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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写作人其实并不喜欢频频转换出版社,除了一些特殊情形之外,大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十分难以解释的原因。像“寻找爱神”,改由明窗出版就是,反正不管哪里出版,和读者没有什么大关系,提一提就算。
“寻找爱神”是“爱神”的续篇,故事和人物,都有联系,在写作过程中,很少有这种情形,偶一为之,却又分成两处出版,世事之巧,有如此者,也是难说得很。
“寻找爱神”。算是整个故事完全结束了吗?看来还没有。
印支难民逃亡的故事,看来是永难完结的,那是人类历史上许多的大灾难之一。
卫斯理
第一部:雾海奇闻国际瞩目
联合国派驻曼谷,处理难民事务专员的办公室,设备不是十分豪华,堪称简陋。
外面的气温是摄氏三十四度,室内几架旧冷气机虽然在努力工作,但是并未能把气温降低到清凉的程度,所以里面的人,都仍然在冒着汗,衣着随便。
继莱恩上校之后出任专员的也是一个曾在军队中服役过的军官,年纪相当轻,约摸三十来岁,有着一头柔软的棕发,和十分亲切的外貌,尤其当他毫无心事笑起来的时候,还可以在他的脸上,找到几分稚气。
只不过这时,坐在办公桌后面,他显然被什么事困扰着,紧蹙着眉。
他的名字是范西门,有着少校的军衔,不过他不喜欢人家称他的军衔,而爱人家称他为范西门先生。
困扰着范西门专员先生的是,在来自印支半岛的难民的口中,他一次又一次地听到了有关“海上拯救女神”的事情。
本来,那不关他的事,传说所说的一切,他也不是很相信,也不会对他形成困扰。
使他困扰的直接原因,是昨天晚上,他的一个好朋友——小纳尔逊,突然光临他在曼谷的住所开始的。
小纳尔逊和他的关系相当密切,当范西门是一个出色的指挥官时,已经知道小纳尔逊是一个出色的情报工作者。两个人在华盛顿的一次军事会议中相识以后,就成了好朋友。
范西门在越战之后,加入了联合国难民事务的工作,多少还是受了小纳尔逊的劝告的影响,小纳尔逊突然到来,范西门应该高兴才是,怎会困扰呢?
原因是由于范西门F带来的一个问题:两个人在见面寒喧了几句之后,小纳就单刀直入提出了他来的目的——这是小纳一贯的办事方式:“你总共听过多少次有关‘海上拯救女神’的传说?”
范西门怔了一怔,听过多少次?他无法一下子说得出来,总之,只过很多次了。
是的,神奇的“海上拯救女神”!
每当难民船在茫茫大海之中,在海盗船的威胁之下,在风流的颠覆之中,在粮尽水绝的情形下,一个美丽的女神,就会出现,施展她非凡的能力,拯救身在绝境之中的难民。
这个拯救女神,倏然而来,飘然而去,从不说一句话,只是救人!这种传说,范西门不论听过多少次,都不会确信。
当范西门看到他的好朋友,一个极其精明干练的情报人员,忽然一本正经向他问起“拯救女神”的事情来,他一方面有点愕然,一方面,也感到了相当程度的好笑。
他转动着酒杯,不经意地望着窗外一株巨大的白兰树,树上开满了花朵,正散发出浓郁得化不开的芳香:“不记得了,听说过很多次了吧!”
小纳凑近了身子——范西门一直觉得他这位好朋友,有着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
当这样的眼睛,想要搜寻什么事情之际,成功率大抵是百分之一百。
小纳这时,就用那种锐利的目光盯着范西门:“试举其中一次,把详细的经过说给我听。”
范西门挥了一下手,小纳的这种神态,令他十分不自在,他喝了一口酒:“那只不过是难民的传说,海上航行,本来就容易发生幻觉——”
小纳一下子就打断了他的话头:“西门,那不是幻觉。到现在为止,我们还不能判定那是怎么一回事,但是那一定是极严重的一件事——”
小纳平时不是喜欢说话夸张的人,可是这时,他再度俯身向前,直视范西门:“事情的严重性,可能远超乎人类的想像之外,甚至远远超过整场越南战争!”
范西门不以为然:“只是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女人?”
小纳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在乎一个或是两个,而在于这一个或是两个所掌握的力量,西门,那是一个可怕之极的力量!”
范西门感到十分疑惑,那是真正的迷惑,他说:“传说提及的,不是一个‘拯救的女神’吗?难道拯救行动是种可怕的力量?”
小纳又用力一挥手:“我不和你在名词上争执,总之,那是一种可怕的力量,而且,不但我要追究,西方的情报机构要追究,全世界的情报机构,都在尽力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范西门望着小纳,天气虽有点热,可是还不至于到出汗的程度,可是小纳的鼻尖却在冒汗,这证明他的心情又紧张又激动。
他叹了一声:“好吧,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安排一次会见,有一个人,自然是一艘难民船中的余生者,曾向我提及过那女神,你可以听他直接说一遍。”小纳吁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原因,使得范西门感到相当困扰,而坐在办公室一个角落处的小纳,看来却相当镇定。
他正在相当快地翻阅一大叠文件,这一大叠文件全是有关难民在海上遇上“拯救女神”的经过。
所有的记述,全是由语言化为文字的,没有任何可以证明有这样一个女神存在的真凭实据,显然“目击证人”超过三百个,其中也有把女神的样子描述得十分详细的,甚至有精于绘画的,在事后凭记忆把女神的样子,画了下来,但是这一切,都不能当是确实的证据。
尤其是小纳十分关心的一些问题——也是世界各国情报人员关心的事:
女神是用什么工具出没汪洋大海的?女神是用什么力量,什么武器对付掠夺难民的海盗船的?
这些问题,即使是“目击者”,也没有一个,可以精确地说得出来……
小纳迅速地翻阅着,直到范西门咳嗽了一下,他才抬起头来,这时,职员已带着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
那中年人有着花白的头发,精神愁苦之中,也带着侥幸,不断地眨着眼,显得他心中相当不安。
他进来之后,向范西门行礼,叫了一声:“长官……”又向小纳行礼。
小纳已经用他锐利的眼光,迅速把那人打量了一遍,而且立即肯定,这样的一个人,是不可能说什么谎话的。尤其,一个女神,在海上出没救人这样的事,只怕要他编,他也编不出来。
那么,他的叙述,应该是真实的了?
难道真有这样的一个女神。
他一面开始听那人的叙述,一面不住在想着许多有关连的问题。
他首先想到的是,昨晚在和范西门的谈话中,他曾提及到“可怕的力量”,可怕的力量的确存在,他看着详细的报告:
一艘小型的炮艇,在截劫难民船的过程之中,遇上了“拯救女神”,忽然断成了两截,钢铁铸成的船身,像是被烧红了的刀切开的牛油一样!
这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
他又联想起最高情报当局的紧急会议上,一位将军有点嘶哑的声音:“一定要把那……女人找出来,我可不相信有什么神,也不相信有人会专为了救人而长期在海上生活,一定是另有目的的!”将军用拳头打着桌子:“很有可能,女人就是以我们造起来的金兰湾海军基地作大本营的……要尽一切力量把她找出来!”
小纳曾提醒了将军一句:“将军,据我们所得的报告,苏联和第三势力,也正在作同样的努力!”
将军的脸色铁青:“烟幕……那可能是俄国人的烟幕!”
小纳没有再说什么,他曾作了向个假设,甚至曾作了天外来客、外星人生活在海上的假设,但是都难以自圆其说,所以他才决定到曼谷来,多点在难民的口中,了解一些实情。
自然,单是访问绝不足够,他也已准备了要到海上去,希望可以在海上,亲自遇上“拯救女神”,弄明白她是何方神圣。
怀着和小纳同样目的,在进行着同样活动的各国情报人员,究竟有多少,没有精确的统计,不过一些顶尖情报人员的活动,想要长期掩饰是不可能的。
例如华沙集团的盖雷夫人,苏联国家安全局的卡娅上校都到了亚洲!黄绢女将军在东南亚留恋忘返,美丽娇小的海棠,也频频在适当的外交场合出现等等,都可以使人知道,明的、暗的,波涛汹涌,正在为了弄明白“拯救女神”的底细,而各出奇谋。
其中,有一个也在为“拯救女神”而活动的人,却全然不属于任何势力的,只是纯粹的个人行动。这个人自然就是我们大家都十分熟悉的原振侠医生了。
原振侠曾参加进这件事情中来,不全然是偶然的机会。就算他遇到了那个林文义的人,是一种偶然,可是后来,他遇到山虎上校,和山虎上校恶斗了一场,那都是必然的事。
这一切,全都记述在题为《爱神》的那个故事中了。
林文义为了要寻找阿英,本来准备重返越南,再作为难民逃出来,可是后来,他稍为改变了一下计划,他买了一艘船,在传说中“拯救女神”出没之处,不断地航行着,可是一个月过去,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林文义的目的,自然和各国情报人员不同,林文义只是要见到阿英,要再见到他刻骨铭心的爱人,已将之当作是自己生命的一大半的阿英,他相信了一个人的叙述,就是那个人,认出了海上的拯救女神,竟然就是阿英。
原振侠认为不可思议,所以要林文义若是找寻有了结果,和他联络一下。
一个多月之后,林文义在海上一无所获,他却再一次见到了认出阿英的那人,他决定请原振侠一起,来听那人的直接叙述,希望凭原振侠的分析能力,取得进一步的进展。
在同一时间之中,接受各方面,各种不同身份的人,通过各种不同渠道找出来,要他们讲海上奇遇的难民堪多,包括了难民专员办公室中的盘问,豪华游艇上黄娟将军的采访,小河边木屋中海棠的追问……但是由于“海上奇遇”的经过都是大同小异的,所以只拣其中一宗来详细叙述,以免重复生闷。
就拣原振侠的那一宗吧。
那天,原振侠接到林文义的电话,提到了一个多月来他一无所获,口气十分沮丧,原振侠安慰了他几句,他就道:“见过阿英的那个人,我可以找他出来,是不是要见见他?”
原振侠道:“好啊,你可以带他到医院来。”
于是,当天中午,原振侠休息时,看来沮丧的林文义带着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那中年人神情十分闪缩,一脸惊惶的神色,穿着一身新衣,但那种自内到外的新衣服,显然才换上不久,他的神情也极度憔悴,见了原振侠之后,双手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他的这种情形,一看就知道是才偷上岸不久的难民,自然来自越南。
原振侠请他坐下来。
本来,在医院中,是不怎么适合去谈的,但是听到有了阿英的消息,原振侠也大是感到有兴趣。
因为当时在海上发生的情形,林文义和HS上校的叙述,扣来却虚无之极,如果再有阿英的叙述,自然可以进一步分析,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文义介绍那人道:“这位陈满堂先生,算起来,是阿英的堂叔辈。”
那个陈满堂向原振侠行了一礼,林文义又道:“他才上岸不久,亏他找到了我,与了一起上岸的几个人,全被送到难民营去了!”
陈满堂的声音干涩无比:“一船……离开西贡的时候,大大小小,三十四人,到上岸的时候,只有十四个人,要不是在海上遇上了阿英,只怕全死在海上……逃难的的代价真高!”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遇到了海盗?”
陈满堂摇着头:“没有,遇上了,哪还会有十四个人剩下,船又破,海上风浪又大,人人用绳子绑着身子,说不定什么时候,来一个巨浪,就卷走了几个,粮食饮水用尽了,太阳晒也把人晒死了!”
原振侠闭上了眼睛,这种惨象,不难想像。
他苦笑了一下!
“你说在海上遇上了阿英,那是怎么回事?”
当原振侠这样问的时候,林文义也用十分急切的神情,望向陈满堂。林文义的这种神态,令原振侠有点奇怪。因为陈满堂应该已向他说过遇到阿英的经过,他为什么还那么急切呢?难道真是因为陈满堂说得“太玄”,林文义根本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想再听一遍,让原振侠解释他不明之处?
陈满堂咳了几声,原振侠过去,倒了一杯水给他,他喉际发出“咯咯”声,喝着水,放下杯子:“那一天晚上,距离逃出西贡已经十二天了,食水早已用完,晚上的雾很浓,人人都伸着舌头,希望舐到一点水汽,来润一润干渴得发烧的喉咙……”
以下是陈满堂的叙述。叙述相当长,原振侠曾几次离开又再回来,他也曾想叫陈满堂说得简单一点,但听陈满堂干涩的声音,所说的又是逃难者在海上飘流的那种极度的苦难,他又有点不忍心打断他的话头,所以由得他说下去。
当然,这里的记述,不是全部的叙述。
在海上漂流的人,遭遇的大灾难之一,是食水消耗尽了。
极目望去,全是水,可是那是人不能饮用的水,人只好望着大量的水,而忍受缺水的煎熬。
突然之间,一个年轻人,声音嘶哑,大叫了起来,一面叫着,一面扑向船舷,几个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可是却无力去阻止他。
小木船由于他激烈的动作而幌动起来,人人都只求不要跌进海中去,两个小孩无力地哭了起来,几个妇人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那年轻人扑到了船舷,尽量把自己的身子,向外探去,一面用可怕的声音叫着:“水……水……这里有水……全是水……”
海洋中全是水,这是人人看得见的。神智清醒的人才知道,海水是不能喝的,可是由于太缺水而导致神智不清的人,看出去,水就是水,有什么能喝的不不能喝的之分?那年轻人叫着,身子仆出去,头浸进了海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