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黛一时激动非常,第二日天才蒙蒙亮,便命青菱同竹华带着自己在宫里攒下的三千两白银递给耿常,让他拿去买硫磺、石灰等能灭跳蚤与老鼠的事物带到古北去,顺便将耿纯儿接进宫来。
林黛黛有俸禄可拿不过几年间的事,先前的美人份例一年白银不过一百两,升至嫔后又有两百两一年,及至昭仪了,才有三百两一年。素日里还要各处打点下人,偶尔还要接济一下陆嫔。因着她根基不深,这三千两还是她竭力攒下来的呢。
耿常见了这堆白花花的银子与银票方知林黛黛究竟有多认真,一时只目瞪口呆的望着那银子。竹华最知林黛黛心意,即便她不知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也只含泪哀求耿常一定要尽心。二人出宫递银子,用的便是将耿纯儿接进宫去的借口。所以青菱与竹华只待了一会儿,便将耿纯儿带进宫去了。将外臣之女接进宫不是罕事,但若是长住便有些放肆了,只是容景轩架不住林黛黛恳求,又想着这也不算大事,便也允了。
林黛黛听了竹华与青菱的话方渐渐安下心来,便又将耿纯儿带到眼前打量了一会儿。耿纯儿尚为及笄,只是身材颇为高挑,容貌仍是不甚出众的样子,只是眉宇间的倔强神色同她父亲如出一辙,让人又爱又恨。林黛黛隐约知道耿常之妻早逝,这少女竟被磨得竟也能当家,一时又有些怜惜,只命青菱安置好她。
宫外耿常便日夜兼程的赶去了古北,他的信件便随庆妃兄长寄给庆妃的信一同送来。先时说因着自己是宫中去的太医,那些军官对他格外客气,分了片辖区令他料理。谁知见他去了之后,不忙着治病,而是用从京里带去的石灰来灭鼠,又张罗着用硫磺兑上水给那些士兵洗澡去跳蚤,登时对他看轻了几分。
用耿常自己的话说便是:“微臣真正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三不五时便有人来寻衅,然后揍微臣一顿。”然而凭揍他的人再多耿常也不理会,只专心灭鼠。
可渐渐来揍耿常的人便少了,随耿常一同去的还有许多名医,他们倒是辛勤的开了方子。陷胸汤及菌陈汤一剂没少,且都极对味,可患者用了那方子后,竟是无不死者!再引用耿常的话便是:“盖初非伤寒,以调治差误,变而似真伤寒之证,皆药之罪也。”耿常这样索性不开方子的,患者还活的长些,好好将养着,竟真有人慢慢挺了过来。倒是浑不记得他当时是怎样对林黛黛的话嗤之以鼻的了。
反而是看似无所作为的耿常那里渐有了气色,他料理的那一片,虽没有谁的病情被根治了,却也很少有人再染上这病!古北的人渐渐回过味儿来,恐怕耿常才是真正对症下药了!不过月余,耿常所控区域越来越大,到了后来甚至能在定武上将军前头说上话。
定武上将军虽觉耿常口中的这病是由老鼠传给跳蚤,再由跳蚤传给人的这话极是荒谬。但眼见确实越来越少的人得“风寒”又觉仿佛不无道理,便心一横,索性命令全军灭鼠。只依耿常所言,抓到的老鼠就地烧了,万不要反被鼠所伤。
耿常去古北路上约莫花了十日,到了之后情势严峻时一日可死千余人,可一月之后,几无人再患上这病。“风寒”横行古北近四月之后,总算被控制住了。
林黛黛看着耿常寄来的这封信,只吁了一口气,心总算放下来。一时她心情极佳,只微笑对竹华说:“将这信拿去给耿纯儿看,让她也宽一宽心。”
耿纯儿在兰林殿里呆了近两月,林黛黛发现她确实挺倔,阿谀奉承什么的大概从来同她无关。且看着并未同谁交好,只和竹华略亲近些。耿纯儿接了那信不久便来谢恩,面上看着的倒是很镇静,只是手上牢牢攥着那信。
林黛黛看着她牢牢攥着那信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知道这是小女儿心里骄傲又不好意思明说,只徐徐开口道:“你父亲为了古北的数十万官兵而忘一己之私,实在很了不起。”耿纯儿听了只肯定的点了下头,又别扭道:“这也是父亲应该的。”
林黛黛看着耿纯儿,想起她本来在家里呆的好好的,突然被自己拉到宫里做人质,实在有点倒霉,一时又忍不住含笑道:“就是委屈了你这个做女儿的了。”耿纯儿急忙抬头道:“不委屈,我父亲在古北治病救人,我在宫里锦衣玉食,有什么……”
正说着,林黛黛忽觉□一阵暖流,一时身子登时僵住,只哀叫了一声。青菱忙急问道:“是身子又不适了?”林黛黛感觉了会儿,方慢慢说道:“好像又见红了。”竹华眼眶登时便红了:“主子将耿大人送去古北,又将自己的体己全部奉上,这便够了。偏介日里还要操心,你再胡思乱想又有什么用!这是第三次见红了吧?”
确如竹华所言,林黛黛光将耿常派去古北之后,虽知自己派不上什么作用,一颗心却总是悬着。心绪常随耿常的信而大起大落,之前两个月便见了两次红了。
兰林殿里的人忙分作两拨,一批去传医女,另一批扶着林黛黛到内间去看。谁知才将亵裤脱下来,林黛黛就庆幸且尴尬了,并不是血,只是一些液体罢了。医女到了之后也说这并不是羊水,只看了会儿她的身形,把了一会脉方期期艾艾的说她这胎仍是个公主。
林黛黛知道不是见红便安下心来,这下也顾不得男女,只觉得孩子健康便是最好。便另换了条亵裤,又脱了身上略沉重的宫装,换了件家常的衣服在床上卧着。
偏耿纯儿又进来巴巴的望着她。此时盛夏已近,宫里都用上了冰盆,只因着林黛黛有孕体弱,所以兰林殿中只耿纯儿那儿的冰盆多些。此时林黛黛身上略出了层薄汗,头上又因着竹华的坚持而绑了条抹额,眼见着像是极虚弱的样子。
耿纯儿只一见眼眶竟也红了,林黛黛安抚了几句,让她去陪阿丑玩一玩她才肯走。只走到帘子那里了,又忸怩的踱回来道:“我是我父亲的女儿……”林黛黛一头雾水,“我也会开方子的,要不要……”
内室的人听了都掩住嘴偷笑,耿纯儿见了一跺脚便出去了。林黛黛笑了一会儿,一想耿纯儿所说,心中倒是一动,后来只命宫人将安胎药都事先给耿纯儿看上一看,确定无误了再用。
原先不过是为了安抚一下耿纯儿,谁知有一天耿纯儿竟然真的指着一碗药,说那药有问题。
林黛黛听了忙命竹华悄悄将药渣收来,耿纯儿只又细细分辨了一会儿道:“这药真的有问题!你看!”说着一样样的点了那药渣给林黛黛看:“这是红花,这是川穹,活血顺气的,你本来就有些见红,再用这药是顶可怕的。”
她见林黛黛脸色发白又安慰道:“别怕,这药里主要还是白术与当归这些温厚药材,不是长期喝这个药是没有问题的。这药才一有问题就被我发觉了,害不了你的。”
到了下午,整好兰林殿小厨房炖了顶好的冬虫夏草玉竹炖猪展,便特命给庆妃、陆嫔等装了一食盒送去。才到了晚间,庆妃便投桃报李来了。
她来时林黛黛方要起身,便被她温柔的摁下了,庆妃只凑到她耳边道:“查清楚了,药里确实有红花和川穹,不过效力不大。”
林黛黛才松了口气她又说道:“怪的是你那碗。”林黛黛疑道:“那碗是皇上特赐的黄地绿彩祥云八鹤纹碗。”庆妃道:“正是这样才好掩人耳目呢,通体施黄釉不是?该施铁黄的地方涂的是雌黄。”
“雌黄?”林黛黛只听说过雄黄。庆妃只小声道:“民间传说,妇人有妊,腰间系着的腰带里掺一两雄黄,便可生男;掺一两雌黄,便可生女。”
林黛黛听了如兜头被浇下一盆冷水,只望着庆妃道:“可医女前日子才说我这胎仍是个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鼠疫的,很多借鉴了_48f8a5230102e65q。html这篇文章!
然后俺胡汉三又回来了咩哈哈!
☆、第86章御驾亲征
庆妃道:“本就是女孩儿?那为什么还要用这雌黄转胎?”林黛黛道:“是本来就是女孩儿?还是被这雌黄转成女孩的?”林黛黛此时只一筹莫展;在现代时她曾看到过新闻,确实有转胎药这种东西存在。只是用了之后容易生下畸胎;孕期情绪起伏本来就大;这时候她只觉得心砰砰的跳。
庆妃只握住她的手竭力安抚:“先不要慌,这雌黄是施在碗外头的,你用这碗用的多不多?”林黛黛想了想摇头道:“用的不多;我嫌这碗逾制非我一介昭仪可用的;所以很少用。”
庆妃来时将那碗连着食盒一起带来了,此时只看着那碗底的款识道:“要在御赐的碗上做手脚,本事可不小啊。”确实如此;这宫里有这样本事的不过皇后与德妃、宜妃,即便恪妃也未必有这本事。
竹华一直在旁边候着,此时只小声问了句:“会不会是宜妃?”庆妃想了片刻后摇头道:“不一定,这时候她拉扯惠王都来不及,能有心思害别人么?”林黛黛这时想到,论起来宜妃还是庆妃亲妹的婆婆,一时不由有些尴尬。
庆妃倒是没理会这些,只又看了会儿那碗问道:“为什么拿这碗来用?”竹华道:“主子怀孕以来都是用的银碗,只是新来的伍公公说这碗更体面些,就拿这碗来用了。”伍公公正是上次皇后指派来照顾林黛黛的。
林黛黛与庆妃对视一眼强笑道:“会是皇后么?不至于吧,我出身这样低微,又是皇上亲命她给我安胎。”只是说到这里二人都再说不出话来,庆妃只按一按她的肩膀道:“你先安心养胎,旁的我们细细排查。”
林黛黛因不欲打草惊蛇,私下里非银器所呈的食物是一概不用的,每日里作势仍用那黄釉碗饮安胎药,只是回回都将那安胎药悄悄倒了,每天都这样胆战心惊的过着日子。
一日林黛黛听说贞芬仪病的厉害,贞芬仪自过年那阵引得容景轩大怒之后,容景轩就再未召她侍过寝。在宫里凭皇后怎么关照她,也架不住那些势利宫人的成心轻慢与作践。
外忧加内扰,贞芬仪已经断断续续病了两个月不止了,听说宫里旁的妃嫔都去探望过几回了,只自己还未去过。林黛黛盘算着若不去未免太显跋扈,便请了庆妃与自己同去。
见到贞芬仪时她看着果然不大好,只病怏怏的歪在床上。见了庆妃同林黛黛才要行礼,便被她们强按了下去,靠在枕上有气无力的同她们说话。
林黛黛眼尖,一下便看见贞芬仪枕下露出的金黄色一角。贞芬仪见她眼风扫过,索性将那香囊拿出来道:“给姐姐绣的。”她口中的姐姐,自然指的皇后。
林黛黛将那香囊接过劝说道:“屋子不顶亮,做这个多伤眼呢?不如好好歇一歇呢。”边同庆妃一齐打量那香囊,那香囊做的极精致,上头针脚细密的绣了只凤凰,凤凰嘴里衔了只不小的二等东珠,间以五色云,滚边都细细用金线缠上,四等小珍珠也排了不少。难得的是既贵气又不俗。
林黛黛将香囊反过来一看,见反面也仔细的绣了八宝立水的图案,一时心里真正敬服了。她与庆妃于女工上都不顶好,却都觉得这香囊真真是极用心的,比做针线的宫人做的不知胜过多少。一时口中只称赞不停,心中更是深觉贞芬仪对皇后这个亲姐想是极爱重的,不然也做不出这样好的香囊。
庆妃更是想到现在困在惠王府中的亲妹,一时望向贞芬仪的眼神又柔和许多。当然若这两人不知贞芬仪暗地里怎样坑了皇后一把,就未必会这样感动了。
贞芬仪被两人看的苍白面颊上竟浮出一抹红:“娘娘们怎么这样看我?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正这时她的贴身侍女银朱端来碗黑漆漆的药来道:“主子,该用药了。”
贞芬仪只啧了一声:“苦的很。”说着便接过打算一饮而尽。而林黛黛与庆妃只望着那碗不做声——那碗正是一个黄地绿彩云龙赶珠碗,同林黛黛那个江崖海水祥云八鹤纹碗一样。通身施黄釉,是妃位以上、皇贵妃以下方可用的黄地绿彩瓷器。
贞芬仪只一下便将那苦汁子都饮尽了,看着是极娴熟的,银朱也很快往她嘴里塞了枚糖渍海棠,还来不及接碗,倒是庆妃反应快些,将那碗接了去。只是接的时候手略一歪,那碗便摔到地上。夏日里安昌阁没铺地毯,所以只听见极清脆一声,那碗便裂成了几片。
随侍的戟儿急急就蹲□去收拾,倒把贞芬仪吓得不行。这黄地绿彩瓷来历有些敏感,之前听说皇上命悄悄将和昭仪那里的蓝地黄龙器都换成黄地绿龙器,贞芬仪心下不服,便在皇后那里抱怨了几句。只几天之后,皇后便命内府局进了一整套新烧制的黄地绿龙的瓷器来。
庆妃所摔的那个云龙赶珠碗正是里头的,现在只不知庆妃究竟是当真不小心,还是怪她逾矩,要使她脸色看呢?
贞芬仪近来受了不少委屈,已被吓得草木皆兵,这时只轻呼了一声,便歪在枕上晕了过去。只剩个银朱手忙脚乱的向她们解释:“这对碗是皇后娘娘赏的,我们主子也知逾矩了,但是想着这是娘娘的一番美意,便也用了。我们主子是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说着便命取药来,边不断拍着贞芬仪的脸。
这主仆二人一脉传承,出卖起皇后来从不手软。庆妃与林黛黛对视一眼,当时便心下了然。
这宫里,但凡家世好些、受宠些的,谁没个逾制的器物呢?若当真要查,庆妃同林黛黛两个首当其冲的便该被抓起来——林黛黛早用上妃位方可用的黄地绿龙瓷器了,庆妃甚至用上皇贵妃制的黄釉白裹器了。二人看着她们主仆二人如惊弓之鸟的样子,一下心里有些难受。
庆妃索性解下贴身带着的翡翠链子塞到贞芬仪手里:“姑娘说什么傻话?这宫里谁还没见逾制的器物呢?我方才当真是手滑了,这链子,就当做给妹妹赔罪可好?”那翡翠链子正是老坑玻璃种,颗颗翠绿通透,且大小一致,乃是极难得的美物。
林黛黛只跟在一旁笑了起来:“贞妹妹快绕了庆妃姐姐吧,说一声‘饶你这一回’可好?也让她安一安心?”旋即内间里不论怀揣着怎样的心思,都哄然笑了起来,这事便算揭过。
出了安昌阁,庆妃望向戟儿,戟儿手里正握着两片方才捡来的碎片。庆妃接过那两片碎瓷,只递了块给林黛黛:“咱们分头去查,看看咱们这位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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