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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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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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的微颤,海因里希不能肯定那究竟是故作姿态还是他颓然衰老的讯号。“唯有你们,我辉光之国最坚固的砥柱,尽管因我之过,受伤至此,我也依然要厚颜请求你们的宽恕和忠诚。”

伊叙拉没有起身。

“我只有一个请求,”他语速极缓,“杀人偿命。”

“你认为我还能继续留着那帮孽畜吗?还能任由它们张牙舞爪吃光我所剩无几的羊群?伊叙拉!这把剑现在为你所有,”教皇自玺杖中抽出日轮十字金柄的权剑,锋刃凛然猩红,血犹未干,“去斩杀那些首恶者的头颅吧!”

空的。都是空的。这把剑并不比一片鸟羽更重。“——如果仅有首恶伏法,那遍地堆积的死者该向谁哭诉?沾血的是每一个葵花的手,绝不止那区区百十人!请当着全城举行审判,就如审判异教徒和乱党那样!请让无辜受苦的民众观看凶手的死刑!即使有人罪不至死……”伊叙拉前额深深叩下,抵及教皇足前的地面,“也请在众多生者面前,给他们一个合乎报应的裁决!”

他却只听见厅中一人无声地笑,而另一人无声地叹息。

“侍卫长。”

一幅卷轴滚到阶下两人中间。

“把这个,念给将军听吧。”

海因里希摊开谕令,字迹后盖着火红蜡泥的圣印,犹似一朵溅开血花。“狂信团永久取消编制,没收一切教团财产和教内权力,各派系正、副领袖处决,余者不分长幼高低、福业多寡,一律……”他念着,暗暗抬头,但见教皇合上了眼睛。

“……流放至耶利摹帝国。”

她漫无目的地行走。步履飘摇,如风中苇草。

雨从她的发梢滴落到泥壑间黑红的涓流里。哭声若远若近,像漠漠的绳网一样抖开了。并不止是三两个人的哭声,然而无法分辨它们出自多少口唇。它们干枯、皲裂,在这个腥湿且灰茫茫的世界,如同一眼眼涸底之井开敞着自身的沉寂。

“认领尸体!”有人嘶哑地道,“谁的亲戚朋友还没找到?过来认领一下尸体!”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靠了过去。她不指望也不希望从那里找到答案。一根似断还续的丝线在其间拉扯着她。她看不见人心,看不见曾经鲜活温暖,能感知疼痛、冷和饥饿的肉体,此刻面目难辨地排在一起,有的多少还盖了布,有的甚至裸着下…身。“孙女”“妈妈”“父亲”这类的称呼,以及各个被哭号着的名字,都像涂在泥浆上的水彩,一笔一笔,终于搅成混沌浓墨,再难区别。

活人在死尸堆里挑拣,暂时无主的杂乱抛到一边,一条饿坏了的狗窜过来,几下翻趴,叼出些散碎的内脏。谁也没工夫去撵它。雨下得越发大了。

“你看到了吗?……”盲女忽然说。

谁也没抬眼望她。除了那条满嘴殷红的狗,耷着耳朵,呜呜几声。

“你看到了吗?……”

她的眼中唯有漆黑。无底漆黑。

“……这个国家的…………未来…………”

“他们不是要战斗么?那就让他们去战斗!不是要献身么?就赐给他们为我献身的荣光!既然对圣战如此热忱,就让他们举起圣战的大旗,到最黑暗之地去传播我主的恩泽,与我主现今最大的仇敌——舍阑人拼杀!既然这样急于承担国家之责,我也乐于看到他们背负着国家的命运涉过火焰与荆棘!一个也不留,没错,统统逐出我的领土,发往最前线,一个也不留!为父捐躯,死得其所,可不正是他们的夙愿吗?”

“伊叙拉,”教皇笑了,他的手按在作为御座扶手的辉晶狮爪上,碎屑簌簌自指间掉落,“他们曾服侍我,我必予其奖赏;然而今日之事,亦必有其决断。并非我无意公开举行审判——前方剑拔弩张,时间无几;民众甫受此创,需要的是抚慰疗救,而非愤怒。城里的狂信徒还有八九万人,一一宣读罪状、绑缚刑台,逼到这个份上,他们难道全都会束手待死?不能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了!你认同吗,将军?……这可是你心中合乎报应的裁决?”

伊叙拉的额头依然紧贴地面。

“您与我都是负罪之人,”他说,“猊下。”

教皇垂下眼帘。“我的罪,不须向万民忏悔。”

“唯独一个高高屹立全无瑕疵的宗座,对他们才有意义……是么?”

伊叙拉站起,拔出教皇插在地上的那把权剑,转身而去。海因里希微笑着目送他。“终有一日,”两人擦肩之时,第四军统帅用极低沉、却不惮于被外人听见的声音说,“我会杀了你。”

海因里希沉默地大笑起来。

一口血倒涌出喉,但这铁锈般苦咸的味道半点也没有抹淡他的快慰。以手捂唇,借着几声嘶咳,他顺利阻止了笑意流溢出面孔外。现在才是真正要屏息以对的时候。

“轮到我俩之间那点私事了……侍卫长。”

教皇的步伐声声叩近——却从跪伏的人身边掠了过去。徐缓地,他推开了帷幕长垂的落地窗,雨水被暗灰色的风抛洒进来。盛夏尚未结束,雨中已有了秋天的寒栗。也许这只是圣徒的背影带来的假象,雨珠笼成的薄雾中,海因里希发觉,这个失去所有亲人、亦将失去所有亲信的半老男子就像一棵极力挽留着最后几片枯叶的树。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教皇。

这样完全不加遮掩、不加收敛地展现出自身的疲态,以及……

压迫力。

“天渐渐冷了啊……”

海因里希捂紧嘴,又一口涌上来的血似乎淤住了。即使早已做好准备,他也从未经历过这最真实、亦最令人畏惧的一刻。而此时,他浮生了前所未有强烈起来的怀疑:教皇一开始隐在帘后,只不过是知道他会在伊叙拉面前扮演弱势,借那个茹丹杂种的手把他狠揍一顿而已。

“……你窃用我的玺印假造手谕那一天,也是像现下这样风雨交加、阴寒砭骨吧?”

“爱丝璀德。”

一个像剑面那样坚硬平直的声音,撩开雨线,唤她名字。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她抬了抬眼睫。这动作让那声音得到了回应。

“找你很久了,夫人。”

她听过那声音。一定在某地方听过,兴许,还与之交谈过。然而她想不起来了。那个本该相熟此刻却形同陌路的声音,是从黑潭里伸出的一只手,紧攥住她欲往前踏空的脚踝。

“我是乱葬岗的收尸人。请跟我来。”

“谁?……”她木然问,“你带我去见谁?”

收尸人没有回答。她在这句话出口的一瞬便已不需要答案。他双袖飘拂,走在她前面。爱丝璀德跟着他趟过水沟,绕过矮墙,穿过烧焦的篱笆与几条蛛网般交错的窄巷,又高高低低俯身走过一段路。最后她停步时,耳中只剩下了水声。雨一搭一搭地,盘旋在什么篷顶上又倾注下来,身侧滴水如泣,足边积水如咽。

“你带我去见谁?”

没有回答。

她蹲下身,用双膝和小腿支撑着摸索。她找到了男人带给她的一切。那是个麻袋,平放在水中,并未扎口。在摸到袋中躯体的一刹那,她已明白了——在她触碰到伤痕累累肌肤的一刹那——但她仍摸索着,从紧闭的眼到唇,从孤兀的颈骨到肩胛,从血痂覆满的后脑到腰背的深创,从经火焚烧、溃烂不平的半侧面颊到左手缺失的尾指。

“……谢谢。”

收尸人向后退缩一步。这个女人的表现似乎让他战栗。

或许他以为她会哭泣。

“我只是碰巧把他捞出来罢了。”

“谢谢,”爱丝璀德说,“这已足够。”

似曾相识的足音踏着水离去。

当凡塔和酒保莫勒赶到这条窄弄时,只看见她将他放在膝上,环抱他,吻他,或者说替他啜吸周身的雨水。她吻他身上湿漉的每一处地方。紧闭的眼和唇。孤兀的颈骨和肩胛。血痂覆满的后脑和腰背的深创。经火焚烧、溃烂不平的半侧面颊和左手缺失的尾指。

凡塔痛哭失声。

但雨很快溶去了她的泪。

“他还活着。”盲女对两人说。

莫勒默默地抱住了呜咽的女孩。他们都知道这只是梦呓。

爱丝璀德将环着那躯体的手臂收紧了些。没有什么比这更真切了,他的身子虽冷但还柔软,他的胸膛已无起伏却犹有丝微能透过拥抱传递给她的气息。她垂下头,黑发与他被凝血粘黏的银发纠缠相绕,她等着有一张唇能将那气息呼入她的耳廓。而在一片空寂之中,水流浅细。她甚至听不见自己在笑。

“他还活着。”

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说说几个主要人物的年龄设定。其实正文里都有写,不过可能都在细处,不太引人注意。

云缇亚是母亲死时八岁(之后加入诸寂团)。成为主事时十四岁。加入第六军时十八岁。前编二十三岁。后编二十五岁。

阿玛刻比云大一岁。

爱丝比云大三岁,贝鲁恒比云大七岁。

海娘的具体年龄我也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他比云大比贝小……

…………

口口和bug已改,不是伪更。感谢细心的捉虫达人!挑硬伤什么的最欢迎了!

寒假的时间相对充裕,如果网不破,2月20日之前至少每周有一更,快的话可能是五天一更,不过不保证。

☆、Ⅶ 孤鸟(2)

作者有话要说:  兔年第一章~ 拜个晚年《 》

狂信徒的命运几乎是在动乱闭幕的同时被决定了。

就像依照早已演练好的程序进行安排一样,圣廷贴出了号召奔赴前线组建占地教团的训示。没人怀疑这号召当中的强制性。即使有,在山呼相应的现场,这点微末情绪也马上被抛诸云外。

谕令下达,即刻启程,不容稍缓。

只有一小部分人被允许暂时留下来——大堆的尸体需要清理,大片房屋街道和运河河堤需要修缮,大量深受创痛和饥饿之苦的居民需要抚慰。可即使工作如此艰巨,需求的人手终归有限,数以千计的葵花不惜把率先响应谕旨的光荣慷慨让人,自己哭着喊着攀拉一切关系要挤入苦力的行列。不为别的,哪怕累得象头死驴,或是首当其冲染上疫病,至少也能在哥珊再停留一刻。

拉蒂法又朝上提了提面幕。广场正中央的黄铜喇叭后,宗座侍卫正翻来覆去念着告示,声音被巨大的簧片向四周扩散,导致她几乎听不到前方的吆喝。莫勒轻轻推了把她。

口粮按规定必须照着人头发放,男人十磅,女人七磅,十四岁以下的孩童每人三磅,事实上这已远超过了动乱前的标准。听说宗座侍卫长在与刺客同谋的支派领袖豁嘴那里搜出了十几仓库的囤粮,详细数目虽然没说,不过足够让活下来的人相信,自己多少还能活段时间。此时豁嘴的脑袋正和刺客——那个面目难辨的茹丹人摆放在一起,贴近得好似一对抵死缠绵的夫妇。所有头颅都用盐或硝炮制过,确保在漫长的展览过程中不会腐烂,而广场边的秃树和灯柱上,勒着脖子吊起来的尸身飘来拂去。脖上挂着的木牌写明他们的身份。有人向他们扔石头,有人在被拖走之前跪在他们悬空的脚下哭泣。

“查狂信团部分成员私蓄公粮,勾结异端作乱,意图谋夺宗座、颠覆圣廷,名单如下……业已悉数伏法。主父悯恤众人,凡遭荆棘之火焚身仍念诵祂的名字,生则与旭日同伴,死则共群星为伍。吾以诫日圣廷第一百九十三任教宗之名宣布:此次死难信众,皆授以殉教尊号,名列星煌殿诸圣之下。而既生者,请勿责怪主父赐予你们此种命运,因你们灵魂更加坚韧,能代替死者承受更多苦痛……至于那些心存光明,却被黑暗障目、无法视清自己所为的人……”

装着面粉的粗麻袋抛到跟前。拉蒂法抬起眼,负责分发的葵花赶紧把视线缩了回去。

她认得他。酒馆门被砸开的那天,这个人也在。不过他只是抢了她几件少女时代的首饰,并未加入到对她拳打脚踢的行列。接着他们到大街上去强…暴一个女孩,这人也是排在最后。孬种。若只有一个人根本成不了气候,可总是有太多孬种喜欢混在狼群当中。拉蒂法永远忘不了他瑟瑟躲在一角看她被扯着头发殴打时的眼神。用畏惧也无法掩盖的贪婪,和现在一样。

“七磅,”凡塔尽量压着嗓子,“谢谢。”

那家伙小心翼翼瞟了她一眼。五大三粗的酒保就站在边上,这一眼没敢驻留太久。莫勒把三个袋子扛在肩上,一行人离开望不见尽头的长龙往回走。举着用旧团徽改成的圣战旗帜的狂信徒队伍经过他们。“战友!该上路了!”领头者挥舞手臂呼唤,“走吧!去向蛮子和窝囊的帝国人布洒我主的辉光吧!”

“布洒辉光!布洒辉光!……”

哄应声中,一个曾经的葵花忽然从身穿革甲肩背行军包的队列中跳出,三下两下就爬上了喷泉水池。队伍霎时乱了。更多的人也想跑,但士兵早有预料似的涌了上来。这些胸铠前纹着金边炽红羽毛的教皇直属部队很快镇压了骚动,那个逃兵死死抱住水池中央的圣像不松手,被按进水里一番狠揍。拉蒂法视而不见地走过,染红的池水正溅上她的衣裾。

“还不够。”她说。

凡塔的长斗篷下摆动了动。夏依探出头来。他用肩驮着女孩,如果不被发现,凑起来可以多领一磅口粮。不过蓦然听到这句话,两个孩子都是一怔。

“还不够,”拉蒂法说,“远远不够。”

夏日阳光意兴未阑地俯照着广场。声音已嘶哑的侍卫刚好念到告示最后一句,但那很快意味着又一遍宣读的重新开始:

“所有人都将走向自己命定的去处……而在那之前……请让我们彼此宽恕。”

窗台上晾晒的面包片发出久违的淡淡燥香,虽然在满屋子的草药味前可以忽略不计。爱丝璀德将换下的绷带浸在水盆中。上面已没有新鲜的血迹。

“没用,”拉蒂法一开始就这么告诉她,“他活不成了。”她一直在努力地试图说服爱丝璀德,被她带回来的只是一具尸体。但这个顽固的盲女根本不为所动,他身上出现形似尸斑的痕迹,她只说那是皮肤下的瘀肿;而就算闻见了异味,她也坚持是他的伤口正在腐烂。几天过去,茹丹女人渐渐松了口,大概是她明白无论说什么对方都不会相信,因此事实已失去了意义。可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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