫我八姑娘,听着顺耳。”巴月白了他一眼,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帕盖子在他脸上,“躺着,不许说话不许动,到出城前,你就是死人了,懂不。”
“啊?”
“本姑娘这是好心,拉个死人出城埋了,这她白三小姐总管不着了吧……”
“……”年轻人被噎得两眼的眼白直往上翻,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咋的,最后只在肚子里憋出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有心蹦达两下表示自己还活得好好的,奈何身上饿得没半点力气,连手都抬不起来。
巴月倒是心情好,很干脆的哼哼起歌来。那白三小姐不让帮的人,她偏就帮了,也算是出了当日那一口气。
石匠看她拖了一车东西,居然还捎带了个年轻男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书呆
“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啊。”巴月看石匠一副呆样,就爱在这个时候欺负他,“不要看了,快把他拖到你屋里洗洗,又脏又臭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从车上取了点米,径自到灶台边升火煮粥了。饿久了的人,一开始不能吃干饭,灌点儿清粥最好,养胃。
石匠还在发呆,那年轻人躺在车上,也没有力气下来,就这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一些迷惘的样子,直到巴月一记冷眼瞪来,石匠才打了个寒颤,赶紧把年轻人抱了下来,一只手挟着,另一只手拖了只大水桶进了屋。
煮粥花不了多少时间,等石匠把洗干净了的年轻人从屋里再拎出来的时候,巴月一锅清粥也煮好了,从石匠那里掏了一只碗两个茶盏出来,盛上粥,摆在院子里一块平整的石材上面,又从自个儿毛驴背上掏出一罐酱瓜子摆上,还移了几块小点的石头当椅子。石匠这里,什么都少,就是石头多。
“来来来,正好晌午,一起吃。”她招呼得挺勤快,完全把石匠的院子当自个儿家了。
筷子只有一双,连碗一起摆在年轻人面前,至于她自己和石匠,只能将就着用茶盏喝粥了。石匠就一个人,也不能指望他这里再多两只碗两双筷子不是。
年轻人有些讪讪,微微红了脸,也不说什么,端起碗一口一口的喝粥,吃相挺斯文,就是速度快了点,也不顾烫,在饿了不知道多少顿的情况下,还能有这样的吃相,算不错了。
他身上穿的是石匠的衣服,有点大,袖子和裤管都往上翻了两翻,露出来的手脚皮肤,都挺白嫩。脸上洗干净了,露出了五官,线条柔和,跟那只中山狼一样,都是属于小白脸类型的,只不过气质完全不同,这年轻人脸上一股书卷气,比那只中山狼浓得多,可也因为太浓了,显得有点呆呆的,是个名副其实的书呆子。
正喝得起劲,突然听到耳边传来巴月咯咯咯的笑声,年轻人以为是自己吃相难看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碗,抬眼一看,却见巴月只盯着石匠笑得前仰后合,并没有多看自己一眼。年轻人松了一口气,拿筷子挟了一条酱瓜子咬了一口,然后才顺着巴月的目光看向石匠。
石匠愁眉苦脸的捧着茶盏,看着里面的清粥,一副似乎不知道如何下口的模样。年轻人眼里也有了一抹笑意,很浓,只是没有像巴月这么不顾形象笑得前仰后合罢了。茶盏太小,盛在里面的粥,都不用喝,随便仰起脖子一倒就没了,而且谁曾见过用茶盏喝粥的,难怪石匠不知道怎么下口。
“喝呀喝呀,光看是填不饱肚子……”偏偏,巴月光是笑还够,还故意取笑。她估摸着,这一口粥大概连给石匠塞牙缝也不够吧。
“我、我把碗给你……呃……我去洗一下……”年轻人十分赧然,毕竟是他占了主人家的碗,他虽饿,却也知礼。
“不用了。”石匠大手一挥,“没有张屠夫,还能吃带毛的猪……”
很有气势的话一出口,石匠拿起自己的工具,又去废料堆里挑了一块石头,咚咚咚的敲着,不一会儿,他拿了一个新出炉的石碗过来,在井边打水洗了洗,又去盛了满满一碗粥,还顺带给那年轻人盛了一碗。
“亏你想得出来……”巴月又乐了,仔细瞅那碗,因没有打磨过,卖相自然是谈不上好看,不过当做吃饭的工具,足够了。
石匠哼哼一声,隐隐猜出巴月又想欺负他了,干脆不理,只埋头喝粥。
一个巴掌拍不响,石匠死闷着不开口,巴月也没得欺负他了,只得慢吞吞的捧着自己的那一茶盏粥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顺便阻止了一下年轻人去盛第三碗粥。
“你饿得久了,一下子不能吃太多,会伤胃……”她随便解释了一下,又道,“书呆子,怎么称呼?”
年轻人一脸黑线,看着她道:“我不是书呆……”
巴月翻了个白眼:“尊姓大名?”
年轻人这才施施然的一揖,道:“免贵姓邹,名仁,字义明,姑娘只呼义明便可。”
“别文绉绉的了,以后就叫你书呆。这是石匠,你先认识一下,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巴月下了结论,年轻人又是一脸黑线,瞪着巴月半天没说出话来。
石匠抓了抓胡子,低下头闷笑。
午饭这就算结束了,碗筷巴月没动,全部留给石匠自己去洗,她径自扔下一串钱,熟门熟路的从屋檐下面抱了琉璃冻就走。那个邹书呆被她一把推到车上,盖上帕子,继续装死人。邹书呆先还扭扭捏捏不愿意,被巴月威胁了一句不配合就绑上车拖走。
邹书呆嚷嚷了几声“士可杀不可辱”,还是乖乖的爬上车装了一回死人。这书呆也不笨,知道自己要是活蹦乱跳的跟着巴月出城,大抵是会给这个心肠还算不错、行事有些诡异的女人惹些麻烦,这才有原则的妥协了一回。
出城的时候,巴月突然想起一事,问邹书呆:“书呆,白三小姐让你给她干活你不干,我让你干,你怎么就干了?”
她这么问的时候,心中是颇有些得意的,难道自己身上也有穿越众的共性,那就是石榴裙一抖,群雄拜于脚下?因此忍不住想找这书呆子证实一下。
邹书呆学古人一般在车上跪坐着,闻言即愤愤道:“那女子要我入府为仆,仆者,贱役也,吾辈岂能为之。筹算虽小道,亦是六艺之延续,偶可为之。”
巴月一头冷水浇在脑袋上,什么得意都没了。她知道君子六艺之一就是数,邹书呆是认为给人做帐,也算是数的一种运用,虽然这种运用比较登不上台面,只是小道,但好歹也是六艺的延续,所以他愿意干,而白三小姐完全就是想凭一饭之恩白捞个家仆干活,算盘是打得挺精,完全符合一个商人的行事风格,只是邹书呆比较有骨气,饿死也不干。
算了,反正自己是个女人,也不指望王八气外放,白捡个劳动力回家,还让白三小姐吃了一回鳖,也算是大赚了。巴月这样想着,便觉得心里平衡了些,心情一好,她又开始哼歌了。
“春风轻轻吹,云儿躺在蓝天下,白雪开始融化,草儿在发芽……太阳升起来,温暖阳光洒下来,一阵轻风吹落了露珠儿,想起我阿妈……”
改行教书
当回到了张家村之后,巴月的好心情也就到此为止了。奶娘看到她不仅带了一车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车上居然还坐着个年轻男人,一张老脸当场就沉了下来,在巴月张罗着准备给邹书呆安排住处的时候,奶娘拉住了她。
“月儿,你怎么能带个男人回来呢?”
“做帐啊,正好给奶娘你搭把手,以后家里有什么重活,都让书呆去干。”巴月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回答得挺轻松,脸上还带着笑。
“糊涂!”奶娘难得的发了脾气,“月儿,你也不想想,家中就我们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平日里遇着男人,避嫌还来不及,你、你、你怎么能还往家里带?”
“嘎?”巴月这时才明白过来,顿时哑然了。
邹书呆在一边听得清楚,磨磨蹭蹭的过来,讪讪道:“八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恕我不知府上没有男人,不然也不会答应姑娘所请……”
巴月瞅瞅他,心情不佳道:“我既请你来,自有安排,这儿没你什么事,一边呆着去,若是闲得无聊,帮我把车上的货物清点清点,屋里有笔墨,自己拿去。”
邹书呆被呛了一下,摸摸鼻子闪开了。
打发了邹书呆,巴月再转过眼看向奶娘那张气得不轻的脸,连忙赔笑道:“奶娘,你别生气了,是月儿没有考虑周到,就冒然把这书呆带回来了,不过奶娘你不知道,这书呆好可怜的,从外乡来投亲,结果没找到亲人,盘缠又用光了,饿得不行,谁料到又得罪了常安府里的一个有钱人,被逼得只能沿街乞讨,可是他又是读书人,有骨气,不肯干这讨饭的活儿,我撞见他的时候,他饿得都晕过去了,衣裳破得不能遮寒,脸上都没了人色……”
总之,为了让奶娘消气,巴月也就半真半假的胡扯了一通,反正是怎么可怜怎么说,直说得奶娘脸色渐渐软化,眼里都带了泪光,她才喉咙里冒烟的停下来,亏得先把邹书呆打发了去盘点货物,不然让邹书呆听到了,还不定怎么回嘴呢。
奶娘虽有些消了气,但仍埋怨道:“月儿你心善要帮他,给他些银钱便是,何必把人带回来,如今可怎么安置他?”
“奶娘,我给他些银钱,他又能吃几顿饱饭,不如让来他帮着做工,这才是长远之计不是,至于安置嘛……”巴月转了转眼珠,一会儿工夫便计上心来,“奶娘,咱们村子里好像缺个教书先生吧?”
奶娘怔了怔,便道:“是没有教书先生,你是说……”
“对呀对呀,反正咱家也没有多少帐要给这书呆子做,干脆给他在村里再找个活计,我瞧着村里好像有几个破屋没人住,把那里打扫打扫,做个私塾不是挺好。”
“主意是好,只是这桩事情,还得请村长做主。”奶娘犹豫道。
“那我这就跟村长说去。”
巴月是个行动派,想到就去做。关键是这时候天色也不早了,再不安排的话,邹书呆晚上就得睡在野地里了,人是她强拉回来的,总不好意思让他一来就露宿不是。
村长听得她居然拉了个读书人回来,挺惊讶,一听巴月的来意,这老头儿倒是愿意把村东头的一栋老屋让给邹书呆住着。
“不过……林家姑娘啊,不知道这位先生欲收多少束脩,这村里也不富裕,前些年也凑钱请过一位先生来设馆,只是教了不过半年,那先生便走了。村东头那栋老屋,就是当时设馆的地方,自那先生走后便一直空着……”
村长絮絮叨叨了半天,中心意思就一个,就是村里给不起多少钱。
“不要钱,每个月贴他点米粮就够了。”巴月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邹书呆当场给贱卖了。
这下子村长可高兴了,当即表示明天就发动村民把那栋老屋重新修整一下,巴月表示今天晚上没地方安置邹书呆,村长马上拍胸脯,把张小虎的屋子让给他先凑合住一晚。巴月这时候才确定,张小虎果然是进山去打猎了,村长大娘还真没诓她。
回到家里她把村长的决定对邹书呆一说,邹书呆反而比她还高兴,连声道:“大好,此事大好,师者,授业解惑也,此乃吾辈本分。”
很明显,这书呆子是觉得当教书先生比当帐房先生要好得多。于是,一场小风波以皆大欢喜而告终,巴月、村长、邹书呆各取所得,都非常满意。
群众的力量是惊人的,第二天村长先生站在村口一敲钟,召集了全村人,每户出一个劳动力,把村东头的那栋老屋捣鼓了一下,只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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