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所有人的心终于放下,先由皇后绽开了笑:“好弟弟,还知道疼姐姐!”皇后一笑,众人如何敢不开怀?一时也都随着笑了。只阿丑一个人闷闷不乐:“怎么选了书还选墨呢?弟弟莫不是要变成个书呆子?”容景轩听了这话一时笑喷:“要弟弟像你一样,介日里撩猫逗狗、不学无术不成?”一众妃嫔忙也凑趣的跟着笑。阿丑自然知道是在笑她,倒也不恼,只朝容景轩吐了吐舌头。
竑儿选了三次都没选上那个印玺,且挑的东西都不出奇,如此林黛黛的嫌疑倒是轻了些。容景轩面上的阴郁也消散了些,林黛黛看着容景轩由怒转喜,心中反而竟是说不出的烦闷与厌弃——究竟怎样,怎样才能让这个男人信她不疑她?
后妃们在那正热闹着呢——容景轩当即赐无量寿佛一尊、青玉灵芝如意等物件,皇后所赐更显慈母情怀:象牙花囊、绵夹单衣和鞋袜等物。旁的妃子自也不能吝啬,一时如意、鞋袜、玉器与银匙等将红漆盘堆得满满的。
倒是竑儿期待的看看乳母又看看林黛黛渐不耐烦了,眼看要哭出来。乳母忙将竑儿抱到一旁好生安抚,帝后等自也到自己座上好生安坐。
坐在上首的皇后安然微笑,耳目却片刻不曾懈怠,不过片刻就有宫女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奴婢看见乳母将六皇子抱到僻静处,然后喂了点什么,奴婢看着,倒像是麦芽糖粉呢。”
一旁容景轩见有宫女对皇后说话,不由关切的伸手抚住皇后的手:“怎么?还有宫务要料理不成?”皇后的笑容更是柔和了几分:“并不是,臣妾只是心里想着,该晋一晋和昭仪的位分了。”
宫里不成文的规矩便是宫嫔怀孕、产子都是晋位分的好时机,偏林黛黛没赶上好时机。怀孕时战火初燃,生子时太子又薨了,如今皇子都周岁了,偏时机不赶巧,帝后才祭过太子呢,宫内也无人去触这个霉头。
容景轩不成想竟是皇后主动提出晋林黛黛位分这一事,一时不由迟疑道:“这……是否不妥?”皇后其实对容景轩摸得透透的,前几年不过是自觉终身有靠才对容景轩略松了心。她早知容景轩恐怕不单想晋林黛黛位分,就连清才人的位分恐怕也想晋一晋吧。
毕竟他在前朝已经重赏了永宁侯,在后宫里想也不愿薄待了永宁侯的亲妹子。如今一年过去了,也不曾提要晋清才人位分,也算是他在她身上尽了心吧!
皇后想到此处不知怎么,心反而紧紧皱成一团,旋即强笑道:“按说贺兰丞相的嫡孙女儿,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在宫里只当个才人,委实说不过去。”容景轩听到此处默然不语,皇后忖度着又说道:“何况当时她在后宫里头也算是立了功呢。”这便是指清才人拼着将蕴靖从宜妃那里抢下来的事。
皇后深吸一口气:“依臣妾看,清才人非但要晋位分,还得晋高些才好,这次不如晋到嫔如何?只这样封号便要换了,清嫔,听着也忒怪了!”说着仿佛又被自己逗笑了似的。
容景轩倒觉看出皇后心中的苦,不由摩挲着她的手道:“不想笑就不必笑了,在朕面前,何苦这样委屈着自己呢?”
下头的妃嫔看着是个人乐个人的,其实各个耳聪目明,看到这一幕一时心头都在发酸。林黛黛只竭力漠然垂下眼睛,低头又给阿丑夹了一箸菜。
另一旁庆妃见方才竑儿抓周连选三件无关痛痒的物件之后,就沉寂了下来。只用乌沉的眼睛四下看着,这次她离明才人与蕴靖等倒是很近。见蕴靖吃东西时狼吞虎咽的样子一时觉得有趣,不由多看两眼。
正巧这时蕴靖伸长了手臂去夹案上离得远些的一道青虾卷汆,倒露出了身上穿的衷里衣的袖口来。
蕴靖外头穿的蓝江绸单袍倒是体体面面,只是庆妃眼尖,见到蕴靖身着的衷里衣的袖子不仅长了一截,且分明已经抽丝了。
庆妃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深深饮了一口杯中的玉泉酒,旋即笑着对自己轻道:“内府局那群欺软怕硬的狗杀才,真真是该杀,该杀。”
作者有话要说:说回来!就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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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螽斯
这若是往常;家宴到了后头就该是各妃嫔笑靥如花的打口舌官司的时候了。只是方才那枚所宝惟贤玺余威犹在;众人如今俱是倦倦的样子。容景轩往日或许还要逗个趣;或是享受一下如花美眷在侧、左右逢源的滋味。只是看见皇后眼角的一丝泪光之后,他便再无心玩乐了。
只是天色还不算太晚;就这样散了未免不像,便叫了云韶府的班子来奏乐。也不让她们凑近了;只远远地隔着水;在桂花阴中吹笛。今日吹奏的俱是曲谱颇慢的曲子;笛声便随着含着桂花香气的清波徐徐传来。
先时还好;后来不知如何,曲调愈发凄清孤寂。宫中音律在技艺上可谓是登峰造极;却少有曲调含情。这样好的乐声;林黛黛在宫中只听过几次,她放眼望向清才人——清才人正含了一抹寂寞笑意在那听着。座上的人想来俱是被这曲子勾起了心事,虽然在皇子周岁宴上吹这曲子大是不吉,一时竟也没有人喊停,只都静静听着。
只几个方从宫女晋为采女、美人的懵懂小宫嫔,和年少不知事的小皇子皇女嫌这曲子无趣。阿丑不多时便从乳母怀中跳了起来自去玩耍。见阿丑自去玩耍也不曾被罚,蕴章自也心痒,扯了扯蕴靖的袖子,邀他一起去玩耍。
蕴靖懂事些,看着四座的大人悄悄摇了摇头。蕴章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有事同你说呢,别扭扭捏捏的,快来!”
蕴靖情知今日逃不过,便只好从座上下来,随着蕴章去了。明月在这宫里受多了磋磨,怕蕴靖受委屈,片刻不敢放心,才要站起来。偏坐在她上首的庆妃含笑给她夹了个鸭子馅提褶包子,边道:“放心让孩子去玩玩也无妨,皇上看重他们的兄弟情分。”明月看着庆妃手里的青玉柄赤金箸便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无,只诺诺应着:“娘娘说的是。”
蕴章便大摇大摆地带着蕴靖去了今日才去过的绣漪桥上去了。
一曲奏毕容景轩方才慢慢睁开眼睛,对着皇后说道:“宫中久不闻这样好的笛声了!”皇后略含笑道:“好是好,原该赏,只是未免有些触人愁肠了。今次赏了他,以后乐师都按这个样子来奏乐,岂非不美?”
容景轩一想倒也是:年年花落无人见,空逐春泉出御沟。这宫里头宫怨还少么,久听这样的笛声,岂非火上浇油。还不如听听那些粉饰太平的欢喜音乐倒也罢了,他笑道:“皇后想的未免太远了。”只是到底再没有提要赏那乐师的事。
正这时排云殿外头一片吵吵闹闹,莫怀德灵醒,早跑出去了。才从小徒弟那打听清楚便僵着脸回来,对着容景轩说:“回皇上,是五皇子。五皇子落水里去了,只是现在已将皇子救上来了。”
听了这话,明月先要惊呼出来。不料恪妃倒抢先一步,花容失色道:“那章儿呢?章儿还好罢!”莫怀德躬身道:“四皇子自是无碍的。”甫听这话,容景轩自是按捺不住,猛地便起身去外头找蕴靖去了。
行至绣漪桥时,便见蕴靖、蕴章被侍卫太监等团团围住。蕴章犹可,只在一旁神经紧张的咬着指头。蕴靖就被贴身服侍的太监抱在怀里,时不时呕出一口脏水来,面色青白。容景轩见了自然大是心疼,亲自接到自己怀里好生安抚。
蕴靖意识还在,且绣漪桥下又是淡水,才一落下去便被侍卫们给救了上来,所以不一会儿便缓了过来。容景轩这才放下心,便轻轻拍打着蕴靖的肩膀,边问道:“靖儿如何会落水的?”
方才蕴靖身边的宫人躲懒,随侍的只有一个小宫女。蕴章倒是浩浩荡荡带了一群宫女太监,只是他们不能说。蕴靖随侍的宫女不敢说,一时竟无人敢回话。
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琴师走出来道:“奴才方才听见,两位皇子在桥上好像是为一个扳指起了争执……”莫怀德使一个眼色,身后的小太监便飞也似的上了桥,不一会儿手里便攥着个扳指下来了——正是容景轩今日赏给蕴靖的那枚金珀光素扳指。
蕴章这时才出来期期艾艾道:“儿臣想要弟弟那枚扳指,跟他换,他不肯……”容景轩听了心里如何受得?好容易疼惜小儿子一回,竟又给他招致了这样的麻烦。他气得从小太监手里拿过那枚扳指,使了力气朝蕴章头上一掷——正掷到蕴章额上,登时蕴章额上便青肿了一块。蕴章“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随后竟是皇后先有了动作,她一把揽过蕴章仔仔细细看着他额上的青肿,语气中很有几分薄怒:“皇上也忒糊涂了!即便是生气要打他,也不能朝头上打啊!伤了眼睛怎么办?打中了太阳呢!”
恪妃在一旁早就又是生气又是伤心的哭了出来,只用帕子捂了嘴呜呜咽咽的。幸而蕴章只是额上青紫,并未伤到旁的。
容景轩才一出手就后悔了,这时只垂头丧气的长叹一声,抱着怀里的蕴靖也不知该怎么说。这时已近中秋,时时有瑟瑟秋风刮来。愣了半晌容景轩才回过神来,对着莫怀德道:“把朕的大氅拿来。”
许是伤心的糊涂了,一时他也不顾诸多妃子在场,便伸手去解蕴靖身上的衣裳,只是才将蕴靖身上那件蓝江绸单袍领口拉开,容景轩的手便顿住了。
旁的妃子见容景轩去解蕴靖的衣裳,哪怕眼见蕴靖还小,也都纷纷侧过头去避开了。只皇后因着自己是嫡母,依然随侍在左右。她仔细一看,便知道容景轩为何停住了——说来蕴靖身上穿的里外都不差,外头一件蓝江绸单袍清爽气派,里头那件衷里衣以湖色寿山福海纹绫为面,白素绸为里,领缘镶石青缎边,襟上还缀了几颗铜鎏金錾花扣。
可问题是,这衷里衣料子虽好,但袖口长了一截,平素穿肯定是要卷起来的,袖口也已抽丝。衣襟上想来是掉了几枚扣子,后来便又另补了两颗铜扣。青缎边也被磨得旧旧的,整件衣服不知过了多少倒水,早被洗的黯淡了。
需知恪妃爱狗,宫里也养了许多狗,内府局里头每月都要给恪妃所养的狗不知要绣多少件狗衣,随便哪件都是以织金缎为面料的,件件质地柔软,做工考究。倒比蕴靖身上这件都还好些。
按说这衣服根本就不该出现在皇子眼前,更遑论穿在身上了。明月见容景轩僵在那里,只觉得旧苦新愁一下全涌来,哭着说道:“嫔妾无能,才让孩子连一件新衣裳都穿不上!”
过了一刻林黛黛已在回兰林殿的翟轿中安然坐着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会把六人抬的藤轿当宝贝的那个小充媛了,兰林殿也是她可以名正言顺做主位的宫殿了。可她看着轿内充作装饰的数只金翟鸟,只觉兴味索然。
快回兰林殿吧,把所有人都关在外头,只留下她、阿丑与竑儿,或许还可以让青菱、竹华等进来。不,竹华真的再耽误不得,今年必得嫁出去了,不然也再难寻得好夫婿。
一时林黛黛只用手撑着头不住,一手慢慢抚摩着阿丑,心中不住的胡思乱想,口中催道:“让抬轿的再快些!”扶轿的宫女以为今日原是六皇子的大好日子,偏先是玉玺在晬盘上头,后来又是皇子落水,平添了晦气倒让林黛黛不快,便前去催那抬轿的太监再快些。
只是行到西二长街时,翟轿竟停了下来。林黛黛心知有异,撩开绫缎来一看,依稀是有人影立在螽斯门下头,林黛黛即便不认得她,也认得她发间所点缀的金累丝九凤钿口——是皇后。
林黛黛径自下了轿,手一挥,那些随侍的宫女与抬轿的太监便退得远远的。她缓步上前去对皇后行了一个礼:“夜深露重,娘娘还不回宫歇着么。”皇后微笑道:“难得今晚月色好,方才那笛声也好,一时不想回去。”
皇后断不会为着“笛声也好”,而立在这螽斯门下的,只是她既然这样说了,林黛黛也只能随她一起仰头看着天上皓月。
自发现蕴靖身上穿的是蕴章的旧衣之后,容景轩一连处置了许多宫人。周岁宴自然草草散了,其后他既没有去昭阳宫,也没有去兰林殿,只抱着蕴靖回到漪兰院去了。只怕今夜在漪兰院呆一晚上,见了漪兰院的寒酸与落魄,明日还有好大一场气要生呢。如此,她与皇后也算是伤心人对伤心人了。
等了半晌不见皇后开口,林黛黛便知这是皇后等她说话,她便单刀直入道:“娘娘,今日那方‘所宝惟贤’玺,并不是嫔妾所为。”皇后悠然笑道:“也不是本宫放上去的。”
林黛黛想也如此,哪有嫡母往庶子的晬盘里头放玉玺的,为庶子造势么?可是她刚刚说不是她做的,皇后到底相不相信呢?
皇后看了林黛黛一眼知她心事:“本宫倒是好奇,小儿最喜欢金玉一类珠光宝气的事物,你又是怎么教的,让竑儿拿了书、墨呢?”确实,在琳琅满目的晬盘中,书、墨与扇坠是顶不起眼的东西了,偏竑儿就选了这顶平淡无奇的三样,想来也是要点技巧的。
林黛黛想着在皇后这样在宫里生活了这样多年的人面前撒谎也是无益,便道:“倒也不难,嫔妾月前就让竑儿从盘子里选东西。选中了笔、墨一类,就奖他麦芽糖粉。”
这与皇后所打听到的倒是一致,皇后微微颔首道:“这法子倒是很有趣。”林黛黛看着皇后含义不明,索性将话再说明白些,她双膝跪地,恭谨道:“弓矢一类的物件,嫔妾一样都没有让竑儿拿,只祈求皇后怜惜嫔妾做母亲的一片心。”
之前所说不过是小点心而已,到了这里才算是正菜。容景轩自己爱骑射,先时献太子身体不好,骑射功夫不行,领兵更是无望,容景轩对这个是深以为憾的。从这里倒是可以窥见容景轩恐怕还是想要接班人文武双全的。
如此看来,眼前这个和昭仪竟算是来表白心迹的。皇后想到此处微微一笑,竟弯下腰去轻轻托住林黛黛的手肘:“你我同为人母,我怎会不懂你的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是100章了!!!来一章万字大章庆祝一下!
☆、第99章 对话
林黛黛自然顺势站了起来;只是皇后今日谈性不高,将她扶起之后仍是倦极的样子;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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