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 第2期 … 科幻教程
郭建中
第一章
一切小说的基础是人物。
小说成败的关键,就在于作家处理小说中的人物,尤其是小说的主人公。
事实上,我们可以为短篇小说下这样一个定义:用散文的形式描写一个人物力图解决一个问题。
在科幻小说中,人物不仅可以是人,其主角也可以是机器人、异星人、超自然体、动物,甚至植物。但不管用什么作主人公,他们言行举止必须象人。
读者阅读小说,主要是为了消遣,他们不想听说教。如果小说写的是一部机器、一棵树、一只小鸭,但这些主角都没有人的特性,那读者很快就会感到厌倦。但如果作家让小说主人公面临一个问题,譬如说生存问题,并让主人公奋力去解快这一问题,读者就会被吸引住。
小说象任何一切娱乐形式一样,要能吸引并保持观众的注意力,而且,小说又具有其他任何娱乐形式无可比拟的优越性。小说可运用文字直接激发读者的想象力,作家仅凭纸和笔,就可带领读者去异乡奇境进行旅游。
但小说也有其弱点。作家不可能面对读者直接进行解释或解决读者的疑惑,作家必须要把他说的一切统统写下来,并希望读者能看到、听到、感受到,甚至尝到和闻到作家在小说中所描述的一切东西。
因此,作为作家,你的工作就是要使读者生活在你的小说中。你要使读者忘记他是坐在沙发里读书,而是要让他相信他正生活在你所想象的世界中,生活在你所创造的世界中,他正在爬你小说中所写的那座山,他正在与严寒冰雪作斗争,以找到你埋藏在山顶上的财宝。
要使读者生活在你的故事中,最简单,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提供一个他所向往成为的人物。
让读者想象,他自己就是戴维·霍金斯,在金银岛上被海盗追踪,让读者象福尔摩斯或灰姑娘一样生活。
作家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有两件事必须记住。
首先,必须记住,短篇小说基本上是描写一个人物解决一个问题的文学样式,主人公的选择必须十分小心。人物应该有吸引力,并给予一个难题让他去解决,从而使读者关心主人公的命运。小说中的主人公也称之为观点人物,因为故事是从他的观点讲述的。作家讲故事,主人公必须有能耐承担这个故事。
选择一个主人公。他有极大的能耐,却又有明显的弱点,然后让他去解决一个难题。想想汉姆雷特,莎士比亚悲剧中的丹麦王子吧!他强壮、聪明、漂亮、忠诚,一个天生的领袖。但他优柔寡断,缺乏自信,这些是他的致命伤。如果让汉姆雷特领导一支军队,追求一个女人,在大学里当优秀生,他会轻而易举地完成。但莎士比亚给他提出的问题,不是考验他的优点,而是揭他的短处。这正是优秀作家描写人物的诀窍。
在描写人物时,不要流露出主人公自己必胜的信念。如果主人公确信能解决难题,读者还有什么需要担忧的呢?
故事必须要有悬念,这个悬念应维持到故事结束。换句话说,主人公对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把握。在具有高度写作技巧的小说中,主人公除非作出极大的牺牲,否则就不可能获胜。也就是说,主人公必定有失才能有得,而读者却急切想知道主人公将会失去什么。
那种镇定自若、无所不能的英雄人物是科幻小说中描写主人公刻板的模式,一切陈规俗套的小说都是乏味的、不可信的。
优秀的作家犹如优秀的建筑设计师。每一篇小说应具有创造性,其中的人物和背景只能适于这一篇特定的作品。
观察一下你每天周围接触的人物吧,你能见到多少一成不变的模式呢?进一步了解他们每一个人你就会发现,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习惯爱好、欢愉或恐惧,每一个人都面临自己各自不同的问题。他们有哪些强处和弱点,应着重描写他们那些与众不同的特点,再设想一下,哪一类问题最能暴露其弱点。然后再动笔开始写。
关于描写人物的第二个要点是,整个故事的叙述都应从主人公的观点和感觉出发,即使小说使用第三人称的叙述手法,写在纸上的一切都应是主人公的亲身经历。我知道,这是对作家的一种限制。主人公必须出现在每一个场景中,你不能写主人公所不知道的事情。但唯有这样,你讲的故事才有真实感,并直接向读者叙述。主人公困惑,读者也会感到困惑,主人公痛苦,读者也会感到痛苦,主人公胜利了,读者也感到胜利的喜悦。换言之,读者生活在小说中,而不只是在读纸上印刷出来的文字。
(用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讲故事,各有其长处。第一人称叙述,“我”是主人公,给读者亲近感。但“我”的视野有限,叙述有不便之处。第三人称被称为“万能视角”,是作家在讲故事,比较客观,有时不那么容易产生亲近感。——编者)
但是,如果作家必须告诉读者一些主人公所不知道的事情时,用第三人称叙述手法就方便多了。
著名科幻小说家保尔·安德森用人物的五种感官来检查主人公是否能感知现实世界。他检查小说的每一页,看看主人公的五种感官是否起了作用。如果在一页中只有主人公的视觉或听觉用上了,他就重写这一页。他要使主人公不仅看到和听到,还要让他嗅到、尝到和接触到。这种方法使故事的叙述效果十分生动。
那么,怎样才能找到具有独特个性的主人公呢?又应该让他解决什么样的问题呢?
综上所述,你所写的主人公,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你自己和其他你所熟悉的人物相结合的产物。许多大作家往往劝导初学者应写自己所熟悉的人和事,这确实是成功作家的经验之谈。没有一个作家会写自己从未亲身经历过的东西,这实在是不可能做到的。
事实真是这样吗?下一期我们将刊登一篇科幻小说作为分析的范例,小说的标题是《十五英里》。故事描述一个宇航员在月面上拖着自己受伤的同伴走了。整整十五英里。我自己从未登上过月球,我自己甚至从未拖着一个受伤的同伴在地面上走过十五英尺,更不要说是十五英里了。那么,我的亲身经历又是哪儿来的呢?
小说中的人物是我所熟悉的。切斯特·阿瑟·金斯曼在我的头脑里已生活了整整二十五年。
《十五英里》写于“阿波罗登月计划”之前,但小说绝不可能写于本世纪60年代美国发射的“徘徊者号”和“观察者号”月球观测卫星之前。这两个空间探测器发送回了大量的月球表面的照片,在我写这篇小说时,房间里到处是我所描写的故事发生地区的月球地图和照片。我本人在航天工业领域里工作多年,我对上月球做长期测控所需使用的各种仪器和设备了如指掌,甚至远远多于阿波罗计划中在月球仅作短暂逗留的那些仪器和设备。我与从事航天计划工作的许多人共事过或接触过。
所有这一切,在一定程度上都可算是“亲身经历”。但光有亲身经历还不够,作家还需要有能激起想象力的触发。我写这篇小说的触发,来自阅读杰克·伦敦的小说《点火》。这时,在我心灵的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回响:“如果杰克·伦敦今天还活着,他仍然会写人们与荒野作斗争的故事……但他不会再把背景放在地球上,而是放到月球上。”
这时,《十五英里》这个标题立即在我脑海里形成。我要写一个故事,表现在月球上走十五英里是何等艰难!
以上所述,就是写好一篇小说的关键。下一期请大家欣赏《十五英里》这篇小说,并进一步具体分析探讨一下小说中的人物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