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的人实在太多了,统计数据一直在刷新,不断有新的名字加入其中,在最终的名单确定之前,任何一个名字都有上榜的可能。
高妍的表情一僵,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敌不过叶飞执着的眼神,勉强点了点头:“尽快回来。”叶飞的行踪又怎么可能瞒得过这里的医务人员?他每天都要跑一次军务科。
虽然不知道是为了谁,但军医也是军人,同样经过严格的基础训练,高妍能够理解叶飞的感情。
叶飞简单地道了声谢,连衣服也不换,直接穿着病号服离开医务站,直奔军务科。
飘进军务科的大门,而立之年的少校军务科长顿时一阵苦笑:“小叶啊,我真服你了。”说话间,将一台平板电脑递给叶飞。
军务科是目前为数不多的,仍然在办公的部门,虽然每艘战舰上仅有一名军务科的军官,但所处的位置却举足轻重。
这台隶属于军务科的电脑,拥有查阅阵亡名单的权限,叶飞接过电脑道了声谢谢,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划动起来。
他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牺牲烈士总数已然突破六万大关。他熟练地找到了白姓的烈士名单,昨天还只有九百多人名单,今天已经达到一千两百多人。
尽管每天都看一遍,他还是认认真真,一个字也不放过地从头开始往下看。
屏幕上的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是如今,他们也只剩下名单上那个代表了他们一生的符号。
突然叶飞的目光一凝,立即将电脑塞到军务科长的眼前,指着上面的一外名字说:“这个人,我要看这个人的资料!”他的指尖,赫然点在“白羽鹏”三个清晰无比的字上。
是重名,一定是重名!
叶飞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
军务科长愕然地将目光从名字挪到叶飞的脸上,又重新落到名字上,如是三番两次,最终严肃地提醒道:“小叶,你不是军务部门的人,没有权力查阅烈士的详细信息。”阵亡名单只是名单而已,想看具体的资料,必须另外调取。
“就不能通融一下吗?这对我真的很重要!”叶飞脸上满是焦急。
军务科长万分为难:“咱们都是当兵的,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这是军令,你也知道违反的后果,除非……”
“除非什么?”叶飞急得抓耳挠腮,差点脑溢血。
“除非你是他的遗嘱中指定的人。”军务科长不再卖关子,直接揭晓答案。
“那你快试一试!”叶飞催促道。
“好!”军务科长在自己的终端上操作一番,要求叶飞按个指印,当叶飞的指纹扫描完毕之后,屏幕忽然一变,一位年轻英武的军人跳了出来。
望着这位年轻版的白羽鹏,叶飞脸色骤然大变。
191 噩耗(二)
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几年,叶飞岂能认不出白羽鹏的模样?何况他的名字和指纹能打开档案,已经说明了所有的问题。
刹时间,叶飞脑中千头万绪,记忆中无数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许多连他自己都以为忘记的小事,居然那么地巨细无遗。
叶飞的脑中乱成一团,就像陷入逻辑死循环的计算机。
军务科长一回头,吓得差点跳起来,刚刚还挺正常的小伙子,一转眼就哭成了泪葫芦,这算怎么个情况?
他赶紧推推呆愣的叶飞,可叶飞就像泥塑木雕般没有丝毫回应,就着他的手劲飘了出去。
少校吓了一大跳,脚下用力一蹬,迅速追上飘离的叶飞,一把将他拉回来:“你想干什么,找死啊!”尽管战舰在设计的时候充分考虑到失重条件下的各种情况,极力减少尖锐的棱角,但依然不可避免地留下一些突出物,若是毫无防备地撞上,很难说会不会出危险。
叶飞呆呆地转头,空洞洞地眼睛茫然地盯住少校,仿佛变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少校再笨,也猜得到他和白羽鹏之间的关系肯定不一般,可是事已至此,哭又有什么用?他很想劝叶飞几句,但话到嘴边,最终全部化做一声叹息,扯着叶飞将他拉到怀里:“想哭就大声哭吧。”
叶飞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一把抱住军务科长,脸庞埋进少校的胸膛,两手紧紧住少校的衣服,双肩剧烈而无声地抖动。
叶飞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叫做叶语鸣,但在他的记忆里,却没有这个人一丝一毫的影子,从小到大,抚养他的就是白羽鹏。
尽管从他懂事起,白羽鹏就把叶语鸣这个名字告诉了他,可在叶飞心里,叶语鸣这三个字只是个飘渺模糊的符号,而从少养育他,教育他的白叔,在他的心目中的地位等同于生父。
叶飞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也从没从白羽鹏嘴里问到过,而且白烨的生母也从未出现过,从小到大,都是白羽鹏带着两个孩子相依为命,骤闻几年未见一面的白羽鹏牺牲在骨冢之战,就此天人两隔,叶飞又怎么控制得往自己的情绪?
此时在他的眼中,仿佛天都塌掉了。
少校怅然长叹,紧紧地搂住了叶飞。
同样是少校,但比叶飞大了快二十岁的军务科长是实打实地慢慢熬着资历走到今天,叶飞在他的眼里,就是个刚刚长大的孩子。况且同为军人,军务科长十分理解叶飞的失控。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叶飞的失控没有持续多久,仿佛就在一瞬间,叶飞离开了少校的胸膛,狠狠地抹掉挂在脸上的泪水,强作镇定:“我没事了,对不起。”
少校了然地点点头:“不用道歉,我什么都明白。”他用力拍了拍叶飞的肩膀,仿佛这样能把他身上的力量传给叶飞。
当兵的也是人,也有父母亲友,也有七情六欲,可是从穿上军装的那一天起,仅仅十**岁的小伙子们,就必须远离家乡,远离亲人,有家难归。
军人的感情是丰富的,然而军人的感情生活却是那样的贫瘠,连与亲人见上一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没结婚的失恋更是家常便饭,结婚的远离妻儿,婚变的数不胜数。
就算关系和谐的,妻子一个人管家管父母管孩子,个别的碰上部队有任务,连生孩子,丈夫都不能陪在身边,个中辛苦何止一言难尽,简直就是一部血泪史。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里,谈牺牲,谈奉献真的是件会令人笑掉大牙的事,然而任何一个默默无闻的军人,都与这个灯红酒绿的繁华世界那么地格格不入,尽管只有一墙之隔,墙里墙外,却如同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不知道多少大好男儿,在平凡中默默地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留给了钢铁与热血构成的军营,但他们付出的,又岂止是青春年华这么简单?
军人这个职业的特殊性,没当过兵的人永远也难以理解。
“你想看看他的遗嘱吗?”少校轻声问。
叶飞不知道在想什么,呆呆地望着一尘不染的角落发愣,直到少校问第三遍,他才缓缓地摇了摇头:“有个人比我更有资格。”
“还是看看吧。”少校劝道。
叶飞点了点头,少校打开遗嘱,一篇长长的文章出现在屏幕之上。
遗嘱很长,一开始,就把叶飞和白烨一通猛夸,为他们俩在各自的岗位上取得的成就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除此之外,就是聊天一样拉些家常,断断续续地足有上万字,只在遗嘱最后,提到将他留下的财产一分为二,平均分给叶飞和白烨。
另外,叶飞的生父叶语鸣的抚恤金一直存在银行里,这些年一直没动过,留给叶飞全权处置。
若是换个人说这些,叶飞肯定能笑掉两颗大门牙,可同样的内容出现在白羽鹏的遗嘱上,他的眼泪又一次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现在的他,无比地悔恨这些年为什么不多听白叔几句话。
少校无权浏览任何一份遗嘱,自觉地远远躲开。看叶飞一个劲地掉眼泪,他猜不到遗嘱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给叶飞一点私密的空间,于是悄悄离开,将办公室暂时让给叶飞。
专心致志的叶飞根本没意识到少校已经离开,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了所有姓白的烈士的名字,最后一个名字看完,他终于悄悄松一口气。
没有白烨!
这个消息,是这个不幸的日子里,唯一的好消息。
可是心情刚刚平复一些的叶飞,又不由自主地琢磨白烨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噩耗。
如果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呢?
叶飞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也许让负责善后工作的部门通知,才是最好的办法。
叶飞离开军务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战舰上游荡了很久,直到情绪平复,才回到医务站。
从今往后,他只剩下白烨这一个亲人了。
192 一号实验室
土星基地,一号实验室。
一号实验室是外骨人研究中心对外的公开代号。
一号并不是指土星基地的no。1,而是整个中**方的首位!
然而不管是军方高层还是土星基地内部,都对这个神秘的实验室秘而不宣,除去实验室的确工作人员,掌握其真实情况的人寥寥无几。
此时此刻,土星基地的掌门人,手握基地最高权利的徐世杰中将如同身处四级生物实验室,全身上下罩在封闭的生化服内,正在一号实验室负责人周旷的陪同下沿着一侧是落地玻璃的走廊慢慢地向前走,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单向玻璃另一侧的情况。
仅仅一墙之隔,就是外骨人的生活区,两只外骨人用蛤蟆蹲坐的姿势对坐在角落。就算只看姿势,用只来形容它们也是恰如其分。
它们俩看似安静,可不断旋转的眼睛和急速跳动的额部,暴露了它们的交流。
徐世杰静悄悄地停住脚步,套大脚上的布套消除了所有的声音,他瞅着玻璃后面的外骨人沉默片刻,突然轻声问道:“研究进度怎么样了?”他的声音被生化服隔绝在内,必须通过无线电,才能传入周旷的耳朵。
周旷闻言一脸苦笑:“还是老样子。”实验室里原本有三只外骨人,但是两年多的研究,折磨得其中一只不堪忍受自杀死掉了,目前实验室里只两。
对人他很有研究,研究外骨人却不是周旷的强项,因而他早就退出了实际的研究工作,目前负责实验室的行政工作。
徐世杰眉头一皱,斩钉截铁地说:“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加快进度……这是命令。”他的视线落在玻璃后面那一堆堆一块块,大小不等用途不明的青绿色物体之上,眼中满是沉重。
那些不明物体是从外星战舰上拆下来的,尽管派出了大量的研究人员,甚至不惜向民间盟国开放资料,却始终搞不清楚这些东西的用途。
很显然,军方希望在外骨人使用的过程中,了解这些不明物体的实际功用。
“是!”周旷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可是马上就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司令,不是我讲价钱,哪怕您命令我绕着基地跑两圈,我也不皱一皱眉头。可是研究外骨人和旁的不一样,不是咱们想快就能快起来的啊!”
身为军人,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可是研究进度这种东西,哪是下一道命令就能快起来的?
徐世杰一阵苦笑:“你当我老糊涂了吗?不是我想逼你,而是时不我待啊。”
“怎么?”周旷惊诧万分,“出什么事了?”
“你先别问这个。”徐世杰一挥手,“我问你,外骨人的语言方面,有没有突破?”
周旷不明白司令为什么问这个,疑惑地照实回答:“这方面的研究一直很稳定……”
“别拿套话糊弄我。”徐世杰一点面子也不给,直接打断周旷的话,“你就告诉我说,能不能和外骨人对话吧。”
“不能!”
“为什么?”徐世杰紧紧地盯住周旷的眼睛,“都两年多了,给我个详细点的解释。”
老将军的不满溢于言表。
“是这样。”周旷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您也知道,咱们从一开始,就是结合气味和脑波两个方面,一起研究外骨人的‘语言’,这么长时间了,就算还有些复杂的气味分子代表什么意思没破解,但是脑波测定早就有了结果,只要测到脑波,它们话里的意思一点也不难破解。”
徐世杰满意地点点头:“那你还说不能?”
周旷脸上差点没苦出汁来:“我的司令,听我说完成么?”
“你说。”
周旷呲牙咧嘴:“明白外骨人的意思容易,不管测定脑波还是测定气味,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它们用的气味分子太复杂,咱们有几千个常用字,它们就有几千个常用味儿,同样的气味,不同的排列顺序,代表的意思也不一样……”
“你直接说它们也有语法就得了。”徐世杰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关键。
“没错,就是语法!”周旷连连点头,“您想啊,这还是常用的,不常用的呢?这么久了,咱们根本就没搞清楚它们能用多少种气味儿说话,很多气味分子都复杂得让大伙头疼,咱们试过不少回了,但只限于简单的气味对话,碰到稍微复杂一点的分子,就没人知道怎么才能快速地合成……”
徐世杰耐着性子听周旷罗嗦半天,不耐烦地打断道:“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无非是想说,特殊气味不好合成,就像话说到一半儿卡壳,对吧?”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周旷大点其头,一脸地释然。
徐世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凑到墙边靠在玻璃上,用极其复杂的目光望着那两个仍然蹲在角落里的外骨人说:“实话跟你说吧,联合舰队捉到了几只与众不同的外骨人,过几天就要送到基地来,上面希望咱们能想点办法,撬开它们的嘴。”此时土星已经因为公转而飞远,联合舰队直接返回位于月球的天军基地,之后才会派飞船把俘虏送到土星基地。
对人类而言,外骨干神秘得像神话故事中走出的传说,多了解一分中一分。
周旷恍然大悟,怪不得一直忙着造飞船的徐司令突然抽出时间来实验室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