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熹深深凝了一眼那张模糊的面容,这才回过神,猝的一夹马腹,扬鞭离开了她同样动荡的视野。
这变动来的太快,和龄连追的机会都没有,她只推开盼朝跑了几步就被他箍住。
盼朝看了眼在院落前停下马的姬昀,压低声音道:“太子都来了,阿淳预备在众目睽睽之下随他而去么!你让别人怎么想你?”
和龄红着眼睛,她早就破罐破摔了,恨得甩开手道:“别人怎么想与我何干?你们最好都当我死了,我情愿从不曾恢复记忆从不曾当这劳什子的帝姬……!”
她再满口胡言盼朝也不会真和她生气,就是唯恐妹妹荒谬的言论叫太子听了去,他连捂她嘴的想头都起了。这还不算,她趁他一个不注意竟然跑到院子外去了,拦都拦不住,平时瞧不出她有这样灵活。
和龄到外面的时候泊熹早就连影子都没有了,倒是追兵一波接一波从眼前掠过去。她望着接踵而至的人影,只觉视线里乌鸦鸦一片,期盼能看见那抹熟悉的背影,哪怕一眼也好。
可是他就这么不见了,从此山水茫茫,何处…相逢?
**
太子从马上下来,左近侍者忙上前为他清理衣袍上沾染上的乌尘,他自己掸了两下子,摆摆手说“不必”,却将视线定在了低低矮矮的篱笆前,木桩子一般立着的身影上,面上是素日的沉稳之态,叫人窥不出他的喜怒。
盼朝迎将出去,唤了声“太子”,见状便为和龄打马虎眼道:“此番阿淳见我出来办案,非要跟着,我也是犟不过她,这才顺道带了出来,”他侧头向和龄道:“阿淳,太子殿下都来了,你还傻愣在那里瞧什么?”
眼下的情形明眼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太子肚子里自有一笔账,诏狱里随便一盘问便可知曾有位俊秀小公子自称宁王府中人进了诏狱,随后权泊熹便不见了,这其中的联系显而易见。
小公子是谁,只要把淳则帝姬拎过去对质便可水落石出。
不过么,显然太子并没有戳破宁王的打算,他极目往远处眺望,也不提及盼朝隐下权泊熹越狱私自前来此地之事,单单启唇道:“想来咱们人多,权泊熹便再狡诈骁勇,也不过瓮中之鳖似的,擒住他是迟早的。”
盼朝嘴上敷衍着道“是”,心里却是头一回希望权泊熹能够安然无恙,一时笑道:“还是太子带的人多,我的人一半都往前去了,只有少数的随我来了这里。”
“这不妨事,有太子殿下那些人追过去便足够了!”
盼朝讶异地抬眸,却见到了万万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太子温和地笑了笑,解释道:“净澜大约同阿淳一样的心理,非要随着我过来。”他眼波荡了荡,瞟向了和龄的方向,意有所指道:“要我说,这两个也实是般配的紧,母后前几日还在父皇跟前提起他们的亲事……宁王以为如何?”
“这个么,嗐,真说起来,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盼朝拱了拱手,一脸无奈道:“还是要看父皇的意思。”
“不错,确实是父皇说了才作数。”太子说着看了盯着和龄的萧泽一眼,“听见了么,皇上不点头,谁也不能叫你如意。”
萧泽扬唇而笑,也不参与他们的对话,竟是脚下生风便走到了和龄跟前。
他个子高,这么一站直接就挡住了和龄的视线,还浑然不觉地揖了揖手道:“巧得很呐,我是随太子殿下而来,听说帝姬也是,咱们还真是有缘分,这种荒僻的所在也能碰上!”
萧泽笑容璀璨,相貌堂堂,随意往哪里一戳就是个鹤立鸡群的人物,往常和龄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可今日她看见他只觉得这人分外讨厌,恨不得抓起地上的土洒到他笑眯眯的脸上去。
和龄没吭声,她还有理智,没有再做出格的事,只是转过身不面向萧泽,脸上淡淡的,拿脚去踢地上的石子儿,心情沮丧难与人言。
萧泽转了转眼睛,唇角扬起的弧度沉了下去,他实在是不晓得自己哪一点比不得一个前朝余孽,昔日权泊熹是锦衣卫指挥使,那也就算了,可他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的逃犯,太子松松手指头或可饶他性命,如若不然,碾死他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轻易地提唇又笑起来,故作惊讶道:“帝姬身上这身衣裳倒十分好,穿起来英气逼人不输男儿———”
“是吗?”
和龄把石子踩在脚底,打断萧泽道:“我有点累了,可否容我一个人清静清静?”
她挑着眉头,白净的脸上多少带出些厌烦,萧泽看在眼里,嘴角若有似无地抿了起来,“还是回马车上清静罢,这儿到底是乱党出没的地方,帝姬…金枝玉叶之体,没的叫前朝余孽那等人挟持了去,届时不是叫大家伙儿担心么。”
“你想说什么?”
萧泽耸了耸肩膀,笑得人畜无害,“萧某一心为的都是殿下,并无言外之意。”他让出了路,莞尔提醒道:“回宫的马车太子殿下早已备下了,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感谢:
好像一点也不像要完结也不像倒数第二章对不对⊙_⊙
写着写着就这样了,我总是觉得第二天就会完结,昨天就说了出来。。。你们54我就好了
第112章 花辞树
和龄顺着萧泽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小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辆宝顶马车;两匹高头大马并齐立着;打着响鼻;前蹄在泥地上刨来刨去;蹭出不小的坑来。马车车辕上还坐着低眉垂首的侍女,显见的这一切都是事先就安排好了的。
他们都知道她在这儿;甚至知道的更多… …
“帝姬?”萧泽又伸手比了比;两弯眸子锁在和龄打量马车的脸上;“其实———这一回太子殿下亲自过来,并不仅是为了捉拿权泊熹。”
和龄很轻易就被他把注意力勾了过去,转过脸探究地望住他,微扬着下巴问太子还有什么要紧事。
萧泽扬唇道:“主要…还不是为了帝姬您。帝姬离宫也有几日了;中宫皇后娘娘想得慌;便派太子殿下接您一道儿回宫了。”她听了似要插话进来,他又道:“宁王殿下为皇上办事,日常公务繁琐,帝姬留在宁王府只怕,不是那么安全。”
这就是摆明了言中有未尽之意。
他们约莫都猜到是她放走了泊熹,他们也知道她喜欢他吧。和龄咬咬唇,她现下是真的没法子了,她不想回宫去,可是谁答应?
太子就是来“捉”她的,想留在宁王府再寻机会溜出去是不成了,这回回了宫,犹如又被关进锦衣玉食的金丝鸟笼子里,没有泊熹,也没有自由。
还有皇后娘娘,萧氏一心要撮合她和萧泽,想到这儿,和龄不免瞪了萧泽一眼。
她不觉得自己哪里好,男人里头只要泊熹和哥哥觉得自己好就足够了,父皇那里如今也不重要,反正她犯多大的过错,他也不会要她的命。说来也是可笑,她今后难道真要活得行尸走肉一般么。
和龄最后朝泊熹策马离去的方向看了看,远处漫天的飞尘都渐尘埃落定,田埂旁的孤树枝桠枯竭,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欣欣向荣,大约和她的心境挂钩,这冬日的气息,入目所及都是颓唐枯萎的。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到泊熹,亦或者,终此一生都无缘再见。才一这么想,她就摇了摇头唾弃自己这低迷的想法,泊熹是那么厉害的人,他必定能化险为夷,他会平安无事的!
和龄边走边想,短短的十几步路,她就调整好了形态,至少不能在太子跟前露出太明显的端倪。
萧泽和姬昀对了个眼神,萧泽笑容满面地道:“这田野间的风真是邪乎,吹了这么会儿我腿上都打摆子了,两位殿下,不知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回去?”
有太子在,盼朝就没有话语权了,他就同萧泽一样看向了太子,同时,余光里不停地注意着和龄的表情,怕她冷不丁的疯魔了不分场合就要追权泊熹去,那可真是当众撕破现今表面的和谐了。
好在和龄还算有眼力见识,她向太子行过礼后便径自走向马车,仿佛她当真只是跟着哥哥一起来的,并不曾做那些多余的大逆不道之事。
她这样的表现也正是大家都愿意见到的,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谁也不点破。
太子举目往远处看了看,他手下亲信带着人马追权泊熹去了,他本人并没有亲自过去,现在拢着手寻思了下,启唇道:“那边不知什么进展,眼下我不好随你们一同回京。这么的,我和宁王暂且留下等消息。”
他看向萧泽道:“净澜,你便将帝姬护送回去,半点闪失也不可有,明白么?”
马车前的和龄听到太子的话脚步不由一滞,她知道萧皇后想把自己往萧家送的,不想连太子都这么上心。
转头一想又觉寻常,萧氏是皇后母家,太子与萧皇后自是一体,谁会考虑她的感受。和龄坐进马车里,车门被侍女关上,她就再不掩饰自己的不痛快,整张脸都沉了下去。
不多时车外响起人语声,和龄起初以为是萧泽,便装死不出声,盼朝在外面急了,敲了敲车门道:“是我,听话开门。”
她把脸露出来,耷拉着眉头,“哥哥有事么?”
盼朝凑进去半边身子,压低声线叮嘱她道:“此番阿淳回去切记不可再向人表现出你心仪权泊熹,一丝一毫都不能。”
和龄绞着衣角不开口,盼朝在她眉心点了一下,复道:“你听见哥哥的话不曾?我刚儿在太子话里听出他的意思来,横竖他目下愿意卖给我一个面子,并不曾将你放走权泊熹这事告诉父皇知道,报上去时只道是我和他共同承担责任———”
“他做什么要卖你这个面子?”
和龄忍不住插嘴,像太子这般儿的人,身为储君,借着这事打压宁王一番不是更好,无缘无故倒替哥哥隐瞒下来,实在叫人生疑。
盼朝端起车厢内方几上的暖茶喝了一大口,胃里微有暖意,一抬头对上妹妹打量的神色,他略有几分闪躲,抿唇道:“你心里不是知道,又何必叫我说出来。”
和龄气性上来推了他一把,恨恨道:“我不管,哥哥要是把我卖给萧泽他们,我这辈子都不和你说话了!”
她早就想到了,太子要拉拢哥哥可以从很多方面着手,这回又是为他隐下真相卖人情儿,又是把萧泽都带了来———不排除是萧泽自己要来,总而言之,她现在成了砧板上的肉,就快要任人宰割了。
“你小点儿声,八字还没一撇呢,瞎吵吵什么,”盼朝不放心地往外看了看又转回来,“你听我的便是,我是你亲哥哥,我会害你不成?不过么,我往常就同你说起过,我瞧着这萧泽还是不错的,家世一等一,人品尚可,才学姑且不论,至少他心里有你,阿淳真可以考虑考虑,也省的今后再伤心难过。”
“哥哥忘记我同你说的了么,我和泊熹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这样的身子,还怎么嫁进国公府里头,不是叫人嫌弃么… …!”和龄急道。
盼朝不知不觉扫了眼妹妹平坦的小腹,探手按了按,又去看她的脸色。半晌叹息一口,正色道:“婚姻大事,本就不是你我能够做主,你便果真已非完璧,他萧泽既然求娶,这哑巴亏他也只能自己受着。”
最后一句竟是半咬着牙说出口的,仿佛萧泽来日对她不住他便要活撕了他。和龄感动也不是,气愤也不是,她往后一靠挨在引枕上,因看清楚哥哥的心理而嗟叹,却又无可奈何。
这样的情形下,他不看好泊熹是应当的,就连她自己,也不过是尝试着安慰自己罢了。看着哥哥离开,和龄一时心里只期盼泊熹能逢凶化吉便可,至于她自己,今后的路全然已不由己。
车队将要行进前有个插曲,侍女在外怯声道:“殿下,这家小院农妇呈递上来一个物件儿,非要奴婢转交,说是您遗落下的… …”
和龄心中一动,隔着窗帘遥遥看了老乡娘子一眼,然后才伸出手,接过一枚犹带着尘土的羊脂玉戒指。
她几乎在瞬间认出来这是泊熹日常戴在拇指上的,他想事情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拨转它。
和龄如获珍宝地卷起袖子擦干净羊脂玉上的泥土,吹了吹,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接着就傻愣愣地学着泊熹的样子摩挲它,想象着这枚羊脂玉戒指昔日戴在他手上的场景。
****
马车顺顺当当往京城去,路程并不算远,一路上萧泽是挖空心思和马车里的帝姬搭话,连路边的长相怪异的石头也能被他随手拈来作为谈资,只是和龄提不起兴趣就是了,并不多搭理他。
直到他执意送她进宫,因为等了一会子抬辇还未到,萧泽就主动要陪她一起走。和龄把玉戒指放回袖兜里,想了想,同意了。
冬日天气寒冷,迎面吹过来的风刮得人耳朵疼,和龄缩了缩肩膀,断断续续地酝酿着措辞。
萧泽本也是娇气的人,这时候却摘下自己的耳套往帝姬耳朵上一罩,笑道:“我走了一时身上发热,还是给殿下戴吧!”
和龄抬起两只手摸了摸棕黑色的毛绒耳罩,模样憨憨的,她准备和萧泽好好把话说清楚,因此上,便没拒绝他的好意,扶正了道句谢谢,侧头道:“你也不用这么客气,总是‘殿下殿下’的,倒显得太过生分。我们… …也算是朋友,是吧?”
萧泽虽然对她陡然转好的态度感到惊讶,却不会表现出来,他还挺乐在其中的,享受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好似春日枝头的乱花一样迷人眼,“自然是朋友,早便是朋友了,能和帝姬做朋友是我的荣幸。今后,只怕关系还可更近一步。”
话里暗含着试探。
和龄尴尬地提了提唇,呵呵道:“哦,那就叫我淳则吧,方便我们说话。称呼上,还是不要太拘泥于身份的限制好。”
听到这里萧泽忽然醒过味儿来,合着这是来软的了,难道要让他主动放弃么?
凝住她潋滟的眉目,但见她面色不改,极是温婉地道:“你看,宫里头没找好人家的帝姬还有许多是不是,你们家若是实在需要娶个帝姬回家,凭咱俩朋友的关系,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管情儿有能叫你合心意的,这样你好我也好,岂不美?”
萧泽嘴角的笑容挂不住了,吊起眉梢眼角抽了抽。
和龄再接再厉道:“你别嫌我话多,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有什么事情我喜欢放在明面儿上大家摊开来说清楚,顶顶不喜的就是那起暗下里暗箱操作算计别人的人,”瞥见萧泽神情不妙,她无辜地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