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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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境-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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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们包围著,向前走去,我们经过了一条十分狭窄的山径,那条山径的尽头,是一座满是冰雪的峭壁,看来根本没有通道。

但是,到了峭壁之前,在峭壁的左侧,却有一条狭窄的山缝,那些人一个接一个,自山缝中走了进去,我也被夹在中间。

经过了那个山缝之后,又翻过了一个极其陡峭的山头,我看到了一个小平原。

那小平原的四面,全是皑皑的冰雪,但是小平原上,却是十分肥沃的土地,青草野花,美丽得像是世外桃源一样!

我一看到山脚下有缕缕的蒸汽在冒出来,就知道那个小平原一定是地下温泉所造成的奇迹。在那个小平原上,搭著许多皮帐蓬,有不少女人,正携著小孩,在帐蓬外操作著。一看到我们,都停下了工作,向我望来。

当我在他们的包围下,渐渐走近的时候,我听到了一连串的咒骂声,那些咒骂声,显然全是对我而发的,我只好装出一副泰然的神色来。

我被押进了一座牛皮帐蓬之内,那中年人随即走了进来,在地上坐下,任由我站著,他问道:“你们对我们的营地,已知道了多少?如果我放你回去,你一定可以作详细报告,你们的军队,就可以将我们赶尽杀绝了,是不是?”

我很平静地道:“你完全弄错了,如果你放我回去的话,我相信,我可以替你们安排撤退的途径,使你们都安全退回印度境内去!”

那中年人怒道:“我们不离开我们的土地!”

我有点嘲笑地道:“你们的精神领袖,不也避开去了么?何必那么认真?”

那中年人怒道:“胡说,他是无所不在的,他就在我们的身边,鼓励我们战斗。”

我知道,在目前那样的情形下,触怒那中年人,对我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是以我不再和他说那些,只是道:“你没有扣留我的必要,因为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那中年人狠狠瞪著我,我却很镇定,那中年人忽然道:“你说你自己是无辜的。你可敢在神的面前,证明你的无辜么?”

一听得他那样说,我不禁吓了一跳。这些人,他们虽然懂得为反抗强权而战斗,但是在智识上而言,还在半开化的状态之中。我也知道他所谓“神面前证明无辜”,是怎么一回事,那一定是要我去做一件极危险的事,如果做到了,我就是无辜的,如果做不到,不消说,我遭到了凶险的话,那便是神对我的惩罚,死后还要落个不清白。很多落后民族,都喜欢用这种无稽的方法来考验一个人是无辜的还是有罪的,那自然是可笑之极的事,我已立时准备拒绝他了。

可是,我的话还未出口,我就发现,如果我拒绝的话,那一定要被他们认为我心虚!

因为那中年人的话才一出口,围在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向我望来,在他们的眼神之中,都带有一种挑战的意味,像是他们都以为我不敢接受这项挑战。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在那一刹间,我完全改变了我的主意。

自然,去依那中年人所说,接受“神的考验”云云,是一件极其无稽的事情。

然而,在目前的情形看来,那似乎是我改变处境的唯一办法了。

是以我在望了中年人半晌之后,缓缓地道:“好的,我将如何在神的面前,证明我是无辜的,对你们是全然没有恶意的?”

连那中年人在内,所有的人面上,都现出了一种极其惊讶的神色来,接著,他们便发出了一阵震动山谷的欢呼声来。

这一阵欢呼声,倒实在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但是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还是后面,那中年人突然满面笑容,向我走来,他热烈地握著我的手,摇著我的臂,表现了一种异常的亲热。

他们是粗鲁、犷蛮、率直的民族,我不相信他们会像一些有著优良文化传统的民族那样,懂得虚伪和做作,那中年人现在对我的亲热,显然出自真诚,但是他的那种改变,却未免太突然了!

我苦笑著:“为甚么你忽然对我表示欢迎了,你不是以为我是敌人派来的奸细么?”

那中年人笑著:“是的,我这样认为,但是你愿意在神的面前,证明你的清白,只有一个真正的勇士才敢那样做,而我们崇拜勇敢的人,即使他是敌人!”

我耸了耸肩,原来是那样,我的心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十分滑稽的问题。

我在想,如果我不能“证明”我的清白,因而死了,他们是不是会追悼我?

那中年人仍在热烈地摇著我的手:“我叫晋美,是全族的首领,你别看我们现在人不多,本来有两千多战士,大部份都战死了!”

我没有说甚么,因为晋美那样说的时候,语气之中,一点也没有悲哀,反倒充满了自豪。

反而是我,却感到了深切的悲哀,因为我四面环顾,我看到的壮年男人,不会超过两百人,那也就是说,他们之中,十之八九战死了!

那自然是一个深切的悲剧,他们自己或者不觉得,但是我这个旁观者,却深深感到这一点。

晋美拉著我的手:“跟我来。”

我不能不跟著他向前走去,在我跟著他向前走去的时候,我曾在暗中,和他较量了一下腕力,我发现他是一个壮健如牛的男人。

在我们的身后,跟了很多人,当我回头看去,我看到离我最近的,是四个戴著十分恐怖面具、披著毛茸茸大氅的人,他们的手中,都执著一面皮鼓。

这四个人,可能是他们族中的法师。照说,康巴族人也应该是佛教徒,但佛教徒在中国、在印度和在西藏,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三种宗教了,佛教的教义溶在民族性之中,喜欢作甚么样的解释都可以!

我们由一条很崎岖的小路,登上了一个山头,然后,我们踏著厚厚的积雪,来到了一座悬崖之前,一到了那悬崖之前,我就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在悬崖之下,是一个极深的峡谷,一道急流就在那峡谷下流过,水挟著冰块,如同万马奔腾。

每当湍流撞在大石上,溅起老高的水花时,两面峡谷,发出打雷似的巨响。

峭壁上冰雪皑皑,两面峭壁,相距约有二十公尺,就在两面峭壁之间,有一道天然的石梁,那石梁在接近两面峭壁处,约有三四尺宽,但是在中间部份,却细得和手臂一样。

而且,在那道石梁之上,积著一层厚冰,那层冰也不知是甚么时候留下来的了,可能自它结了上去之后,就一直也没有溶化过,晶莹透彻得如同是厚厚的一层水晶。一到了断崖之前,晋美便指著那道石梁:“你得走过去,再走回来!”

我早已料到所谓“在神的面前证明清白”,是一件荒谬透顶的事情了,但是我却还未曾料到,事情竟会荒谬到了这一地步!

别说那道石梁上结著冰,我只要一踏上去就会滑跌,就算不会的话,那石梁的中心部份,只有手臂粗细,是不是能负担我身体的重量,还大有疑问。

我在那一时之间,不禁气住上冲,我冷笑著:“你以为一个人有可能在这道石梁上走过去又走过来么?”

晋美的回答,更令人啼笑皆非。

他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当然不能,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连松鼠也难以在上面走来走去。”

我咆哮起来:“那你又叫我走来走去?”晋美冷冷地道:“如果你是清白的话,神会保佑你,使你平安无事!”

我狠狠地骂了两声:“他妈的神在那里?”晋美的回答却十分富于哲理,他向我的胸口拍了拍:“在你的心里,朋友!”

我的手心在冒著汗,山头上的寒风凛冽,气温自然在零度以下,我的手心却在冒著汗!而那时候,那四个戴著奇形怪状面具的人,却已然渐渐用手掌拍起他们的皮鼓。我对于康巴人的鼓语,早有研究,但当时全然是为了一时的兴趣而已,却再也想不到,竟会有一天,听康巴人用鼓声奏出他们的死亡之歌来。

那四个人手段动作急骤一致,他们腰际的小皮鼓,发出整齐划一的鼓声。

我听得懂他们的鼓声是在说:“去吧,去吧!如果你是清白的,你甚么都能做到,如果你是罪恶的,神会令你永远沉浸在罪恶的深渊中。”

我向那四人望了一眼,向晋美望了一眼,向所有在我身后的人望了一眼。

当我望了他们,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之后,我知道,如果我这时,拒绝在这道石梁上走来走去的话,那么,我就毫无疑问,会被他们推下深谷去,结果一样!

我再望向那道石梁,心中在苦笑著,我走过这道石梁的机会是多少呢?

由于我和德拉要爬山的缘故,是以我一直穿著鞋底有尖锐钢钉的钉鞋,钉鞋或者可以钉进石梁上的冰层中,但如果我不能平衡身子,或是那石梁根本负不起我的重量,那我就会掉下去了。

一想到我会掉下去,峡谷底部,湍急的水流声,听来更是震耳欲聋,我唯一差堪自慰的是,我想,我可能不等到跌下去,便完全失去知觉了。

在我呆立著的时候,鼓声突然停止了!

晋美望著我的目光,又变得十分阴冷:“你应该开始了!”

我苦笑,当一个人步向死亡的时候,滋味是怎样的,我再清楚也没有了!

我向前走去,来到了石梁之前,我一脚重重踏了下去,鞋底的尖钉,敲进冰层之中,我用力向下踏了踏,才跨出了第一步。

当我跨出了第一步之后,我已经完全在石梁上了。

石梁的开始部份十分宽,我不必怕甚么,因此,我又很快地跨出了第二步。

当我跨出第二步的时候,我的身子晃动了一下,石梁上的风似乎特别猛烈,我的面上和手上感到了一阵异样的刺痛。

我背著风,吸了一口气,虽然我知道,为了减少恐怖,我不该向下看,但是我还是向下,看了一下,我看到了汹涌的湍流,我感到了一阵目眩。

我连忙抬起头来,又急速地向前,跨出了三两步,在那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内,我心头涌起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来。

我估计石梁到峡谷底的湍流,大约是两百公尺,如果我跌了下去,而水又够深的话,我不一定死,世界著名的墨西哥断崖的死亡跳水,高度是四百五十公尺!

当然,先决条件是要水够深,水不够深的话,我是绝没有机会的。

一想到我决不是已经死定了,我的胆子便大了许多,向前走出来的时候,也稳了许多,我张开双臂,平衡著身子,一步步走去。

我已经快要来到石梁中间的部份了,那需要极度的小心。我已经小心之极的了,但是要就是他们的神不肯保佑我,要就是他们的神的力量,敌不过物理的规律,当我一脚踏下去的时候,石梁断了!

我的身子向前一俯,我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我的身子便从石梁中空的部份,直跌下去,一阵自石梁上散落下来的碎冰,落在我的头脸上。

我听到晋美他们发出的怪叫声,和急骤的鼓声。在开始的一刹间,我的感觉甚至是麻木的,我几乎不知道究竟是甚么事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自然立即清醒了过来,我勉力扭了扭身子,双手插向下,这时,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下面的水够深,可以使我插进水中去。

我的泳术十分精良,水虽然湍急,我自信还可以挣扎著冒起头来,只要能在急流中冒起头来的话,我就可以有生还的希望了。

我刚来得及想到了这一点。陡地,甚么声音也听不到,甚么东西都看不到了,我已经跌进了水中。

一到了水中,我就挣扎著,使我自己不再下沉,而变得向上浮起来。

我在水中翻滚著,被巨大的力量涌得向前滚了出去,但是我终于冒出了水面,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实在是极其可怕的经历,事后,我想起我居然没有死,可以生还的最大原因,倒并不是那河的河水够深,而是河水居然十分温暖。

我在水中翻滚著,好几次,试图接近一些大石,但是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

河水实在太湍急了,每到顺著水流,向前冲去,自己以为这一次一定会撞中石块之际,水流的力量将我冲开去,连碰到那些石块的机会也没有。

我一直被湍急的水流向前冲著,也不知被冲出了多么远,在湍急的水流中,已经尽可能节省体力的了,但是还是快要筋疲力尽了。勉力支持著,使尽了全身每一分气力,我知道,只要能支持得到河水流出这个峡谷,水流就会缓慢下来,也就有希望了。

终于,水流两旁的高山消失了!

自然,那绝不是说,河流已到了平原上,而是山势不再那么险峻了,被聚在峡谷中的河水,向四面八方奔流著,散了开来,形成数十道小溪,非但不急,而且也变得浅了许多。

我在水中打了几个滚,被冲进了一道溪水之中,挣扎著站了起来。

河水在一冲出峡谷之后,就变得冷不可当,当我站起来之后,寒冷的感觉更甚,像是有千百枚利针,一起在刺砸身子,我的双腿发著软,水虽然是只到我的腰际,但是我还是一站起来就跌倒,接连跌倒了好几次,才来到了溪边。

我伏在溪边上,双脚仍然浸在冰冷的水中,溪岸的石上积著雪,我身上的衣服变得硬了,它们已结了冰,那种致命的疲乏和寒冷,实在使人消失了生的意志,觉得就此死去,让痛苦随著生命的消失一起消失,也是一件很值得的事。

我勉力抬起头来,如果不是在那时,我看到在一块岩石,近溪水的部份,生长著一大片苔藓的话,我真可能就此流进溪水中淹死算了。

那片苔藓生得很繁茂,平时看了,自然不会有甚么印象,但是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这一片绿得发亮的低等植物,却给人以生命的鼓舞。

我挣扎著站了起来,脚高脚低的向前走著,身上结了冰的衣服,发出“卡卡”的声响。

我已记不清我是如何走进那个山洞的了,我可能是滚进去的,在山洞口,有一丛灌木,那丛灌木可以供我生火取暖,然而,我何来的火种?

在滚进了山洞之后,至少,砭骨的寒风,已不会再吹袭。我鼓起最后的一分气力,跳著,跑著,而且脱下了我身上的衣服,然后,我再抓了两把雪,在我的身上,用力擦著,直到皮肤擦成了红色。

那样一来,我的精神居然恢复了不少,同时,我一直将那包浸湿了的火柴夹在胁下,然后,又将半乾不湿的火柴头,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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