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已经来了五回了,这是第六回,你这是又要涨吗!”一门将怒目道。
半跪在地上的女狐妖仰起头看着他们:“我要进去。”
听着那轻柔的声音,我心中一动,仿佛生命之始,懵懂之初,曾有这么个声音带着凄迷唤过我:“翘楚,我的小翘楚。”
我不知不觉轻唤出声:“娘……”
“说了多少回!你一个妖精,上了天庭也受不了这里刚烈的仙气,多半要死在上头,你怎么就这么固执!”
她不再看门神,而是盯着南天门内,爬起身,又要往里冲。两门神都立刻动了起来,一个去拦她,一个到门后守着以防万一。
只见她把身体缩成一团,飞身一翻,直直撞上第一个门将的手臂,只听那门将“嘶”的一声,忍不住手臂一收,竟让她蹿了过去,直直扑向第二个门将。守在后头的门将见同伴受伤,大脚一跺,竟祭出了兵器。那大大带刺的狼牙棒比她化作人形的身躯都大上了一圈。那门将先是伸手挡住了她的去路,然后准准朝她一棒挥去。
只听“砰”的一声,我忍不住尖叫出声:“住手!”可为时已晚,只见那女子被狼牙棒打飞了出去,不巧撞上了南天门粗壮的柱子,又是带着回音“砰”的一声……
我吓坏了!死命挣脱着央寻的桎梏,最后忍无可忍,伸手向身后的她打了一掌,这才重获自由。
我跑到南天门边抱起她,然后怔忪了:还有什么说的呢?我长得跟她并不十分像,但全身上下都有她的影子,那般天生骨肉相连的感觉,已不需要任何言语。
不知为何,我脸上一凉,一滴眼泪掉到了她脸上,她眼皮一动,却没能睁开眼睛。我深呼吸一口,让自己镇定了一下,便挽出了我那紫色的彼岸花为她治愈伤口。
她的身上大大小小,有数不清的伤疤,有些长好了又裂开,裂开了再长好,不用看我都知道那有多狰狞,多痛苦……我抹泪看向一旁的两个门将:“你们打她!你们竟打她!”
他两看着我,面上竟有些尴尬;“翘楚……这……也不是我们的错……”
怀中的女子突然喃喃出声:“翘……楚……”
我低头看向她,她努力地掀着眼皮,眼睛却永远只睁得开一条缝。
“娘!”这一声叫得我心肠百转千回,不痛、不痒、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她伸起手,要来抚我的脸庞,伸到一半,竟一个脱力掉了回去:“娘!”
我刚要起身带她离开这仙气刚烈的天庭,一位门将拉住了我,我抬眼看去,他尴尬地递过来一个小瓶子:“补药。”
我可不跟补药过不去,伸手接过,便背着娘起身离开。
“翘楚!”一个女声唤我,我便回头去看,只见央寻擦着嘴角残留的血迹,踉跄着跑过来喊我。
我想起先前情急之下打出的一掌,顿时愧疚了起来。这时,娘在我背上一阵剧咳,我心下一急,顾不得央寻,便急急起身飞出了南天门。
离开南天门不多久,娘就缓了过来,喘息了两声:“翘楚?”
我赶紧应道:“我在!”
“你真的是翘楚……”她哽咽了起来,呜咽了几声,又咳了起来。
我连忙安慰:“别说话了,注意身体,我带你回家……那个……家在哪?”
她的眼泪滴到了我肩上,和着她咳出的血将我的肩和她的下巴黏在了一起:“家……家在狐狸山上。”
我现在空不出手来,要不必定挠了挠脑袋:“我是说,你在极乐山的家。”
她十分固执:“家,只在狐狸山上。”
我被她颤抖的语调感染,心下微动:“好,你忍忍,我们回家!”我想将娘放在云上,却险些将她摔下去,她根本踩不住云。
我吃力地将她背背好,艰难地将手中的补药塞进她嘴里。
她和着口中的血“咕嘟”一声吞下药丸:“翘楚,你像他。”
我怔了怔,这“他”必是说我爹了。我想起了初到天上那日,空旷大殿里的那个红色背影……
“你一直在天上,必是见过他的,你爹他……过得好吗?”她说到后头,语气急促了起来,一个忍不住又咳了几声,免不了喷出些鲜血。
“他……”我想起那几乎与我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长相……我怎么那么笨?如此明显的事实摆在了眼前竟还看不透,“我只见过爹一面……他……平安,但我看不出他过得好不好。”
娘喃喃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心中一惊:“娘!别睡!”
她用沾着凝固血水的脸蹭了蹭我的脖子,蹭给我一脖子的硬血粒:“翘楚不怕,娘不会死的,受点伤罢了,习惯了……”
听完这句,我终于心中一酸,娘这百年来是如何度过的啊!一时心下悲戚,也说不出话来,两人便沉默了。
到了狐狸山时,我的双臂已麻木了,娇姨惊呼着接过昏睡的娘,拉了好几下,硬没从我手里将娘拉走。
娇姨慌张地看着我:“翘楚?”
我脖子僵直,脸上努力扯出个笑容,必是比哭还难看:“你帮我把手掰开,我没感觉了。”
娇姨捧住我的脸,靠着我的额流泪了:“翘楚啊……”
山上的狐狸们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很快就围了过来,娇姨这才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将娘背进屋去。
我僵直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娇姨前前后后忙碌着,一边忙一边嘴里念叨:“真是的,怎么弄成这样!”她每说一句,我便在心中默默回一句:她每天都弄成这样……这越想越难受,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抽得一顿一顿的,自己都觉得难听。
也不知抽了多久,抽到都打起嗝来,娇姨那头才终于打点完毕。她重打了盆热水来,搅了把热毛巾为我轻轻擦脸:“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好了好了,不哭了,你娘回来了,也没事了,不伤心了昂!”
她擦完一把毛巾还嫌我脏,转身又去搅了一把:“你娘一向身体复原得快,我估摸着没多久就会醒,不哭了,省点力气想想和她说什么吧!”
我一时止不住哭泣,依旧一抽一抽的:“说、说什么?”
娇姨伸手打了我一下:“笨死了你,这么多年没见,你就没什么话同她讲,没什么问题要问她吗?”
热热的毛巾覆上脸来,我闭上了眼睛:照寻常段子里说的,这般母女相见,合该女儿问一句:“为什么当年要抛下我?”一番纠缠之后,母亲多半还要问句:“你能原谅我吗?”
我皱了皱脸:她这些年这般渡过,当年抛下我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从未怪罪过她不是吗?打从知道她为我起名翘楚,我便知道她是爱我的,是希望我优秀幸福的,那我又何必多加为难呢?
再睁开眼睛时,我已没了开口说话的兴致。我正想要站起,却双腿僵直,眼看着身体不稳要摔倒下去,恰恰娇姨端着一盆子热水经过我身边,及时扶了我一把。可那一盆热水却因没了执盆的手,尽数翻到了我身上。躺在床上的娘,顿时翻身坐起,迅速奔到我身边上下查看我。
我和娇姨都愕然愣住……她早就醒了啊!
娘见我两这副反应,终于不好意思起来。娇姨伸出食指戳了她的脑门:“你啊!百多年了还是这么鬼灵精!”我心下顿时平衡了!原来娇姨的食指不只戳过我!
“你们聊吧,我回我自己家收拾收拾。”娇姨说着便要出门。
“啊?”我糊涂了,这里不是娇姨家?这些年我一直同她住这里的啊。
娇姨到底是了解我的:“啊什么!你个可怜孩子再寄住到别人家岂不委屈死了?”说完便走了。
娇姨……我从不知道她这么疼我,竟为我离家百多年……
大门关上后,屋内悄然无声。娘和我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却谁都不开口。最后还是娘出声了:“别着凉了,换身干净衣服吧。”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穿了身湿透的衣服。我一向不怕冷,站着不动也不觉得难受,看着娘关切的眼神才终于捏了个诀将衣服烘干。
“你一生下来我就知道你像他,”她看向窗外渺远之处,“必不是凡物。”
“其实我离开你时就想好了,即使你什么都不问,我也会讲。你果然是像他啊,站了半天也不开口。”娘笑了,我不知不觉也随她牵起了嘴角,“他是如何温柔似水的一只啊!可当年初见时他就同我说了,我两无法长久,但不长久又如何?我活了这些年,终于寻到了今生爱人,只想无怨无悔去走这一遭。于是我怀了你,然后很快地,他就被抓了走。我不知他回去了该受怎样的责罚,如何都放心不下。可我不能带你去,未来路那么凶险,即使我保不住他,也起码要保住我们的孩子。你在我肚里时是那样不乖,可我将你生下后,就一点气都没有了,这样一个集天地灵气的孩子竟是我的女儿,翘楚,我为你骄傲,也越发舍不得你。”她叹了口气,“于是我在生下你的当天就不再见你,身体一复原就踏上了极乐山再不回来,我怕回来见了你,就舍不得再走了……”
她背过身哭了起来,我便上前扶住她的肩。我长大了,个头比娘还高些,这时我觉得,我可以保护她了!
“娘!”我坚定地说,“我爱你,即使我从没见过你,我也爱你。”
她猛地转身紧紧抱住了我,来去说着这句话:“翘楚,我的小翘楚。”
她是个固执的爱人,是个狠心的母亲,可我依旧爱她。她孕我十多载,生我三天三夜,便因她几乎用生命才换来我的生命,我愿意永生无条件地爱她……只因为她是我娘。
我扶着她消瘦的肩膀:“娘不哭,我去把爹救出来,我们一家团圆,以后都好好过!”
她用手抚上我的脸:“我的小宝贝长大了!”
被娘这么一叫,我有生之年终于觉得自己是件宝贝了,免不了心头甜甜。
娘的眼突然笑得眯了起来,弯弯的像个月牙儿:“你看,我小宝贝笑起来还是像我的。”我不知怎的,经返老还童了,靠到娘肩上嗲嗲地撒起娇来:“娘……”
“嗯。”
“娘……”
“嗯。”
我叫一声,她应一声,我心下满满,恨不得把这百多年缺的称呼统统补回来。
直到景行来了,我才从娘的怀里出来。多神奇啊!竟是景行找了来。
娇姨领他进来时还诡异地看了我一眼:“翘楚,每次来的都不一样啊!”
我觉得这话似曾相识,仔细一想,竟是坊间段子里嘲笑女人水性杨花的,顿时炸了毛。还不等我跳脚,娇姨就幽幽一个转身离开了……
“翘楚,”景行神色焦急,也不顾其他了,把我拉到无人之处,还结了隔音结界才开口,“你赶紧回去瞧瞧吧!楠木在王母殿边昏睡了好多日都叫不醒,这是从未发生过的。寻了多少大夫都弄不醒他,只能指望你去瞧瞧了。”
我看着他这般郑重其事,又仔细保密,还以为是什么正事:“嗨!就让他睡几天吧!他也虚弱得紧。”
景行十分紧张:“不行!这事要传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抓了抓脑门,以为他先前的话我记错了:“是楠木睡太久没醒?”
他认真点头。
我连着之前对娇姨的炸毛一同爆发了:“这屁大点的事你这么千里迢迢来找我至于吗!”
显然,我的反抗是没用的,我被景行用气泡般的结界直接绑回天上了……
我在气泡中反抗良久,最后忙活累了趴了下来,脑中竟回响起了先前与楠木的对话:
“你就这么不怕开罪她?要是她哪天生气了把你宰了怎么办?”
“她不敢,我对她来说还有用。”
“你仙法那么低微,能对她有什么用?”
“怎么?把我摆那儿观赏不行吗?”
我沉默了,这观赏……到底是什么意思……
39、救人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见到这么多聚集的神仙,上一次是楠木和纠枉的五子棋比赛……王母殿周围密密麻麻围满了神仙,我踮起脚尖都看不见王母大殿的门。
景行在一旁轻说了一句:“有劳让让,翘楚来了。”
挡在前头的神仙回头一看,顿时大呼起来:“翘楚来了!翘楚来了!”刹那间一传十,十传百,人群纷纷回头,然后齐齐给我让出了条直通王母殿门的路。万众瞩目下,我胸中豪气顿生,有生之年,我也能成为他人的景仰啊……我迈起大步向前走,众神仙的目光齐齐追随着我。
王母殿门大敞着,老远就看正中的塌边围了好几个神仙,其中一个便是二爷。
王母坐在一旁休息,见我来了便站起要同我说话,谁知我身边的二爷先开了口:“那天你从地心回来后,楠木就一直睡着,直到昨天我无意间走过发现他还躺在原地,喂了很多补药都像投进了无底洞,根本填不满,检查了好几圈也找不出有什么毛病,你来看看吧。”
我刚想挽出彼岸花,却被二爷暗地里一把按住手,我看向他,王母则走到了我身边:“翘楚,你若治好了他,我便允你个要求。”然后,二爷的手就松开了,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要医也得讨点好处。
我想也没想就开口了:“你放了我爹。”
王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而二爷又一次按住了我的手,这不可行吗?我尴尬了一下,赶紧改口:“好吧,我的要求先欠着,等我想好了再问你讨。”话毕,二爷还没放开我,于是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在场的所有神仙都见证着呢,王母您不会耍赖吧?”
王母笑了:“允你就是,动手吧。”
二爷这才放开我,我扭头看他,他双眼却一直认真地看着楠木,未有异样。我当众神仙的面挽出了我紫色的彼岸花,看着那幽幽的深紫色,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这一回,他们不再把我当作怪物,而是当作希望……
我将花点到楠木身上细细探寻,他确实如二爷所说,是个无底洞,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彼岸花在被他吸进去。抬眼一看吓了一跳,那花竟一半都没进了楠木的身体,眼看着整朵都要被吞噬了。
周围的神仙都被这异象惊住了,我赶紧用背遮严楠木,不让殿外的神仙瞧见,伸手多挽出几朵往他身上丢,竟也眨眼间没进了他的身体。
我暗自定了定心情,捏了个大诀,招了满天的彼岸花。我当时便一怔,照理我是招不来这么多花的,似乎是我最近法力变强了?也不知是不是我常常操练的缘故。花儿下雨般往他身上落,竟都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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