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自然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又挣扎著说了一句:“如果事情……和我的终生幸福有关呢?”
我一时之间,没有会过意来,心中另在想:胡扯什么!事情怎会和终生幸福有关?而就在此际,突然听到白素的声音,自楼上传下来:“那当然另作别论。”
一句话功夫,白素已自楼上走了下来。宋自然一见白素,立时大喜,踏前几步,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自他的口中,发出了一阵毫无意义的声音。
我听到白素接了岔,心中倒也是一宽 事情发展下去,即使有我极不愿做的事发生,也不关我事,可以任由白素去处理,谁叫她说“另作别论”的。
她下了楼,对宋自然道:“我在楼上,听得不完全,怎么一回事?听来,你像是发现了一座神木宫,倒有点像传奇神怪小说之中,什么巨木灵君的宫殿,在这宫殿之中,住著东方甲乙木,青帝的女儿?一个动人之极的公主,是你终生幸福之所系?”
白素一口气说下来,兴高采烈。她很少有这种情形,想来是为了宋自然一见钟情而高兴。
我这时,自也恍然大悟 一定是他答应了黄芳子母女,可以请得动我,若是无功而退,那就失信于佳人,就影响到他的“终生幸福”了 这种想法,很是夸张,看来温宝裕的夸张,来自他母亲的那一系。
我立时“哈哈”大笑:“好极!好极!有卫夫人出场,比卫斯理更好。”
这是实在话,白素的处事能力,另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白素也自然明白我的心意,她向宋自然道:“你只说到第二天早上,且把那第三天零两个半小时的一切,都说来听听。”
宋自然面有喜色,向我望来。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是在问我让不让他说,但是我却故意曲解其意,大声道:“若是不想我听,我可以避开去。”
宋自然忙道:“哪里,哪里,卫先生,刚才我态度不好,对不起!”
我笑著挥了挥手,白素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宋自然继续说他的遭遇
当时,黄老太的言行,今宋自然奇讶不已,他不是笨人,所以他问:“黄老太,你想找卫斯理?
这一问,在当时的情形下,应该是合情合理之极的。可是黄老太在听了之后,却陡然震动了一下。ZEi8。Com电子书
接著,她用手掩了掩自己的口,像是刚才说漏了嘴,说了不应该说的话,然后,她支支吾吾:“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唉……再说吧……上头说……不……不……我不再说什么了。
她一面说著,一面在急急向前走,像是怕宋自然追问下去,所以急于想避开他。
宋自然更是莫名其妙,黄老太一直走开了十来步,这才道:“你只管把这里当自己的屋子好了。”
说完这句话,她转过廊角,不见了。
宋自然纳闷之极:心想也许人年纪老了,就会有奇怪的行为,这一天不必到公司,余下来的时间,他就到处观察这屋子,看到的每一样东西,发现的每一处结构,都令他兴奋莫名,深信这屋子举世无双,价值无可比拟,他也更不能想像何以这样的屋子,会没有记录留下来。
那一整天,他都没有法子向任何人提出这个问题来,因为他在屋中转来转去,没有再见到黄老太。
屋子虽然大,宋自然到处走,照说也应该遇得见,由此可知,黄老太是故意在躲著他。
而屋子之中,也别无他人 只有黄家母女两人,再加上他。
黄老太人虽然不见,但是到了吃饭的时候,那饭厅的桌上,都有可口的饭菜。在晚饭之后,宋自然已经从极度的兴奋之中,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在这时候,他再回想起和黄老太的对话,以及黄老太的神态,都使他产生了极大的疑惑,使他感到,在这座举世无双的木结构建筑物之中,充满了神秘和诡异。
他也隐隐感到,自己来到这里,并不是偶然的,他感到有一张无形的网,已将他罩住,或是他已跌进了一个看不见的陷阱之中。
当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的时候,他初来到那屋子时的喜悦,自然不免打折扣。
宋自然把他自己的心情,很坦率地告诉我,他道:“如果有什么人,作了巧妙之极的安排,要我上钩,用那屋子作饵,本来是足够的了。但是当我发觉一切有可能是陷阱时,我也可以毅然舍屋子而去,不落入网中。可是……可是……那屋子不单是那屋子,那屋子之中,还有著……黄芳子。”
宋自然这样毫不隐瞒地对我们道出心事,我和白素都很感动。
我们自然都相信有一见钟情这回事,也知道,人和物之间的情意,绝不能和人与人之间的情意相比较。
那屋子不能使宋自然上钩,但是黄芳子却能使宋自然心甘情愿地去赴汤蹈火。
白素低叹了一声:“事先必有精密的安排,但黄芳子未必是饵,而且,照看,针对的目标,也不是你,而是通过你,来进行些什么。”
她说到这里,向我望来 从黄老太的言行看来,最终目标是我,显而易见,所以我闷哼一声,不表示意见,只是示意宋自然继续说下去。
宋自然一天没见黄芳子,心中牵挂,又由于想到了可能有不可测的陷阱,他格外想再见到黄芳子,所以,在晚饭之后,他来到门口,等黄芳子回来。
这时,他对这个俏丽得令他一想起来,就心口抽搐的女郎,可说一无所知,连名字也是从黄老太那里听来的,而且,也只知道“她到学校去了”,什么学校,在学校作什么,他也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会回这屋子来。
他踱过了空地,夕阳西下,漫天红霞渐渐化为紫色,他倚在木栅前,当暮色四合之际,他看到一辆脚踏车,转进了通向屋子的小路,车上的女郎,秀发飘扬,身形窈窕,不是芳子是谁。
宋自然平日绝非热情如火的人,在陌生的女性面前,更是拘谨得很。可是这时,不知是一股什么样的激情,竟驱使他向前直奔了过去,迎著驶来的脚踏车,一下子伸手,抓住了车把。
在车上的芳子,也没有过度的惊讶,只是睁著她在暮色中看来,澄澈明亮的眼睛,望定了宋自然。
宋自然先是叫了一声:“芳子!”
接著,他全然不知这该说什么才好,把住了车子的手,甚至在微微发抖。
接下来发生的事,也很是特别,和一般初相识的男女青年不同,对话颇是别出心裁。
芳子微笑著,她的笑容如同柔和的春风,使宋自然的紧张得到松弛。
她发出了一声低呼:“啊,我母亲把我的小名告诉你了。”
宋自然一听之下,反应竟然是:“芳子是你的小名,请问大名是什么?”
这种反应,当然属于“傻瓜”级,可是芳子居然很是正式地回答:“我叫黄蝉,对了,就是螳螂捕蝉的‘蝉’。”
宋自然略呆了一呆:“好别致的名字。”
用“千里共婵娟”的“婵”来作一个女性的名字,那是相当普通的现象。可是用“蝉曳残声”的“蝉”来作名字,那确然“很是别致”(其实是“古怪”的变词)。
当宋自然详细说这一段经过时,我和白素都是听众,白素听了这名字,眉心略蹙,向我望来。
我扬了扬眉,刹那之间,我想到的是这个名字可能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成语有关,既然姓黄,叫黄蝉,总比叫黄雀好听些。
当时,我不知这白素有什么特别的想法,白素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表示。
一直到相当时日之后,我才知道白素当时,确然是想到了什么的,那使我对她佩服不已。
当下,宋自然总算恢复了镇定,自我介绍:“我叫宋自然。”
芳子嫣然:“也是很别致的名字 进屋子去?”
当她扬著眉,这样说的时候,宋自然如同遭到了电极,连忙松开手:“当然!当然!”
芳子一侧身,用一个极其优美的姿势下了车,动作之悦目,令宋自然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赞叹声。
芳子推著车向前走,宋自然实在很想紧贴著她,可是又怕唐突了佳人,那一段距离并不长,可是芳子却绕过了屋子,把脚踏车推到屋后一个相当远的角落处停放。放好了脚踏车,她才解释:“这车,是屋子中唯一的现代物件,我怕它破坏了整个屋子的和谐和完整,所以总要尽可能把它放远些。”
这一番很是不寻常的话,自然又令得宋自然衷心地叹服,他在发出了一连串表示欣赏的声音之后,才道:“你也是现代人,却和这屋子配合得那么好。”
宋自然在赞美芳子,芳子自无不知之理,所以她俏脸也大有喜悦之情。但是喜容却一闪即逝,代之以一种很是惘然无助的惆怅,看了令人心疼。
宋自然不由自主,“啊”地一声,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因为从芳子的神情看来,她像是心事重重,大有隐秘,说来话长。
宋自然没有硬要人家说出心中隐秘之理,所以他欲语又止。
而过了极短的时间,芳子就已经回复了正常。
宋自然在向我和白素说到这一节时,用手在脸上抚摸了一下,道:“当时,我真以为芳子是一个古代的美女,不知如何,来到了现代,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茫然。”
我和白素都没有取笑他,因为在听他讲述到这里时,我和白素,也有同样的想法 一个古代美女,由于时空交错,到了现代,这并不是太不可思议的事。
而宋自然在不到一小时之后,再和黄芳子相遇,黄芳子换上了传统的服饰之后,认为芳子可能是“古代美女”的感觉,也更强烈了。
先是进了屋子之后,芳子直趋饭厅,在宋自然进食之后,显然已有人收拾过,换上了新的饭菜,而且,一旁还有一个盥洗架,芳子来到架前洗了脸,漱了口,在饭桌前坐了下来。
宋自然明知不礼貌,可是还是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著她看。
芳子在取起筷子之前,向宋自然一笑,宋自然觉出了自己的失态,涨红了脸。芳子道:“饭后,如果你有话要说,请到客厅相会。”
宋自然一叠声地答应,倒退著离开,回到他的房间之后,手按在胸口,心头好一阵狂跳,无法平静下来。在房间中团团转了十几个圈,明知芳子没有那么快到客厅去,他就离开了房间。
这时,天色早已黑了,屋子中并非到处都有灯光,整个屋子,都在神秘的黑暗之中,有一小段路,甚至要摸壁而行。
但客厅中却有柔和的灯光透出来,宋自然还以为芳子已经到了,心头又一阵狂跳。
及至进了客厅,阒无一人,宋自然才知道,那灯多半是黄老太准备的。想起这老妇人,也够诡异的了,她在这屋子中,像是具有隐形的能力一样,可以全然不见人影,但是却又无处不在,把一切都安排得停停当当。
宋自然勉力镇定心神,把等一会芳子来了,想和她说的话,先想上一遍。可是他立即发现自己的思绪乱成了一团,根本不知这想对芳子说些什么,517Ζ那又令他更是焦急。
就在这种患得患失的情形下,他看到芳子走了进来。芳子换了服饰,是月白色的缎袄。在恍恍惚惚之中,宋自然张大了口,直到芳子来到了近前,他才道出了一句话来:“你不属于这个世上。”
这句话听来无头无脑,可是芳子却一听就完全了解,她立时有了反应:“我当然是这世上的……和你一样。”
宋自然有点手足无措,芳子吸了一口气:“你和家母说了些什么?”
黄芳子的话,把宋自然自杂乱的思绪之中拉了出来。
(四)借尸还魂论曲词
可是,当他想回答芳子的这个问题时,他又不禁苦笑,他竟然无从回答起。
因为,他和黄老太,究竟说了些什么呢?
当然说了不少话,可是细想起来,却又什么也没有说过 一问起这屋子的资料来历,黄老太的言行,就怪异得难以捉摸。
当下,宋自然想了一想,他索性把一切经过,照实说了出来。芳子听得很是用心,不时秀眉紧蹙,这种神态,表示她并没有和乃母见过面,并不知道宋自然和黄老太之间交谈的经过。
等到宋自然说完,芳子竟有不知如何开口才好的窘态。她忽然说了一句:无论如何,和她的灵慧不相衬的掩饰话。她道:“人年纪大了,说话不免颠三倒四,你不必放在心上。”
那是极拙劣的掩饰,芳子自己也知道,所以说了之后,她就颊现红晕,半转过身去,神态娇俏之至,令人悠然神往。
宋自然纵使本来略有嗔怪之意,此际自然也抛到了爪哇国。反倒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怜惜之意,忙道:“若是这屋子有什么秘密,不便明宣,我再也不问就是。”
要他作出这样的承诺来,可知芳子的感受,对他来说,是何等重要。
芳子用很理解的目光,望了宋自然一眼,轻轻叹了一声,她再一开口,话头一转,说的居然是全然风马牛不相干的话题。
她说道:“元曲艺术,可是由于当时没有录音,所以至今,只有词传了下来,曲调竟完全失传,变成了有词无曲了。”
宋自然呆了一呆,才接上了:“何止元曲,宋词也是唱的,可是如何唱,也失传了。”
芳子眼波澄澈:“元曲宋词的唱法失传了,算不算它们已死了呢?”
宋自然又足足呆了好几秒钟,他雅爱文学,对元曲宋词,也颇有心得,不是第一次和人讨论。可是这时,他听到芳子用“死了”这样的语句加在曲、词之上,他也不禁愕然。
要先有生命,才有死亡,若从艺术的角度来看,说元曲、宋词各有其璀璨光辉的生命,自无不可。如果这样说,那么有词无调,纵使不是死亡,也是死了一半,可是死亡又不能分成一半的。
宋自然觉得很是迷惑,而且,他也知道,芳子忽然话题一转,和他讨论起看来全然无干的事,一定大有深意,不会无缘无故。
偏偏他又无法料得中佳人的深意。若是面对寻常人,他乾脆说“不明白”就算了。但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著实非同小可,他不想被芳子看不起,所以对芳子的问题,认真考虑。可是问题不著边际之至,叫他根本不知从哪里考虑起才好。
当宋自然说到这一部分时,白素向我望来,用眼色询问我的意见,我摇头,因为我也无法知道芳子这样说,葫芦里不知卖的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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