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亏眼一闭,泪水滚滚。
齐国,那是她最后的念想……那是她……
她忽的想起所有忘记的过往,曾经因为继任祭剑司一只而被选择性埋葬的过往……
她哭过,却忽的提了一把弯月镰刀在手。夕为公主,尚且什么都不会的她就敢一人单骑千里迢迢从成周赶回齐国,如今,成为祭剑司的她单凭一把弯刀便荡平了千军万马纵身直上战车,刀刃抵在早已非当日狼狈孩童可比的帝王脖颈上,满身溅血。
她是姜亏,是姜氏齐国的公主,她有成为齐王的哥哥,也有成为齐王的弟弟,这姜氏一脉无不流淌着那两个她最爱的人最亏欠的人的血脉,叫她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去?
她回望了一眼狼藉的战场,齐国已亡,她不会不知,可是,至少叫她保下小白的后人啊……
刀刃向下一压,在嬴政的脖子上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刃口上粘稠的血液滴落下来,将嬴政的脖子弄得血肉模糊分外骇人。战车下的将士提着武器渐渐围拢,闪亮的戟尖齐齐对准阿亏。
嬴政扭头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这么多年,你竟不过从十四五岁的少女变成了十七八的模样,果然不是人么?”他仔细打量了阿亏道:“据齐国呈上的簿记记载,姜氏齐国曾有一位唤作姜亏的公主,嫁入成周后不久便不幸失踪,那画卷上的模样倒也跟你颇为相似啊!”
他伸手摸了摸阿亏的脸,叹道:“不如这样,你来做我的妃子,我便放过齐康公如何?”
阿亏神色一变,手中弯刀嚓嚓作响,一翻之下嬴政头上冠带唰的一声从中间裂开。
阿亏沉了脸:“你竟会有这样的心思!”
嬴政道:“当初看不起我的人,我要一个一个的讨回来。至于你,我对你还不够好么?”
阿亏抬头,看到被秦国士兵包围起来的齐康公,抱着头,瑟瑟发抖,手脚发软的瘫在地上,即便知道这是齐桓公小白的后人,却也叫她找不到半点小白的模样,不由咬了牙:“你毁我齐国千里沃土,伤我齐国数万百姓,我便是杀了你又如何?”
她手中弯刀抬高,忍了忍,终究一刀划下,却在嬴政诧异的目光中叮的一声与一柄墨黑长剑撞在一起。
嬴政被小黑一把推得滚落车下,将士蜂拥上来,将嬴政带上一辆马车飞速驾走了。满地鲜血碎肉中,小黑一身墨黑长袍,一柄墨黑重剑,如同阳光里的一大抹阴影。
“阿亏,你已走上歧路了,不要一错再错。”
“你为祭剑司,若是嗜血,天下刀兵便莫不嗜血,到时候,又是纷争不断血流成河。更何况,你已非人,不该插手人世更替的。”
阿亏提了弯刀在手,转头看向潮水般退去的秦国士兵,闭了闭眼道:“小黑,你莫拦我。齐国已亡,我作为齐国公主,又怎能独活?秦王嬴政,我若不能取他性命,便是对不起我冠上的姜姓。若我只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齐国公主也罢了,不过是自刎殉国。可是,我如今却是祭剑司啊……”
小黑冷冷道:“当初赵国邯郸,我要杀他,你却不准,如今他已登上帝王之位,天下至尊,万千生灵都依赖于他,便是你也不能随便取他性命的,我不能让。”他横剑在胸:“你若执意不悔,便先杀了我吧!”
三千年前03
阿亏站在战车架位上,仅仅刚才与小黑的长剑相撞的那么随意一刀已将铜辕的战车削去了一半,歪斜的倒塌在一堆战死的士兵尸体上,半只轮子悬空,只是两人都不受影响,依旧如履平地一般稳稳站着。
阿亏慢慢的抬起了弯刀,眼睛却一直静静的注视着对面的小黑,半晌,才开口道:“小黑你真要拦我?”
小黑握剑的手紧了紧,漠然点点头:“你是祭剑司,我是你的护卫,只是,你有你的职责,我自然也有我的。我不能让你如此突兀而巨大的干扰人世的轨迹,对你对我对这天下都没有好处。”
他话还未完,身子忽的向前一压,脚在车辕上一踩,一剑由下及上朝阿亏挑刺而来。
损毁的战车禁不住他的一脚,整个的一翻,啪的一声又断了半条车辕,阿亏却顺着这一番弹力借势一跃,一刀架住小黑的剑,噌的一声,低沉的剑吟一圈一圈荡开……
天下刀兵器物之首的祭剑司与她亲手所铸的护卫之战,光想也知道有多激烈。
遗落在战场上的兵器纷纷颤抖起来,发出啪啪啪的声音,战场上血肉翻飞,几乎模糊了视力。
阿亏对小黑并无仇恨,即便如何的恼怒,下手也多有留情。然而小黑却知道,他的力量本就无法与祭剑司相比,更何况……眼前的阿亏多半已经失去了理智,不,或许用陷入误区来形容更合适,所以,如果不拼命,他是完全没有胜算的,于是,出手之下居然毫不留情,这才将阿亏险险牵制住,不过,也不过一个时辰左右,阿亏的弯刀已经在错身之中割开了他的腹部。
阿亏愣得一楞,显然也没想到竟然会重伤了小黑,动作猛然一缓,手中弯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阿亏眼中忽的显出些慌乱来,尤其是见到小黑身子晃了晃,膝盖一曲,竟然面色如常的跪在了地上的时候。
阿亏一个箭步跨过去,小黑比她重,她只能整个的抱住小黑的腰拿肩顶在他的胸腹才不至于让他摔倒在地上。
“小黑你……你有没有事?”
小黑抬头看他一眼,左手紧紧捂住腹部,猩红的血从指缝里流出来,指间粘稠一片。
修成了人形,便也有了人的弱点,譬如这样的伤和这样的痛。
小黑皱了皱眉,目光依旧冷淡,声音却前所未有的严肃。
“阿亏,你已不是人了,世代更替,分合皆为必然,何必如此?他已为帝,不是你能除掉的,贸然出手,吃亏的一定是你。”他顿了顿,一把抓住阿亏的手,粘腻的血粘在阿亏的手上,阿亏却没心思去在乎,只觉得小黑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这声音却没半点喘息和不自然,却叫她更加担心和不能确定。
“我是你的护卫,哪怕一开始并不承认你,可是,这样的身份却是无法否认也无法避免的,我考虑的也必然是你,你不必怀疑我。”
他看着阿亏,忽的一闭眼,化作一柄墨黑重剑从阿亏还来不及收拢的怀里跌落地面,剑刃上,一道细细的裂痕十分清晰。
“小黑……”阿亏抿了抿唇,忽的有些不知所措,便这么保持着怀抱的姿势跪坐在满地断肢残骸的地面上。
远远的,一团肉呼呼的白色飞快的跑过来。
小白在大堆大堆的碎肉里高一脚第一脚的跑得困难,他未开刃,剑气本就温和,在这样血腥的战场上,自己的脸色就先白了几分,(奇)待看到小黑书已化作剑身时(网),脸色更是唰的一下再无血色。
“阿亏……”小白诺诺两句,伸手想要去扶跪坐的阿亏,却见她茫然的抬起头来,茫然的打量了他,朝他伸出的双手上满是鲜血:“小白,怎么办,我杀了小黑了……”
小白手忙脚乱的在她脸上一阵乱抹,吓得有些不知所措:“阿亏你别急啊,别急,小黑不会有事的,他是器灵啊,哪里有这么容易死。你别吓我,你别哭啊……”
阿亏伸出血淋淋的手在自己脸上一抹,抹出一脸吓人的血迹,低声喃喃道:“我哭了吗?怎么会?”
她忽然弯腰拾起那柄弯刀,默然站起身来,直直的越过小白喃喃道:“我怎么会哭,我还没杀了嬴政呢!我还没有报仇呢!”
小白嗖的傻眼,正要跟上去,却见被静静抛弃在地的小黑,气得一跺脚一把抓在怀中,然后猛然怔住,眼睁睁的看着阿亏一步一步远去。
受伤过重暂时无法保持人形的小黑在小白一握住他的瞬间用一贯冰冷的语调道:“齐康公已被嬴政带往秦都咸阳,你赶在阿亏之前找他出来,用我杀掉他。齐康公一日不死,齐国王族血脉一日不除,阿亏便一日忘不掉自己齐国公主的身份,生生成为她的拖累,今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
“可是,阿亏会生气的吧……”小白茫然不忍。
他自己未开刃,自然不能沾上人命,便是想帮忙也出不了手。
小黑哼了一声,在小白脑海中道:“生气也罢,总比她妄加干涉天下世道的好。更何况,嬴政竟然在逃命之中都还记得带上齐康公,必然是想要齐康公来要挟阿亏。秦王嬴政,当初小小年纪便那般善忍狠厉,如今并吞六国,只怕野心更大,愈发的目中无人。阿亏当着那么多人面前拒绝了他,还不知道他恨成了什么样子。他又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单单是为了这口气,他也不会放过阿亏的。到时候,齐康公的下场未必会比死好。”
他顿得一顿,道:“我先休息一会儿,你记得早早赶去咸阳,不然,只怕阿亏会做出大事来。”这话一说完,任凭小白如何茫然害怕的发问,小黑也已再无反应。
三千年前04
咸阳城。
不论秦军与六国之战谁胜谁负,长达数年的战争都给人民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只是,秦王礼遇人才,天下能人尽皆投奔秦国。而自秦孝公商鞅变法开始,秦国就连连做出了数番改革,倒没让秦国崩溃掉。
咸阳街头,一个手持弯刀估摸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沿着宽阔的街道慢慢走来,她手中弯刀凝着血迹,暗红了刀刃,两眼却是一片茫然。周围的平民瞅上一眼,心知不对,纷纷躲开——在这个乱世里,要想活得更久,不招惹是是非非的眼力劲儿却是必须的。
远处忽然涌现出大队大队的秦军,啪啪啪的脚步声中,甲胄相击声不绝于耳。近到眼前时,才唰的一下,大队大队的秦兵齐齐围拢过来,手中长戟整齐划一,猛地对准那少女。塞满整条街道的兵士身后,嬴政面色发黑的骑在马上,直直瞪着阿亏,忽的一扬手:“杀!”
前排的士兵嗖的蹲下,后排弓箭手齐齐上前一步,拉弦开弓,唰唰唰的声音不绝于耳。
箭如飞蝗,黑压压的一片齐齐朝阿亏射来,阿亏猛然抬头望去,眼中却是一片平静。
成片箭雨临到阿亏眼前,却忽的顿住,齐齐停在半空,如同成堆的麦秸秆。阿亏嘴角一挑,微微一笑,箭身猛的一震,啪啪啪一阵轻响,数百上千支箭竟齐齐跌落地面,码了小小一层。
嬴政面色一黑,手指紧紧捏住缰绳,他遥遥望了阿亏一眼,再次举起手来。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秦兵,面对如此诡异的事居然还能不慌不乱随着嬴政的手势齐齐后退几步。弓箭手整齐撤离,前排操戟的士兵纷纷朝阿亏刺来,长戟上还带着厚厚的血腥气……
唰唰唰几声,阿亏手中弯刀连挥,靠得前排的秦兵脚下立刻跌落了一堆的戟头,手上所握唯剩下一根木棍。
阿亏旁若无人,手中弯刀连挥,便这么一步一步的朝秦王嬴政走去。
嬴政近前的士兵对望一眼,忽的齐步上前拦在了嬴政的马前。
虽是肉身,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绝对不比那断在地上的戟更结实,却没有一人让开。
这就是秦国的士兵,这就是灭掉了六国的士兵!
阿亏的脚步一顿,就这么站在数人面前仰起头来,遥遥的看着嬴政缓缓道:“你将齐康公交给我,我便放过你。”
嬴政手下一用力,□骏马忽然扬起蹄来,一声嘶鸣,甩着蹄子转了个向。
嬴政深深的看着阿亏,挥了挥手,挡在他身前的士兵顿了顿,仍然让开了。转眼间,嬴政与阿亏之前便清出一条路来。
阿亏看了嬴政一眼,走上前去,近到咫尺时,嬴政却忽的侧身一弯,猛的将阿亏提上身前,便朝秦宫驱马而去。
“你干什么?还不放开我?就不怕我一刀杀了你吗?”阿亏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正要挣扎,却听身后嬴政道:“你不是要见齐康公吗?就随我来吧!”
阿亏动作顿时一缓,乖乖的坐在嬴政怀里,只是,不论嬴政如何快速驱马,阿亏都坐得直直的,片刻不肯依赖在嬴政怀里。
秦宫金碧辉煌绵延数百里,嬴政一路驱马而来,也不知道穿过了多少道门。过了许久,他才一拉缰绳停在一宫殿前,殿中,传出管弦之音,却都是市坊间的俗气男女相爱之意。
阿亏怀疑的看了嬴政一眼,嬴政却已当先进入那宫殿之中,殿中管弦之音一顿,顿时响起一片整齐的参拜声,其中,赫然便有齐康公的声音。阿亏这才随之进去,四下一打量,便瞧见齐康公满脸惊诧的看向他,不知所措一般带了怯意望向嬴政。
阿亏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拉齐康公:“堂堂齐王,怎可跪拜他人?跟我回齐国去!”
齐康公却仿佛见鬼一样猛的往后一躲,一下子跪趴在地上,对着嬴政猛磕起头来:“皇帝陛下饶命,皇帝陛下饶命,臣……臣绝无背叛之心啊!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臣是不认识的。皇帝陛下明察!”
阿亏伸出去的手顿时僵住,低头看向那整个匍匐在地不停磕头的男人,眼中神色翻涌。
嬴政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上前一步,脚尖就停在齐康公的面前,怡然自得的接受着齐康公的跪拜。
他偏头打量了阿亏,见阿亏慢慢的收回手,紧紧的握成拳垂在身侧,不由嗤笑出声,脚尖勾起齐康公的下巴,略略弯腰问到:“寡人可曾强留你在此啊,齐王?”
齐康公吓得啪的一声,整个人软在地上,懦懦磕头:“陛下说笑陛下说笑,臣已亡国,哪里敢称齐王。能蒙陛下抬爱留在秦都咸阳见识见识,是臣的福气,臣自然是不胜惶恐求之不得的……”
他砰砰两下,额头竟然已经红了一大块。
阿亏嘴唇哆嗦,眼神登时冷了。
她唰的一下抬刀,还不待人看清楚,刀刃已抵在齐康公颈上。齐康公啊的一声惨叫,惊慌的打量了她,一脸懦弱的乞求。
阿亏狠狠的闭了眼,再睁开时已说不出是什么神情:“齐国有你这样的君王,怎会不亡国,怎会不亡国啊……”
她正喃喃,却听身后嬴政道:“既然齐康公已愿意留在我秦都,不如阿亏也一起住下如何?”他顿了一顿,忽的意味深长道:“这百里秦宫,阿亏看得上哪座楼阁殿宇只管住下。”
阿亏猛然转身,狠狠看了嬴政片刻,扭头便走:“不必了,我不杀你,你也别想留下我。”
她刚走出几步,就听齐康公惊恐的大叫,回过头来,嬴政仍然微微笑着,如同一头舔舐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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