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排版方面,因为JJ段落间最多空一行的设置以及本文的节奏问题,只能是目前这样了,如觉伤眼,请多担待。
5、如果您发现什么气场不对的地方,请抬头看文案红字加粗部分,谢绝对号入座。
以上。
☆、Ⅱ 霏微(1)
所有的罪行都由众人犯下。
——《人子耶稣》
前编Ⅱ:霏微
很多时候,云缇亚都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贝鲁恒,甚至是否存在过那么一个瞬间。五年前,他还没有加入贝鲁恒的第六军,那时他刚好十八岁,从白骨支离的尸堆里艰难地爬出来,浑身血污,无家可归。然而驱使他下定决心的,不是对圣徒的仰慕,也并非仅仅为了一个落脚之处。抱着某种穷极无聊的好奇,他很想知道那位并不比自己年长多少,但得到的膜拜仅在教皇一人之下的英雄,真实生活中会和信众眼里的偶像有着怎样的差别。五年后,当初的异族少年成为贝鲁恒最亲近的部属之一,待他对圣徒的众多细节——除了被外人讳莫如深的、在其尚未封圣之前那场有名无实的世俗婚姻——都了如指掌习以为常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其实一无所获。
他始终不能将任何一刻的贝鲁恒与背后的光晕割裂开来。当这个说话永远轻声细气的神选者丢开长剑,安心沉浸在东方的民谣歌集与那些似乎从不曾在他身上应验过的爱情诗句里时,他的确与一个普通人无异,但云缇亚明白,那是贝鲁恒身上最单纯的部分,也是最复杂的部分。单纯到无可理喻,因而复杂到无可捉摸。
雨从天亮前便开始了。在它们沙沙的蚕食下,晨祷的钟声呕哑不堪,仿佛一个破碎的喉咙如吐骨鲠般挤出来的呜咽。
梅瑞狄斯主教合上手里的教典。即便没有这本书,那些长篇大段的颂文他也早已烂熟于心,然而不光是晨祷或是别的仪式,在任何一个能够安静地坐下来的时候打开它,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主持朝会的旺达本地牧师走下宣礼台,拘谨地请问还有什么吩咐。他说话期期艾艾而外面雨声太大,主教听不大清楚,只是随意地点着头,看着告解完毕的镇民陆续离开会堂,回到他们各自的世界中去。
“请留步。”当他也准备掸衣起身时,有人唤道。
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微笑而来,向主教交叉双手致意。梅瑞狄斯缓缓打量这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陌生人。身形瘦削,装束简洁利落,一把细直长刀垂在腰间;他肤色较为深黑,唯有头发是雪质的白,没有任何修饰与遮掩,恰到好处地映衬着左颊那块几乎占据了半边脸的烙痕,令他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孔在微微俯首后扬起来的那一瞬间,平添了不少阴鸷的意味。“茹丹人,”主教不动声色地咀嚼着这个称谓,“我们昨晚是否见过面?”
“您的记性令人钦佩。”拥有东方血统的青年说。他的唇很薄,色泽略有些惨淡,抿起来时自然上翘的弧度让主教彻底想起了圣徒身边某个缄默的影子,然而此刻,他就站在眼前,笑得真切而和善。“我叫云缇亚·吉欣·塞黑莱特,圣贝鲁恒殿下的书记官,不过我以刀剑服侍圣者,并非纸笔。”
“就一个发誓舍弃一切侍奉主父的人来说,您的名字似乎太长了些。”
“吉欣是我的祖籍,塞黑莱特则是我母亲的名字。连故乡和自己的生养者都抛之脑后,这似乎也有违主父的教诲吧,大人?”
狡辩。茹丹本是暗血草原上漂无根蒂的游牧民族,谁知那些蛮子流落到这边,学会了开化的语言,竟然连玩弄唇舌都变得轻车熟路起来。“有何贵干?”主教问。思绪已经飞到监牢里正等待着新一轮提审的犯人身上,但他并未表现出半点不耐。
云缇亚眼中的笑意移向了主教身边的一名白袍护卫:“圣者想要见你。”
卫士怔了许久,才恍然发现这句话的对象正是自己。震惊很快变成羞窘,他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殊荣,红潮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云缇亚这才注意到,他不过也是个年轻人,兴许不会比贝鲁恒年长。“跟这位大人去吧,”主教转过头来告诉那名卫士,“不必紧张,你的所作所为圣者都看在眼里,布吕斯。”
“谢谢。”云缇亚挑了挑眉。他本来不打算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主教将教典贴在胸前,抚平袍襟,在离去之前向云缇亚还了个不紧不慢的标准礼。“请代我向教皇的爱徒、诫日圣廷的崇高守护者、‘曦星’之贝鲁恒致以最深的敬意。”用一句足以在任何场合取代任何致辞的套话,他摆脱了与茹丹人的交谈,“圣者不朽。”
云缇亚再次笑了。并不是礼节性的笑,但谁也不知道它究竟因何而起。“是的,”他回答道,脸上的烙印因为这笑容扭曲出了狰狞的表象,“……圣者不朽。”
雨线将潮湿阴沉的天空与大地连接起来。于是伴随着有一声没一声的雷,世界变得密闭而窄小,小得仿佛可以刚好挤进一只泪水朦胧的眼睛。
云缇亚抬头看天。他的斗篷和上空的颜色一样,死鱼鳞一般的灰,被雨泼湿后更深。山路不怎么好走,幸而也不算陡峭,偶尔有浊黄的细流漫过脚边,打个旋儿,把几片还未来得及新嫩起来的草叶朝镇子的方向冲去。
“大人,”身后那人终于开口,“我们这是……”
“快到了。”云缇亚截断他。眼前渐渐开阔,扶疏的枝叶间是谷地的远景,春末的空气在雨中像是某种半凝固的稠质,带着厚重水汽缓缓流荡浮沉。
“大人。”一路不曾说话的卫士又唤了一声。
“嗯?”
“……我也是鹭谷人。”
鹭谷。贝鲁恒的家乡。自从他在推翻旧圣廷的战役中立下莫大功勋而被封圣以来,那个人迹罕至的小村子就成了光辉的代名词,任谁都想沾一点边。鹭谷的景致想必与眼下有几分相似吧?云缇亚停下脚步,不置可否地笑笑,尽管他知道对方看不见。
“我很羡慕大人,”他听到卫士似乎鼓起了巨大的勇气,一字一句地说,“能够追随圣者这么久……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鹭谷的每个人都打心眼里想和圣贝鲁恒并肩战斗,他把我们从普拉锡尼那个罪人的伪学与谎言中解救出来,把主父的慈悲真真切切地播散给我们……即便活着没有机会侍奉他,我们也会将为他而死看做毕生荣耀。对不起,大人,我多言了……您明白么?”
“我明白。”
卫士微微一笑,耳根又开始隐约发红。“请原谅我一时兴奋……”他说,“我们继续走吧。”
他果然还很年轻。
“不用走了。”云缇亚说。
他们前面已没有路。不远就是断崖,俯瞰下去,涨腻的溪流像一根纠缠在腕间的丝带。当卫士回过神来,往后退了一步时,云缇亚漆黑的长刀已经指在他鼻尖。刀下的面孔抽搐了好一阵子,终于凝结成一个糅杂巨大的悲哀与疑惑的表情。“是圣者的吩咐?”他只问了这一句。
“不是。”云缇亚简洁地回答,“跟他毫无关系。”
卫士猛然大吼,双手陡地掣起长剑劈向近在眼前的刀锋。这明显是怀着拼死之心的举动。云缇亚手腕微沉,本来只须轻轻一推就可命中要害的刀尖忽然从剑招的罅隙里漏了出去,“你快意吗?”他一边驾轻就熟地闪避着对方的抢攻,一边冷冷问道。
“什么?!”
“你快意吗?用这把剑从背后插/进那小女孩的身体?那洞穿心肺、骨头断折的声音,让你感到心潮澎湃吧?”剑风从耳畔呼啸掠过,而他只是不住冷笑,“会比在战场上肢解敌人的血肉更加痛快吗?”
“……不是我的错!主教大人警告过她不要乱动,谁叫她自己不听!我只不过按理惩戒了她,这算什么?”已然纷乱了的攻势劈头盖脸地涌来,雨声很响,隐隐的轰雷在它们背后的天际如水波般滚动。
云缇亚一直退到脚下踏着最后一块实地。在即将向深崖下仰倒的一刹那,他的左袖间竟亮出了另一柄刀——比右手的长刀短一半,然而同样是漆黑如夜,只在刃口开了一道白得刺眼的锋线——仿佛具有不可思议的磁力,将卫士的双手重剑揽到身侧。轻盈跃起,一个转身,便踩在了剑梁上,下一瞬间,他已从容越过卫士的头顶,在对方急忙返身的当儿向其胸口一蹴,铠甲内的躯体重心不稳,摇晃着跌入虚空。
大雨瓢泼浇下。
卫士布吕斯收紧渐渐开始麻木的手指。从身下很远的地方传来钢剑当啷落地的回声,而他只能听凭全身连带铠甲的重量都落到紧攀崖壁的手上。那张印着苍白烙痕的脸探了出来,一只手平静地扣住他手腕,传来一种他始终无法将其与面前这个人的瘦长体型联系起来的力量。这个茹丹人要致人死地,竟然可以手不沾血。
“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我?”他冲头顶咆哮,“像你这种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过,在脸上烙下终身耻辱的人,又有什么理由评断我的过失!”
云缇亚面无表情地望着嘶叫的人,紧抿的薄唇却自然而然地挑起一种类似于笑的神态。由于方才的打斗,他束发的系带断开,雪白头发垂散出令人惊愕的长度,犹如嵌在岩崖间的一条银亮瀑泉。而他的影子,将猛倾如注的雨水与那张脸——那张不会比贝鲁恒、甚至不会比自己年长的脸隔绝开来。
“你什么也没做错,”他淡淡地说,“只是你惹怒了我。”
他松开手,将他扔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Ⅱ 霏微(2)
当云缇亚收好双刀,从崖边的缓坡攀着树藤下到谷底时,雨一度有了停止的假象,但很快又开始继续,如同一个女子与恋人分别时的情话,藕断丝连缠绵不止。
他看见那个人伏在一块大石旁边,正气若游丝地呻吟,还未失去意识。岩间横生出来的一棵树托了他一把,不过也已经无力回天。云缇亚抓住他的头撞在石块上,了结了他的痛苦。鲜血迸溅而出的刹那,他娴熟地退后一步,以免沾上衣服,然而头发再次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湿泞的发端拖在死者身下的血泊和污泥中。
“啊,”云缇亚捏着破碎得没办法再打结的发绳,“真是麻烦……”
几步之远的溪水在雨丝的抚摩下,吐出一圈圈繁复相扣的烟纹。长发浸入水里,涨起一股明亮的涓流,云缇亚耐心地将五指插入发中梳理,血腥味尚未从他身上散去,背后陡然传来狗吠。
他回头。
毛色银灰相间的硕大狼犬在尸体旁来回踱步,张着一双青碧明灭的眼,望他啸叫。
云缇亚下意识地握住腰畔刀柄。然后,他看见了狗的主人。
那个全身上下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的女人微微蹙眉,雨从她手中蕉叶的缝隙里漏下来,将她的发丝粘在和衣裙一样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她另一只手握着一根细木杖,跟随步履的节奏缓慢探动。那黑色的、比拂晓前最深邃的那一时分的夜色还要沉寂的目光擦着云缇亚的脸掠过,最终在他所不知道的某个点上落定。云缇亚忽地记起,她是个瞎子。
不过即使是瞎子,也应该能轻而易举地嗅到此时的死亡气味。
云缇亚略略有些懊恼,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人来。但这懊恼并不是因为谋杀被撞破,而是他觉得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尤其是女人)面前,自己像个姑娘一样俯在水边洗头,本来就是件很丢份的事。尽管明知对方什么也看不见,仍然有一种隐私被窥的不适感。他站起来,溪水溢过脚跟,发梢在水中放纵地丝丝展开,隔在两人当中的静寂被愈来愈厉的犬吠拉得无限漫长,仿佛有一座高塔从筑成到化作齑粉那样遥远,却又好像一屏息一投足间即可逾越。
“很抱歉。”
女人的微笑结束了僵局。她轻抚着狼犬的顶毛,让它慢慢安静了下去——虽然依旧对茹丹人凶狠地呲出牙齿。“我在附近找些草药,恰好碰上这场雨……打扰您了。”垫着麻布的篮子垂在她纤细的肘间晃动,“萤火它向来有些欺生。”
“萤火?”云缇亚说,“是条好狗。”
女人侧着头,用那毫无光泽的黑眼睛注视他。或许,她注视的不过是黑暗中某个虚无的存在,和对面雨中的男子没有任何交集。云缇亚掉过脸去,发现自己很不习惯这种无差别的眼神。“你带了梳子吗?”他问。
她的长睫闪了闪。
“梳子,或者细绳,随便什么能把头发束起来的东西。”这个问题就像在山泉中沐浴衣服被水冲走的少女向路人请求蔽体之物一样尴尬,而且实在是傻气透顶,可相比起来,他更不愿回到先前那种玄妙而紧绷的静寂中去。静寂中,盲女的眼神仿佛能剥开他一层层苦心经营的掩饰,让所有大大小小赤/裸裸的秘密都哭泣着无地自容。
女人对它们笑出声来。
“这里。”她从秀发间拔下一只桃花心木的篦子。云缇亚将头发在尾端卷了好几卷,用那篦子牢牢掐住。手放下来的时候,无意中又触到了腰带上的佩刀。指头本能地动了动。杀了她,毁掉她曾经在这世上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但那一刻他想起了贝鲁恒。
夜空中的烟焰逐渐淡去。贝鲁恒坐在马上,望着它,像望着一朵花在污血中凋谢,用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她曾是我的妻子。”
手指定在悄然拔出半寸的刀背上。名叫萤火的狗冰冷地盯着他。
“你家住哪?”云缇亚忽然问。
女人愣了一下,“镇子东边,得翻过这山,走上好一会儿呢。您不是……”
“没关系。”云缇亚说。雨落进他的眼睛,眼眶却依旧干涩得发疼。“我送你回去。走过一次,知道了路,下次好把这东西还给你。”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镇子湿闷拥挤的集市上。鱼贩子、菜农和杂货商抱怨起这死鬼天气,但不做买卖可无法过活。死鱼、鸭血、尚未硝制的生皮和雨水泥浆的味道搅合起来,化作一地的黄褐污物四散流淌。和昨晚一样,人们纷纷投来古怪的目光,夹杂以意味深长不可为外人道的飘忽神情,不过这些对盲眼的女人没有半点杀伤力,于是绝大部分都由云缇亚一个人照单收下。
“爱丝璀德,”兜售廉价香草干花的中年男子亲热地喊,“不来我这儿买媚药了吗?哎哟,你的新欢可不是瞎子,万一干那种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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