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乌荷急的语无伦次,而顾大伯显然不打算听她的话,拄着拐杖走远了。乌荷愁的小眉头皱成一团,回转身,却见恒生抿着唇定定的看着她。
“恒生~”
“哼!”恒生双眼一横,大步流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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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顾大伯就交了个菜篮子给乌荷,一边当着顾大娘的面叫她去村里的贾屠夫家买两斤新鲜猪肉,一边不停的冲她使眼色。
乌荷为难的接过菜筐,犹犹豫豫双脚就是迈不出去。
顾大娘顶瞧不惯她这温吞的性子,皱着眉头喝道,“磨蹭什么呢?早去早回,顺带去地里扯把蒜苗,我与你们煎肉。”
“哦,”乌荷小声应着,下意识的看向恒生,“……我们一起去吧。”
恒生原本站在檐下选药草,闻言将药罐往窗边一放,正要起身,顾大伯就出言阻止道,“路程不远,你自己去就行。”顾大娘不明就里,可她不喜欢乌荷支使恒生,也跟着帮腔道,“恒生要给他爹看腿熬药,就这几步路,你还能丢了不成?”
顾大娘和顾大伯你一句我一句,乌荷都没听进去,两只眼睛巴巴的看着恒生,而恒生却板着脸看也不看她,弯腰拾起土罐子专心致志挑里头的废渣滓。
乌荷低下头,提着空篮子认命的往外走,心里头闷闷的,觉得自己很委屈。
明明想体谅恒生,帮着他周全好与浮生的事情,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呢?她还记得浮生出走的某天夜里,恒生捏着他没来得及带走的旧毛笔,出了半天的神;也记得有次恒生带她去镇上玩儿,看见有个挨家窜户叫人点长明灯的化缘和尚,恒生二话没说把钱全都掏给了他;也还记得有次恒生装了许多家里酿的米酒送去给镖局的小伙计们,请他们帮忙打探浮生的消息……乌荷记得的关于恒生的事情很多,而这么多的事情里边有大半部分都是关于浮生的。
他明明比谁都担心记挂浮生,为什么就不喜欢自己管这件事儿呢?
乌荷踢了踢路中间的小石头,忿忿不平,宋小姐那样管他的事儿他都不计较,偏偏自己做了,他就甩脸子给她看。臭恒生!乌荷吸溜下鼻子,抬起头,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大姑奶奶家门口。
乌荷磨磨蹭蹭挨到门边,举起手半天敲不下去。她心里希望看看浮生,问问他这些年都做些了什么又为什么不回家,可却不是以现在这个样子来看他。乌荷想起顾大伯说的夫妻关系的话,臊的脸都红了,她和浮生只是兄妹,和恒生才是做夫妻,可这话,她却不敢和别人说。
算了,自己见了哥哥也说不好话,还等下次恒生一起来好了。乌荷想通了这层,提着篮子飞快的跑去屠夫家买猪肉。
恒生虽拿着蒲扇一心一意扇着炉子里的炭火,可他的眼睛却时不时的往门口张望,一次、两次……都这么久了,乌荷怎的还不回来?捏着蒲扇的手不觉用力,有那么多话要说吗?
炉子上的药罐子咕咚咕咚极速冒着白气,顾大娘解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恒生,药开了……咦,他爹,恒生哪儿去了?”
屋檐下只有一个燃着炭火的炉子,一只叫的正欢的罐子和一把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大蒲扇,顾大伯装烟丝的手一顿,“刚才不还在那儿吗?”
顾大娘也不指望这向来不管事的丈夫能说出什么东西来,指着他手里的烟斗唠叨,“你少抽点,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乌荷也是,送什么不好非送这害人的东西。”
顾大伯却笑眯眯心情好好的样子,“……还是乌荷懂我的心思。”想起她送自己烟斗时,和自己拉钩许诺一天只能用一次的约定,顾大伯觉得好好笑。
顾大娘斜睨了他一眼,甩着手上俗气的金镯子望了望天,“都快晌午了,乌荷咋还没把肉买回来?”
恒生从家里出来,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大姑奶奶家,院门半敞着,隐约能听到说话声。本想敲了门再进去,可鬼使神差的一听到里头有人叫了声乌荷,他提脚就迈了进去。
大姑奶奶家的构造与他们家不同,前面院子很小,中间并排着的是厨房仓库,后面才是住人的地方。此刻大姑奶奶和一个陌生的女子正在厨房里忙活,恒生从敞开的窗户里恰好看清两人的身影,乌荷呢?
提着鱼从外面走进来的二丫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子当中的恒生,惊喜的叫道,“恒生哥也来了,快屋里坐。”
厨房里的两个人听见声音,都抬起头,大姑奶奶慈爱的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哟,是恒生呀,这么久不见,又长俊了!”那陌生女子抓着把芹菜,对他友善的笑笑。
恒生回以一笑,走到窗边看看,问了大姑奶奶好,眼珠子便不由自主的往后院瞟。
大姑奶奶与二丫相视一笑,故意道,“来看你哥?”
“啊?”恒生点点头,又摇摇头,抓着后脑勺问道,“乌荷在这儿吗?”
“能不在吗?”二丫一边将鱼放进盆里,一边爽朗笑出声,“……亏得我在贾屠夫那儿撞见了你嫂子,否则她还不跟我来这儿瞧她相公呢?你没见她当时那哼哼唧唧的忸怩劲儿啊,若不是我拉着,早跑了……”
二丫当在讲笑话似的讲与他们听,恒生却听得不大高兴,冷哼道,“他们还没成亲呢,哪里就是我嫂子了?”
大姑奶奶一愣,瞧见恒生面色不善,忙擦了擦手解开围裙,“二小子,你来,大姑奶奶同你说两句话。”
大姑奶奶将恒生拉到墙角下站定,怔怔的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拍着他的手背问道,“二小子,你与我说实话,恨不恨你哥?”
“大姑奶奶问这个做什么?”恒生惦记着乌荷,一心想去后院寻她,偏偏大姑奶奶拉着他的手不放,恒生不免发急。
“慌什么?”大姑奶奶生怕恒生跑了,紧紧拽着着他的胳膊,“到底恨不恨,给我个准话。”
恒生晓得大姑奶奶铁了心要和自己谈谈。大姑奶奶不是别人,是从小就将他们兄弟当亲孙子爱护的长辈,恒生一直都很尊敬她。可关于这件事,他却一点儿都不想和旁人说。
大姑奶奶叹口气,道,“二小子,莫说你心里有怨,大姑奶奶又何尝不生气?不瞒你说,浮生刚回来的时候,我当着大家伙的面儿就敲了他一拐杖。……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看着他跪在你家门口规规矩矩磕头认错,就又觉得这孩子其实也挺可怜……”
“那他为啥走了十年才想起这个家?”
“二小子,这事儿你哥确实做得不对,大姑奶奶已经训斥过他了。可你仔细想想你哥那要强的性子……”
恒生的性子?旁人不清楚,他却知道的很明白。浮生从小就要强,玩的时候要做孩子王,学的时候要学的最好。争强好胜,不服输,一旦认定了自己的目标,就会跟头蛮牛似的闭着眼睛往前冲,才不管你是谁人来劝说。只要他认定是对的,不管遇到什么阻挠,受了什么委屈,他都会咬着牙齿朝前走,绝对不会放弃!
大姑奶奶叹口气又道,“……你哥错就错在太把脸面当回事儿了……”
何尝不是呢?恒生心底一叹,浮生把出人头地看的比什么都重,所以才会不顾爹娘的反对执意的和梅家父女来往,在家里那么困难的条件下被他父女两个教唆的带上兔子出去奔前程,可惜……被骗了!恒生一直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定然被骗了,否则不会不与自己联系的。他那种性格,若晓得自恃聪明的自己却被人骗了,定接受不了的。这样想来,就很容易理解他为何不回家了,一回来就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就是承认自己输了。然而一向自恃颇高的浮生如何能承认自己输了、败了,他天生就只想做赢家!
“……怪不得他当上县令了才巴巴的赶回来认错!”
“你哥就是那性子,怨不得旁人!”大姑奶奶见恒生面色稍霁,又道,“二小子,我晓得你与你哥自小感情亲厚,他虽有错,你也多体谅吧。不为别的,就为了你爹娘。”
大姑奶奶语重心长道,“……这些年我在一旁看着,他们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一直都惦记着你哥。如今他回来了,你娘扬言说不认这个儿子,可就真的不认了吗?这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早晚都要在一起的。既然如此,早好早了,是不是?大姑奶奶是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和和美美……”
“我明白。”恒生点头道,“大姑奶奶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你让我好好想想……”回头又往后院看了看,“我先过去瞧瞧……”
“成——”
恒生脚步坚定的走向后院,绿幽幽的葡萄架下摆着张圆桌子,恒生随意瞄了瞄,桂花糕、红枣子、小肉饼……都是乌荷爱吃的。稍一错眼,就看见一身粉白衣裙的乌荷趴在桌子边津津有味啃着绿豆糕,乌溜溜的眼睛全神贯注的盯着对面,好奇的观看浮生两只修长如玉的手在一套紫砂茶具上灵活跳跃。韩信点兵,关公巡城……随着他手指的舞动,精致的茶杯中挨个灌满香茶。
作者有话要说:诡异的浮生~~
零肆叁
“闻闻……”浮生用手扇了扇,香雾徐徐,乌荷深吸口气,眼中露出惊喜之色。浮生淡淡一笑,捻起个杯子轻轻放到乌荷面前,“尝尝。”
金色的阳光从葡萄架上洒下来,碎成一缕一缕的浮光,如此自然的举动就像天下许多相处了许久的亲人一般。二丫那声“你嫂子”又在耳边响起,恒生嘴角边还来不及绽放的笑容倏得又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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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生——”
乌荷看见恒生,率先站了起来,怯怯的露出两颗白白的小米牙。浮生紧跟着起身,紧张的带到了一只茶杯。
“你来了……”浮生说。
袖在笼中的手悄悄蜷了起来,恒生瞄了眼乌荷语气略有些责备,“都这么晚了,你怎的还不回去?”
乌荷敛去笑容,慢吞吞应了声“哦”,恋恋不舍放下吃了一半的绿豆糕。
浮生深知乌荷贪吃的性子,贴心的摸出自己的帕子来挨个捡了包做一团塞给她。乌荷笑着道了谢,回到恒生身边,瞧他还自己早上离开时的那副样子,小心肝忐忑起来,“……我好了,现在就回去。”
“嗯,”恒生随口应着,可双脚定在原地动也没动。乌荷疑惑的眨了眨眼,只听他眉也不抬的道,“你先回去。”话对她说的,可眼睛却看着浮生。乌荷略一想想就明白了,喜滋滋的冲浮生笑笑,再甜甜应声好,旋即欢快的跑开,她就说恒生心里记挂着哥哥嘛!
微风拂过,碧绿的葡萄叶沙沙作响。院子里很安静,间或听得见厨房里锅瓦瓢盆的碰撞声和女人们热闹的说笑声。恒生瞥了眼浮生,脸上的伤还没好,饱满的额头上有一团淤青,刚才隔得远没看清,只当树影《|wRsHu。CoM》,现在细细瞧来,似乎脸颊和嘴角都有细小的伤痕。恒生心里懊恼,当时怎就那般不知轻重。
“你……你没事儿吧。”垂着头,神情惴惴。
浮生也只盯着自己眼前的地儿,很不以为意的道,“你的拳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长劲!”
“谁说的?”恒生抬起头直视浮生,“我小时候就能把你打趴下!”
“是么?”语气充满了怀疑。
“当然!”恒生信誓旦旦,“不过我们从没打过架,你不知道罢了……”
浮生惋惜似的叹口气,“可我们昨天打架了……”
“那是因为……”恒生眼珠子一瞪,梗着脖子吼道,“谁叫你一声不响的走,又一声不响的回?”
“是我错了……”
恒生一愣,没想到浮生会如此轻易的就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他不是最骄傲最有理最不认输的顾浮生吗?仰着头望向枝繁叶茂的葡萄藤,恒生兀自出神,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小时候。
犹记得小的时候他最喜欢吃紫葡萄,可家里没有,小小的他便打起了大姑奶奶家葡萄的主意,趁人不在,踩着砖石翻墙头,结果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崴伤了脚,躺在床上发高烧,烧的迷迷糊糊的也不忘吃葡萄。浮生疼他,当夜就去管人家要。那时只有吝啬的大姑爷在,他将浮生好一顿奚落却连半颗葡萄也没给他。浮生没法,围着大姑奶奶家转了半响,咬咬牙,还决定翻围墙。浮生比他高大半个头,顺顺当当将葡萄偷了出来,却不想会遇上自来看他们兄弟不顺眼的张家哥哥……当时他不知道两个人发生了什么纠纷,反正他一醒来,眼前就有一碟破破烂烂的紫葡萄,虽卖相不好,却极有葡萄味儿。他吃的喜滋滋,浮生笑的也极开心。……多小的一件事啊,可后来他才知道,为了那碟撞的稀烂的葡萄,浮生被张家哥哥暴揍了一顿,差点就断了一条腿,然而浮生竟吭都没吭一声,将将养了两天便又将他护到身后。上山捉兔下河摸鱼,由着他狐假虎威,惹是生非……所以一直到浮生决定去读书前,他都还孩子堆里出力最少吃的最多、听令最少下令最多的顾家二小子!
小时候的事情已经久远了,远得都快记不住那些人的样子,可浮生护着他,让着他的一幕幕都清晰的印在脑海里一刻都不曾忘记。恒生眼眶发红,险些落下泪来;他竟打了最疼自己的哥哥……
揉揉鼻子,稳住心神,恒生瓮声瓮气的问,“……听说你当县令了?”
“嗯。”浮生平淡的应了声,好像这并不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恒生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完了?你怎么当的,又怎么回来的,不打算同我交待下吗?”
善于察言观色的浮生一下子就从恒生的话里听出了宽宥的意思,唇边勾起笑容,浮生徐徐的讲起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原来他当初跟着梅姐姐他们去县里考试,如意料之中并没有通过,他当时很难受,想回去抱着家里人大哭一场,又害怕回去了之后被旁人异样的目光打击到。梅姐姐同他分析利害,与其这般落魄的回去惹父母家人伤心难过还不如在外头闯出个名堂衣锦还乡,到时候就算有天大的过错,爹娘都不会计较。他那时没什么分辨能力,很轻易就被梅姐姐说服了,跟着他们去了梅姐姐母亲阮氏的老家栖凤城。
到了那里才知道阮家是栖凤城一个颇为富庶的大家族,而梅姐姐母亲是阮家一个旁支小吏的独女,招了梅先生做婿,由于一些变故,小吏身亡,他们这支也败落了。阮氏与梅先生变卖了家产,打算到乡下去置两亩田地过活,却不想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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