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昀还没被人这么直白地褒赞过,身为太子,自小就受到来自各方的各种阿谀或奉承,但直到此时听见跟前这小宫女直剌剌说“您人真好”,配上她嘴角深深的梨涡… …
这感觉,居然还不错。
“回去吧。”他朝她摆摆手,走了两步,踏得落叶纷飞,蓦然回首道:“准备着,我兴许还有寻你的时候。”
和龄在后面呵着腰恭送,她压根儿没留神太子说了什么,只憨憨卖傻地仰脸一笑,躬了躬身,兀自有种把大佛请走了的松懈感。
***
却说太子姬昀一路往南边暖阁行去,他心思隐藏的深,适才在和龄面前不会流露出来他对她身份的怀疑。
当年小帝姬是从皇宫里莫名其妙消失了去,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是一个信仰,没必要信得理智也没有了。好好儿的大活人能不见,保不齐就是背地里有什么腌臜事儿。
不得不说,他母后这人委实是个听风就是雨的性情,前番不晓得跟哪儿听说了所谓良妃真正的死因,还没落实清楚就跑养心殿里咋呼去了,结果事后樊贵妃依然稳坐在她的贵妃之位上,倒是他母后白白在皇帝心里落了个没脑子的印象。
虽然,皇帝过去也没认为皇后有多聪慧。
想起这些就不愉快,姬昀按了按太阳穴,一抬眼间竟见到萧泽站在紧闭的隔扇门前一动不动,那样的情状,分明是在听壁角。
怪道一路来时都静悄悄的,原是母后和英国公老夫人在里头说话,姬昀默不作声拾级而上,站定在萧泽背后。
“——你胆子益发大了。”
后者心里一悚,然而丝毫没有偷听者羞惭的觉悟,萧泽直了直腰杆子转回首,眸子里散发着不寻常的光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言语道:“不怪我偷听,殿下是不晓得娘娘和老太太在说什么——”
他这头说着,屋里萧皇后的声音又响起来,萧泽指了指里头,示意他听下去就知道了。
姬昀把脸向外,他本想过来将自己发现的小宫女一事告诉皇后,这会子却也被萧泽满脸兴味的表情吸引住了,轻咳一声,到底是默认了。没有敲门。
暖阁里,萧皇后闲闲摆弄着她的皮影戏,嘴上却不停,“…母亲,这回可不是我凭空臆想,”她对上一回指控樊贵妃谋害亲妹的事仍旧有怨气,把皮影戏一扔,转头突而端正了神色,“您可千万要信了我,女儿这么些年虽没有得皇上多爱重,可相敬如宾已是难得的了,前朝多少废后呢… …”
萧老夫人瞪圆了眼睛,忍了又忍,瞧着女儿这个岁数了,又是这样的国母身份,手上拄着的龙头拐杖才没有敲在她身上,但仍是愠怒道:“怪我打小宠坏了你,教得你这般没出息,想跟樊氏斗却不得其法,什么时候能长点心,我老婆子总有一日要蹬脚西去,届时你有事找谁商量,到为娘坟头上哭诉么!”
“母亲说的什么话,您是老寿星,长命百岁!”萧皇后起身坐到老母亲身边,她想是自己才儿说的不清楚,母亲才以为她又是在异想天开。
略思忖一番,啜了口茶,慢声慢气道:“母亲别不信,我瞧着这叫和龄的丫头是我命里的转机,女儿和樊氏斗了大半辈子了,除了这后位,处处叫她占了先机,得亏是她没有儿子,不过这也说不准… …啧,不提她也罢。女儿的意思是,和龄这丫头的来路恐怕不简单。”
“哪儿不简单?”
萧老夫人耐着性子听女儿发表高论,她因没见过和龄,故此对皇后的话到现在为止并未上心。
萧皇后翘了翘唇,慢悠悠道:“这几日我一直在琢磨,世上无端端的,果真会有人与人的相貌如此厮像的么,那一颦一笑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不单是这个,我之所以改了把她献给皇上的主意,主要还是———”
她压低了声音,语声里隐含着一丝难以掩藏的兴奋,染着丹蔻的手指掐紧了杯壁,“女儿突然觉得这丫头的嘴瓣儿和咱们皇上很像,越看越像…!”
萧老夫人原还是听着玩玩,到这里她有些坐不住了,皇后言下之意,岂不是在暗指这位叫做和龄的小宫女儿,她是当年凭空从皇宫里消失的淳则帝姬?
“果真就如此相像?”
“真真儿的,比黄金还真,”萧皇后看母亲对自己还有怀疑,不由放响了嗓门儿,“和龄为何不能是淳则帝姬?当年的事情谁说的清楚,皇上嘴上不说,心里不定怎么惦念着,要是能证实,我自此可算能扬眉吐气了。”
当时萧皇后告诉皇帝良妃的死是樊贵妃一手造成的,在那之后皇帝确实动了心思,便暗中派遣锦衣卫在民间巡查一双儿女下落。
泊熹是早早儿就洞悉和龄和顾盼朝的身份,他自有谋算,等的是放长线钓大鱼,如今皇后还真咬饵了。
不等母亲开口,她迫不及待又道:“我因在内宫里头,调查起来不方便,此番召母亲进来其实是想央求您,帮女儿寻人到锦衣卫指挥使权泊熹那儿走动走动。
这件事横竖不能惊动东厂那帮阉贼,也只有权大人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给我个答复,也好安我的心,若查证出来这和龄果然便是淳则帝姬,母亲,樊氏的好日子可就不能长久了——”
话是这么说不错,萧老夫人却仍是存疑,会不会太蹊跷了?
她拄着拐杖站起来,“成,回头我跟国公爷通通气,”突然笑了笑,“咱们家和锦衣卫素来是不错的,这样的小忙,花费些银两想来不成问题。娘娘且在后宫里等着,把那丫头看看好,等为娘的好消息。”
母女俩的谈话临近尾声,在门外偷听的,太子尚可面不改色,萧泽却神色恍惚。
两人往别处走,萧泽满脑子还是刚儿听见的惊天消息,虽真假还不能确认,但是足矣催生出他旁的心思了。
瞧了一眼就惦记上的可人儿,原想求了回府收房的,纵然觉得未免委屈了她,却是没计奈何。目下显然不是这么个情况了———和龄要真是周朝的帝姬,自己娶她岂非锦上添花?
他们萧家到这一辈儿自己没甚大出息,哥哥们也不得圣上器重,这其中的原因不得而知。
可若是能娶到帝姬那就大大不同了,皇上为了女儿也会多待见萧家一些,日后萧氏无疑更是太子登基的助力。别的皇子再虎视眈眈觊觎皇位,也得先照照镜子,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萧泽抖开洒金川扇儿潇洒地摇了摇,看着太子沉默如水的侧弧,心里计较了下,冷不防道:“殿下瞧净澜可与和龄登对么。”
姬昀凝睇他一眼,眸光微敛,唇角抿了抿却没言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梦梦大人好扔了一颗地雷~~
……… ……… ………
和龄是香饽饽了,可是真正一心对她好的人却不多~
泊熹:“除了本大人是真心的,没有了。”
盼盼哥:“赫赫,你当我死的么。。。?”
太子旁观但笑不语。
→_→
不知不觉,日更很久了呢~!我自豪…///…~
第59章 怯相思
“殿下?”
萧泽一步绕到了太子跟前;把那扇儿在姬昀前方摇了摇;“我同您说认真的呢,想迎娶她,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姬昀温雅地笑了笑;“母后也只是猜测罢了;若这宫女不是淳则帝姬;你又当如何?”
萧泽犹豫了下,他倒不是被难住了,只是方才知道和龄竟然可能有这么一重身份时他确然是欢喜的;能得俊姑娘,还能得权势,如此“财色兼收”的好事保不齐就要落在自己头上了,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那一回迷路还真是迷对了!
再讲另一方面,一旦等确认和龄是帝姬了,他就央求母亲跟皇后娘娘说道说道,放眼整个大周,萧泽自问家世人品能够与自己比肩的那也没几人了,要么死了媳妇要么年纪大些,恐怕皇上也瞧不上眼。
萧泽自问自己同和龄有过几面之缘,算半个熟人,不定她也心悦于自己,大实话么,她镇日呆在宫里,见过几个男子?
真是怎么想自己怎么好。
姬昀眸光澄定看着萧泽,他琢磨什么他是瞧得清的,复问道:“若她只是个普通宫女,你也娶回家去么?”
“这…”萧泽收了扇子,他方才一气儿想得太多,突然被这么问仿佛一桶冷水临头浇下,开口道:“我还是想娶她,不过她这身份上贱了一点儿,最好能叫皇后娘娘将和龄赏给我。要真能那样,那感情好,父亲母亲也没话说,和龄在府里也有脸面,下人们说起来就是宫里下赐的,等闲不敢小觑她。”
“你想的倒周全。”姬昀淡笑道,不过话音里却不是夸赞他的语气。
太子唇角生来就微微上翘,这是打皇帝身上传下来的,和龄嘴唇上也有这个微小的特征,赶巧就被皇后盯上了。
似他们这般的唇,不言语时也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仿佛一直含笑望着你,叫人陶陶然。
萧泽显然没听出太子的话外之音。
姬昀也不多说,他想的是一旦这宫女的身份并不是淳则帝姬,那么以她的相貌,他母后怎么肯白白放过,帝姬的路子走不成,那就换身戏服重新粉墨登场,只是那时再要唱怕唱的就是“宠妃记”了。
*****
话说萧皇后正式在自己生活的这幕大戏里找到了新的奔头,皮影戏也摆弄的少了,除了等萧老夫人从宫外传消息进来,她三不五时还常把和龄叫到自己跟前说话儿,好吃好喝地供着不说,还叫小福子整天跟在后头伺候她。
和龄从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平白多个尾巴是怎么回事,她婉拒了多回,回回都被皇后笑着岔开了话题。
其实皇后也是因从葫瓢儿嘴里耳闻了窦贵人的事,怕和龄这里横生枝节无人报信。
近来窦贵人龙胎不稳,三天两头的借着由头引得皇帝过去。
她住在景仁宫的偏殿里,这一宫主位乃是樊贵妃,樊贵妃表面上没什么,心里却泛酸,皇上来景仁宫不是为她就算了,可瞧完了窦贵人竟也不顺带来瞧瞧自己,果真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那肚子里什么阿物儿,是不是个带把儿的还两说,瞧把窦氏矫情的。
樊贵妃不晓得窦贵人之所以胎像不稳这里头有自己女儿的缘故,只道是窦贵人装样儿,她自己肚子里没消息,看见那边天天挺着个大肚子心里一日赛过一日的不称意。
损阴德的事儿她不是头一回做,亲妹妹都下得了手,何况窦贵人肚子里那块肉?
十来年下来,真可谓驾轻就熟了。
一日午后,皇帝再次驾临了景仁宫,却是径直往偏殿窦贵人那儿去的。没别的原因,窦氏肚子疼得厉害,底下人怕了,悄悄瞒着去请了皇上。
窦贵人跟樊贵妃一个宫里住着,她最是清楚樊贵妃的脾气,生怕惹恼了她,故此每回不是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她是不会使人请太医请皇上的,怕的就是自己惹得六宫侧目,这节骨眼儿上,孩子生不生的出来都成了问题。
樊贵妃本来是想亲自动手的,她都把万鹤楼召到跟前吩咐上了,万鹤楼却道:“娘娘莫急,依奴婢看,窦贵人这一胎怕是不能长久。”
他身上有安息香的味道,淡淡缭绕在鼻尖,樊贵妃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万鹤楼便道:“前几日窦贵人是叫那和龄给撞着了,才落得如今这般。娘娘何不静观其变,皇后那边存心护着安倩的案子,您处置不得她,可这回不一样,牵涉到皇嗣,那可不是玩儿的,皇后娘娘再想回护,那也得看皇上答应不答应。”
樊贵妃一扫连日来萎靡的精神,脸上焕发出一层光彩,“你确定她这一胎保不住?!”
万鹤楼呵腰回道:“端看娘娘的意思。”
“你不是说她这一胎不能长久么?竟还需要我们动手?”她皱着细柳眉,忽然又明白过来万鹤楼的意思。
看窦贵人这三天两头请太医的架势,这孩子恐怕是真等不到出生了,便出生又如何,先天在娘胎里就不好,落了地也是个病秧儿,想来着实没有出生的必要。
既然早晚出事… …
樊贵妃不禁笑出来,抚了抚自己细长的护甲,抬手在万鹤楼头顶官帽上不轻不重地一戳,呵呵道:“你瞧准个时机,咱们也帮窦贵人一把。她入宫以来一直太顺遂,本宫怕她平坦路子走多了,日后不晓得天高地厚,等摔得爬不起来才后悔没人给过她教训。”
“娘娘宅心仁厚。”
万鹤楼嘴角噙着笑,心中却思量着另一桩事。
他得到消息,原来权泊熹近来并不是不受圣上器重,他反倒暗下里接了皇上的暗旨,只是究竟是叫他做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帮樊贵妃固宠打击别的宫妃是万鹤楼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情,但除此之外,他也意识到樊贵妃青春不再,而皇帝坐拥整座江山,“痴情”这么些年已实属罕见,何况他心知肚明,皇上钟情之人本就非樊贵妃。
她不过是套了良妃的壳儿,用她莫须有的姊妹情深感动了皇帝,人一旦感动,没有情义也有情义了。
皇上这么些年下来对樊贵妃不像是喜爱,更像是一种习惯,隔三差五瞧瞧,眼里算有她,却不知这样的“恩宠”还能持续几时。
他得为自己打算,锦衣卫自打权泊熹接手以来,便不再是日薄西山的的颓势,近两年尤其事事要与东厂争个高低。
这两日英国公府不知为何私下里和权泊熹有了交流,莫不是权泊熹果真的改了主意,一心一意自此要依附着皇后萧氏?
千头万绪理不清,万鹤楼别无他想,他打迈向樊贵妃那一日起就没了退路,
甭管对错,站到高位上下不来,如今也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
权利的角逐,非死即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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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指挥使府邸。
泊熹近来很清闲,至少表面看来是这样。
秋意萧索,竹节斑斑沥沥,风声过处龙吟细细。点一炉香,他坐在书屋里悠然看书,纸页很久才翻动一页,发出轻微的声响。
紫檀木的长条案上摆着茶盅,如雾的茶烟细细飘散,融进铺满纸页干燥香气的空气里。
室内长久的静默潺潺如溪流,只有窗台前的黄鹂鸟儿偶然叫唤的一嗓子能引得他注意,然而也不过是抬眸扫视一会儿。
很快泊熹就会重新将视线投注回他手边一卷发黄的书簿上,他掀动页脚,眸光杳杳的,依稀还能够在这间屋子里感受到她的气息。
突然扬了扬唇,隐约是个自嘲的弧度。那一日和龄对他说了决绝的话,依着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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