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言大力地在她头顶心揉搓几下,嘴角溢出柔软的笑纹,道:“胡言乱语,我平白的放着妹妹在宫里危机四伏,岂有想女人的道理。”
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此时大门是紧闭的,他回头道:“况且我同念绣并不是你想象的关系……”叹了叹,总算直面她上一个问题了,“你说的不错,阿淳是你的乳名儿。你小时候淘气,只有母亲和我的话你才能听进去一些,便是父亲心血来潮逗你玩儿你也时有不搭理他的,竟是个小祖宗。”
不知为什么,和龄听到这样一番昔日的家庭描述,心里一下子熨贴极了,整颗心仿佛揣在了云朵里,没有一点颠簸。
她眸子闪着烁烁的光,期盼哥哥多说一点,足见她多么想探知自己遗失的过去。顾盼朝忽的收住了话头,却道:“和龄如今这名字,是从何而来?”
她张口就道:“徳叔说我叫和龄,说起来,应也没什么大讲究。”
和龄随口牵扯出了徳叔,电光火石间,顾盼朝一怔,他很快就明了徳叔是谁了。
徳叔,德公公。
这是个侍奉在他母亲良妃娘娘身边的内监。当年事发,亏得有徳公公将他们兄妹二人救下,只是途中他却和他们失散了,自此音信全无。
不消说,徳公公如今必定不在人世了。
思及此,顾盼朝眸中更添一份杀伐。
他不知道,他的目的和权泊熹其实是一样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是以复仇为唯一目的人。
和龄抿了抿唇,不安地看着顾盼朝。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哥哥就像一个谜团,在她知道他是她哥哥之前,她看到的是他的儒雅温润,而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骨子里沉寂悲伤的执念却源源不断展现在她眼前。
她被动地接受他的情绪,却走不进去。
“别多想了,头还疼么?”顾盼朝俯下|身,他把额头抵在她额头上,闭上眼睛安宁地感受了一会儿。
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担忧道:“怎的还这般烫人,太医不是来瞧过了?药吃了不曾?”
她小时候的事迹顾盼朝都是知道的,他就这一个妹妹,她不能沾染什么他门儿清,如今淋了场大雨,放在往年里恐怕早蹶过去了,现下倒比他料想中的好很多,只是仍旧叫人放心不下。
和龄本想豪气地摆摆手说自己没事,可是哥哥的气息太温柔了,她嘟囔了句,“药正在外头煎着呢。”随后就很自然地把脸呼在他左胸口上靠着,呼吸声咻咻咻的,“借我靠一会儿……”
他愣了愣,须臾柔和地笑了。
“怎么还像个孩子,小时候都没有这样粘人。”说是这么说,顾盼朝手下动作却很是轻柔,扶住妹妹的肩膀时不时的拍一拍,就差唱个童谣了。
当然了,如果他会的话。
生病发烧的人就是这样,烧起来没个完,清醒的时候跟人家那种回光返照的病号似的,可一旦要睡了,眼睛一闭就能睡过去,和龄就是。
顾盼朝看妹妹睡着了,头发乱乱的,脸颊白里透着抹晕红,不由勾唇一笑,横抱着她往床上放平了。
片刻后一手捏住她下巴,迫使她张了嘴,另一手掏出个龙眼大的药丸子放进去让她含着。
他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幽幽道:“甜甜睡一觉。梦醒了,自然也就退烧了。”
*
却说小福子煎完了药打外边回来,走到了房门口,他咦了声,这怎么还关上门了?
就在门口叫了几声,“和龄姑娘,和姑娘,您的药煎好了,怎么不出声,这是睡过去了?”
端着宫用红漆托盘,小福子拿脚试探地在门上轻轻一碰。出乎意料,这门自己就开了。
“没关紧么?”他说着,走将进去,
此时宫里各处都掌了灯,廊子里一片灯光灿烂的,屋子里却黑灯瞎火儿,小福子摸索着放下托盘,自怀里取出火折子把烛台上蜡烛点燃了,再往床上一瞧,差点儿没吓着。
和龄披头散发地坐在床沿打着哈气,她嘴巴里涩涩的,问道:“有水么?”
小福子说有,赶忙儿倒了递给她,和龄接过茶杯咕咚咕咚一气儿喝了个干净,喝完一抹嘴,只觉神清气爽,脑袋里面不痛了,脸上也不烧了,就像没病过似的。
她拨开小福子在屋里转了转,东瞧瞧西摸摸,权泊熹没在,哥哥也没在,但是她印象里哥哥今天是来过的,又朝门外探了探脑袋,也难怪,天都这么黑了,该走的都走了,不该走的却留在这里。
和龄在梳妆镜前坐下,铜镜里映出她在烛光里跳跃的模糊人像,拿木梳梳拢头发,这时候才有精力打量这皇后派过来的内侍。
“你叫小福子?”她微转了脸觑他。
小福子答应一声,正把药碗端过来,旁边还有几样小菜。
和龄喜欢看美人,这个小福子就生得不差。
兴许是因他下边儿少了一块,她看着小福子就觉得他的面相偏阴柔了。他嘴唇的弧度很美,眉眼也出挑,一双眸子映衬着烛花,黑白分明,恍惚有种迎面是一片湖泊,而湖泊里盛满了繁星的错觉。
他又很年轻。
该不会是皇后娘娘的男宠吧?
和龄忍着没问,她接过汤碗也不嫌苦,捏着鼻子把苦药全灌进了嘴里,呛得连连咳嗽。不过没关系,只要病能好,这不算什么,人活一世,到头来健康最重要。
和龄喝完了药就坐在方桌上用饭了,四菜一汤,都是温热的,她和他套近乎,“来来来,坐下一起吃呀,我喝了这么些,眼下没什么胃口,浪费粮食多造孽您说是不是?”
小福子却不买账,他全程都笑微微的,“娘娘叫奴婢来照顾姑娘,说白了,也就是来伺候姑娘的,再坐在一道儿就不大合适了。再说了,奴婢吃过了,不饿。”
几句话说得和龄没话说了,她索性无视他,一头吃饭却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这小福子来得蹊跷,皇后娘娘如此古怪,总不会,这小福子是皇后派过来放在她身边的眼睛吧?
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皇后不仅不处置她,反倒好吃好喝请太医给她看病,怎么就供着她了?她能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还是怎么的?
想到这里,和龄决定调|戏一下小福子,最好能套出点有用的话儿来。
她才伸出手预备再次热情地邀请小福子坐下共同进餐,人家却似乎看穿她心里想什么,唇角挂着恰当的笑容,开口道:“时候不早了,姑娘快些用,奴婢给您铺床去。”
转身就过去了。
和龄纳闷地撑着下巴,看着他瘦长条的身材,微凸的臀部,一直到入睡前,才从小福子嘴里撬出一句稍有用的话———原来皇后确实是只给了她一个人派了人来照顾,安侬那里是没有的。
这更加证实了她的揣测,皇后想从自己身上获得什么。
再一联想到哥哥的躲躲闪闪……和龄在床上翻了个身,郁闷地扁起了嘴巴,她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这宫里的人怎么都古里古怪的?
就连泊熹,他简直是最古怪的人。
她突然间隐约意识到,或许泊熹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否则他那样倨傲寡淡的性子,断然不会三番两次地上来纠缠,更甚至把她送进宫来———
他有什么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泊熹:“目的谈不上。。。我现在想要的,可能是你。”
和龄:“可大人你都两章没出现了,况且我答应哥哥不睬你了哼。”
通情达理的13酥:哦,那好吧,下章就让你和妹纸说话吧。(:3ゝ∠)_
第52章 浮生乐
和龄这病自此算是全好了;她本来身体底子就不错;加上哥哥特意为她准备的奇效药丸子,那更是好上加好,不过小福子却没有离开。
和龄似模似样养了几日病,期间从小福子和安侬嘴里得知樊贵妃并不肯善罢甘休,但是在皇后意料之中,樊氏这回并不会如往常那般一有不顺心的事儿就闹到皇帝跟前去。
这回不一样;她真要闹过去;皇后还乐得如此呢。
坤宁宫的西暖阁里,光线黯淡。
萧皇后坐在半透明的长形幕布后;姿态优雅地摆弄着皮影戏。
她坐在红木长椅上;两手里捏着个掐腰面白身匀亭的女子皮影;眼角委婉笑出一条藏不住的细纹,声音却很是柔和,念着《狸猫换太子》里的唱词,“这个计儿真正妙,要将太子换狸猫,偷天换日人不晓,斩草除根不留苗。”
边儿上小福子半跪着,他拿的是个玉面的俏郎君皮影人,接着道:“狠奸妃冷宫把火放,要害李妃一命亡……”
熟悉这段儿唱词的都知道,原本挨下来就是另一幕了,可没法儿,皇后喜欢听这一句,小福子念完萧皇后果然笑了出来,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把手上皮影的手往天上娇俏地遥遥一指,曼声道:“似这樊氏狠心肠,暗害亲妹野心藏,今日本宫巧得一容貌肖似者,只待他日,端要见她冷宫暴毙亡——”
屋里伺候的宫人拿眼偷觑着,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出声儿。只有小福子道:“主子说的可是那…您叫奴婢看着的和龄?”
萧皇后心情好,她心里是有成算的,那叫和龄的小宫女与良妃何其相似,非但是神韵,便连那份眉眼儿里的小机灵都是现成的,无根无底的人儿,最是好拿捏。
她把皮影人抬起来,边上葫瓢儿赶忙伸手接过,转身放进紫檀置物箱子里。
皇后拿眼风瞥了小福子一眼,啜了口老君眉,这才道:“不错,说的是她。你瞧她如何,能堪此任么?”
小福子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和龄,他半呵着要立到皇后侧半边,道:“主子,这和龄大约是奴婢迄今见过最罗唣的女子,对奴婢似也不大信任,没事儿老拿眼斜睨着人,”他忍不住笑了笑,“好像奴婢存着坏心要害她似的,挺有趣。”
他没有直接回复皇后的问题,却暗暗为她说了好话。如若不然,换个人来说,在皇后跟前给和龄上点眼药,皇后对她印象就不会好了。
萧皇后闻言也是一乐呵,“本宫喜欢有趣味儿的人,没的镇日死气沉沉的。这皇宫里不缺木头桩子,偶尔能有一两个调皮鬼儿倒也巧妙。”
这是赶在和龄有用,放平常萧皇后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小福子低着眉,薄片儿嘴微抿,突然,暖阁外水晶帘后守着的小太监伸脖子朝里头的宫人打眼色,很快就把话传到了葫瓢儿耳里。
葫瓢儿挥了挥拂尘,弯腰对悠闲品茶的皇后道:“主子,和龄和安侬到了。”
萧皇后抬了抬眼,示意让人进来。
她自有自己的打算,甫一看到和龄的那一刻她就控制不住地谋划开了,定要拿她这幅皮相好好做做文章。要么洗干净了给皇帝送过去,实打实给樊氏添个堵,要么破釜沉舟,将她佯装成当年消失在宫廷里的淳则帝姬——
小帝姬当年人还没长开,一掐一包儿水,嫩的很,长到这如今也该是这脸模样才对。安排得妥当些,把该教的话教与和龄,回头皇帝跟前一露脸儿,只要皇上信了,谁还敢扫他的兴么?
这些都暂且是想法,未实施,皇后这人别看活到这把年纪,她其实偏好臆想,喜欢摆弄那些个唱本子,等闲不琢磨计谋主动去碰撞樊贵妃,这回是觉得天上掉下来个好机会,不抓住都对不住自己!
她已遣人去宫外请自己母亲英国公府的老夫人萧氏进宫了,暗忖母亲见多识广,必能给点有用的意见,免得自己又想太多回头在皇帝跟前讨不了好。
却说和龄和安侬两人并排从外面进去,一进门就闻见暖阁里的舒缓的香气,和龄也在西暖阁扫洒过一小段时日,因此是熟悉的,此时和安侬一样脸色,眉眼微垂,只作老实人的“呆”像,也不露怯。
她俩齐刷刷跪下,请了安,皇后一点也不为难,让站起来,随口问了几句和龄病好了不曾,言笑晏晏的,恍似个慈祥和蔼的家中长者。
和龄规规矩矩答话,并不像小福子说的那样“有趣儿”。她心里其实发毛呢,不知道皇后打的是什么主意,在后宫之主跟前耍机灵纯属作死,所以就很中规中矩了。
萧皇后并不在意,她只要她的脸好好的就成。
向旁边一挥手,底下宫女盛上个酸枝木八角雕漆剔红锦鲤图食盒交到和龄手里,皇后道:“本宫看你乖巧伶俐,甚是喜欢。这么的,你也甭窝在这儿做洒扫的差事了,往后,专管本宫宫里往养心殿送糕点的差事。”
和龄还没什么,安侬却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是多大的脸面,直接从洒扫的下等宫女变成送糕点的宫女了,这算是有头有脸的差事了,进出乾清宫,时间长了门上小太监都能混个脸熟,说不过还能在皇上跟前……
安侬心里也是有疑问的,不过她和和龄采取同样的应对方式,什么也不问,吩咐了就照做。
和龄拎住八角宫制食盒在心里在心里仰着脸迷惘又怀疑地仰着脸看天,皇后娘娘她到底想做什么呀?她也没比别人多出个眼睛鼻子,真成香饽饽了,有这么招人稀罕,对她这么好,目的何在?
她讷讷想着呢,萧皇后看出端倪,也罢,不好厚此薄彼,便也赏了安侬一样的差事,往后她俩替换上原先送糕点的人,还是一处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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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脚才踏出暖阁,仿佛立时就觉察出周围人的不一样,宫里头谁荣升了谁被罚了传得是最快的,消息跟长了腿似的,一转眼的工夫大家都知道和龄和安侬被皇后主子看中了。
内廷是这样一个地方,不管真心假意,你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总会有一帮子人苍蝇似的围着打转献殷勤,并且他们自己也不觉着突兀,连安侬也是习惯这浮躁的风气的。
和龄摇头一叹,得,这下子更脱身不开了,不知道哥哥知道自己今晨一早就有了新差事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反正不会高兴的吧?原本就难出宫,这一下更难了!
都怪泊熹,他这个骗子,大骗子,往后她好得顺风顺水也就罢了,要是倒了大霉,那必须全算在他头上。
打坤宁宫出来,右手边是西二长街,两''文'个人起''人'初谁也''书'没说话''屋',就静静走着,耳边只有各自的脚步声。
她们沿途要经过翊坤宫,永寿宫,最后才到养心殿,路不算特别长,不过也不是很短。安侬终于忍不住了,在外面不能吵嚷,她压低声音道:“皇后主子究竟怎样的意思,岂不是整张脸画了个大鼻子,平白给咱们莫大的脸面?”
她赶走两步追上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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