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着头,像只骄傲欠咬的公鸡,我寻着她的眼睛:“长歌说了,说话不敢看着我眼睛的,就是心里有鬼。”
禾及猛地转头死死瞪着我:“只有你个不神不妖的东西才会跟鬼扯上关系。”
我并不搭理她,自顾自地说着:“长歌还说了,若我说了刚刚的话就立刻死盯着我的,就是做贼心虚。”
禾及恼了,又“哼”了一声,一甩膀子走了,而她身边的白鹿却似乎很虚弱地跟不上她的步伐。
我抢上前抚抚它,不知是因为白天阳光太强掩盖了他的光彩,还是他真的很虚弱,现在的它看来就是匹太普通的白鹿,完全不似天上物:“你怎么了?看起来好没精神。”
它并没像昨日那般跳起来变身,依旧奄奄地萎靡在我手边,哼唧了一声。我有着不好的直觉,赶紧喊起已经走远的仙女:“禾及!禾及!白鹿它怎么了?”
禾及耳朵很灵,一闪身就跑了回来,扶着白鹿在它耳边低声细语着。
我听不清她的话,也看不清她的动作,最后看清的就是她指尖一闪,白鹿就睁开了眼睛,似乎恢复了精神。
禾及一把扫开我的手,抚抚白鹿的背,它就自己立了起来,似乎又恢复了健康。
治愈术?洛禹倒也教过我一些……
禾及领着白鹿自说自话就到前厅坐着去了,我们家对她来说一向来去自如:“翘楚,洛禹他什么时候走的?”
我不太关注她,也不太喜欢她,一心蹭到白鹿身边:“不知道,我起来的时候他就不在了。”
“你怎么当徒孙的!比师祖还起得晚吗!”
我皱了皱眉头:“小声点,吓到白鹿了。”
禾及哼了一声:“你当韶华跟你一样没用吗?”
我看这白鹿的眼睛:“你叫韶华?”
白鹿看着我,并没肯定也没否定,所以我依旧觉得它并不舒服。
禾及一直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我也懒得搭理她,没过多久,洛禹就回来了。禾及第一时间冲了过去甜甜叫着他的名字,谁知洛禹身后竟还跟来另一个仙女,也在切切喊着他。
眼看那仙女要闯进院子里了,洛禹很及时地反手一拦,竟在院门口拦了个结界,生生把来人拦在了门外。
禾及开心地跑过去拐住洛禹的手臂,朝院外的仙女骄傲地哼了一声,开开心心跟着洛禹往里屋走。
洛禹把小褐草丢给了我,并没说什么,就急急带禾及离开了我的视线。那时我才想明白,原来洛禹待禾及还是不一般的,起码他只让禾及进院子。
韶华被留在了前厅,于是我捧着泡泡,继续去陪它。不知怎的,它今天特别沉默,特别乖,不论我怎么逗弄,它都只是静静蹲在一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也许它并不需要我的安慰与逗乐,也许只要我在一边静静陪它就好。
禾及没多久就急匆匆来领韶华离开了,而我则无所事事地带着泡泡去晒太阳。太阳底下,我挺想思考,可是暖暖的阳光又照得我生出了惓惰。我决定,上天以来的头一次,去找洛禹,干脆问个清楚。
洛禹屋外,仙气缭绕,我猜他大概是在打坐运功什么的,连屋门都设了结界,可惜的是,神仙们向来只习惯设拦神仙的结界,对我一向没什么用处。
我推门而入时,洛禹惊醒了,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我,看的似乎又不是我,一如当日狐狸山上的初见。
我心中有些恐惧,轻轻唤了声:“洛禹?洛禹,是我,翘楚。”
洛禹依旧是那副眼神,反倒叫我有些不放心:难道是我不该在他运功时前来打扰,这下叫他走火入魔了?
我走上前推了推他:“洛禹?”
渐渐,他那对不上焦距的眼清晰了起来,也叫我深深舒了口气。
“翘楚?”
“恩。”
“来找我有事?”
我搬了张椅子,坐到了洛禹正对面:“洛禹,元丹对我到底有什么用?”
洛禹微微皱着眉,对答如流:“你体内有妖元,天上仙气太重,对妖元伤害很大,只要往你体内打入九万九千元丹就能净化妖元,化作仙元。”
九万九千?这么多?上回赌局大胜,统共也就赢了两千。
洛禹朝我说:“别怕,你这些日子每天都服用一百个,王母那也很快就能为你集齐。”
王母……
“好了,出去吧。”
许是被这数目震惊到了,又许是被内心的愧疚伤到了,我竟老老实实听从洛禹的话就这么走了出去,留下了太多的疑问没问出口。
楠木来找我时,我依旧在静坐着,甚至都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别发呆了,翘楚,咱去捉弄人玩吧!”
我一仰脖子,只听“咔啦”一声,想是坐着不动太久了,出去走走也好。
我站起来往楠木身后凑,打算搭他的顺风车,谁知他竟把我推了开去:“走开走开,我可没本事带两个人。”
我嘴角差点抽动起来:“你倒也算个神仙,这么弱小。”
谁知楠木竟神奇地没回嘴:“弱小有什么不好?挺泄意的。”
我仔细想想,也许大神跟咱的区别就是总能真相。
“翘楚,你当他徒孙这么久,难道连个驭云术都没学会吗?”
我哼唧了一声:“洛禹哪有功夫教我那么多。”
楠木居然很淡定:“算了,我好心教教你吧。”
我抬头看了看太阳,倒也是打东边升起的。
我想我若是我事先知道要来作弄的是纠枉,我是万万不回来找抽的。
“纠枉啊,快来看看,我带你老乡来看你了!”楠木此时笑得更像个狐狸。
“滚!你跟她,一起滚!”纠枉倒像个一本正经的“人”。
“别嘛别嘛,好歹都是狐狸山上来的,不关照下也好歹认识认识嘛!”我觉得楠木这话像是早有预谋?句句都切中要命的关键。
“楠木!你来找茬的是不是!”
楠木朝纠枉抛了个媚眼:“怎么会呢?”
我终于看明白了,楠木说来作弄纠枉,我就是那作弄他的工具……
作为一瓶酱油,我觉得鸭梨很大。
那两位在一边哄闹良久,直到小气得出了名的纠枉开始朝楠木砸东西了,他才拉着我准备离去……
“我说……楠木你带我来到底干嘛?”
楠木狗腿地笑着:“你没看出我是来帮你们改善关系的吗?”
我木木地朝他笑笑:“谢谢哦,还真没看出来。”
楠木把手伸到衣袖里:“你猜他刚刚扔给了我什么宝贝?”
“宝贝?我连什么是宝贝都不知道。”
楠木摸出个小盒子:“瞧,一整盒元丹哦!起码一百颗。”
我接过盒子看向楠木:“楠木,你太寂寞了,找的乐子都这么无趣。”
楠木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哎呀,知道了也不要说出来嘛!”说罢看看我的脸色,“要不?我再给你弄点什么你喜欢的玩意?”
我顿觉头皮发麻:“你又要我去干嘛?”
楠木很委屈地低下头:“人家只是看你心情不好嘛……”真像个小媳妇……
“楠木,”我不动声色地把盒子揣进衣袖,“其实我想问你些问题的,可有人不希望你说,所以我也不为难你。但是……你能别再损着我玩了吗?虽然是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妖,但我也有自己的情绪。”
楠木被我这么一出弄尴尬了:“别那么严肃嘛!人家只是开开玩笑嘛!”
“那你换个神仙去开玩笑行吗?”大概是我今天情绪低迷,楠木算是运气不佳。
谁知他竟拍了拍我的肩:“相信我,跟你开玩笑是看得起你。”
我怒了,差点把袖子里的盒子砸向他,拿到手里还是忍住了,于是踹了个狐狸飞腿:“你去死!”
“哎,哎,踹不到,踹不到。”楠木蹿得挺快,逃跑的腿脚本事倒比他的仙法强上不少。
也许是追打中痛快地喊闹了,我的情绪舒缓了不少,渐渐又有了当初在狐狸山上简单的喜悲。
我想或许楠木真是来开导我的。
今天,我算是独自驾着祥云回的家,远远就能看到洛禹在院门口翘首立着。
我下了祥云,笑眯眯地看着他,我还没开口,他倒先开口了:“楠木教你的?”
他也并不期待我的作答,继续说着:“也是,你跟他是同一类人。”
我大抵明白他的“人”字并不是说我真是个“人”:“哪类人?”
洛禹都已转过身去要进院子,闻言又回过头来看着我:“明明很美却偏偏不自知。”
于是我化作了一具石像……
=
我美?楠木美?
我美的事实,我算是接受了,毕竟在天上,他已不是第一个这么跟我说的。可是楠木美?
我以为,我对雄性的审美已达到生冷不忌的地步,但要说楠木美……光冲着他在神仙群中毫无存在感这一点,我便没办法昧着良心点头。
为此,我还特地去找了泡泡,泡泡告诉我说:“很普通。”
“可为什么洛禹会说他美呢?”
我想泡泡若是有手,一定会一巴掌扇在我脑门上:“神仙们的心思也是你揣摩得透的吗!”
我顿时觉得泡泡都比我聪慧许多。
天上的日子比狐狸山上都无趣,若不是我跟楠木整天绞尽脑汁出去找事做,真得把我活活闷死了。
这日,我还没出门,洛禹也还没去给我觅食,院里就似乎有谁闯了进来,还带进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说实话,狐狸山上很少闻到这味道,所以每每闻到,我浑身绒毛都会站起来。我循着味道,朝血腥浓重处走去,竟到了洛禹寝室隔壁的丹药房。推门而入,我看到的是禾及主仆和洛禹,而那血腥味正来自浑身是血的白鹿韶华。
里头乱作一团,禾及哭得死去活来,洛禹在一心施展仙术,两位都没注意到我,倒是倒在洛禹怀里的韶华,扭头看向了我。
我看着他疲惫的双眼,震撼至极,它就像是垂死前流连望望世间般,连眨眼睛的力气都已失去。没多久前,它还是只光芒万丈的神兽,我永远记得,那月夜中,它自天边飞来留下的炫影,如同流星般,照亮了我的小狐心。
我走过去,跪在韶华身边。它已化不出人形,四条鹿腿凌乱地耷拉着,我伸手把它们扶正。可这举动却叫禾及注意到了我,她用尽全力狠狠把我推开,我跪坐在地上,足足滑开了一丈,腿边的裙角被地面磨得破破破烂烂。
禾及冲我哭喊道:“都是你!都怪你!如果没有你,这一切都不会落到我们头上,韶华也绝对不会死!”
我?因为我?我怎么了?
我迷茫地看向洛禹,他匆匆扫了我一眼转头冲禾及低斥:“不要迁怒!它还没死。”洛禹低着头,不再看我,“翘楚你先出去。”
我虽跟禾及不熟,但我起码看得出,她任性,却不会胡为,自然也不会胡说。但显然洛禹并不想我知道什么。
这里这般生离死别,我自然不可能真的走开继续去玩自己的。于是我愣愣爬起来,站在了门口。
洛禹一遍一遍用着各类治愈术,不停喂它各种灵药,可韶华的血怎么都止不住,我看着满满一室的血,想着:难道我体内也有这么多血吗?
洛禹有些丧气地叹了口气,我的心狠狠一凉,洛禹都没辙了吗?
我的腿脚不受控制,心里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要我做些什么:“我来试试吧。”
洛禹抬头见我还在,呵斥了一声:“别闹。”
我觉得此刻的我有些不像我,我淡淡在手边挽出朵深紫色的彼岸花:“我也会。”
洛禹和禾及都死死盯着我的彼岸花,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般,我竟没理睬他们,默默走到韶华身边便开始为他治愈。
彼岸花停留在韶华心口,我切切感受到他的疼痛,也真真感受到他的伤来自一种力量,不属于人、不属于妖、不属于神。
我催动仙术,淡然看着它的血渐渐止住,抬起头看向洛禹:“是魔?”
洛禹身形狠狠一怔,依旧沉默。
我心中自有定论,他不说我也知道,于是我轻轻自言自语道:“是魔。”
是魔,并且比洛禹强大太多,所以,他治愈不了。那么为何我就能治愈呢?或许也因为我是妖?
我有些疲倦,转身回自己屋里休息,想来想去都觉得讽刺:我,一只笨妖,使着仙术?还为神兽治愈了得自魔的重伤?世事竟这般离奇。
楠木想是在约定处等我却不见,于是自己找了过来。他看我一手的血迹,竟只麻木地说了一句:“管他们死活做什么?”
我十分讶异,在我与他的相处中,我觉得他不爱行善,但好歹对我还是友爱的,可他现下竟说得出这般冷漠的话来?
“你都知道?”我发现虽然楠木在天上总是无所事事,但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楠木过来拍拍我的背:“你现在妖元未除,这样耗费力气对以后不好。”
这时候,我竟觉得楠木给了我一种娇姨一般的感觉,这是母爱?哦不,再怎么也是父爱,虽然我并不懂父爱是什么。
“楠木……”
也许是发现了我今天的沉默,楠木也十分安静,就坐在我身边,陪我看着窗外的围墙:“嗯?”
“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楠木揉了揉我的头发:“还想变成什么样?你一辈子都是个笨蛋,变不好了。”
我有些语无伦次:“可是楠木,为什么天上没有云呢?”
楠木揪了一下我的耳朵:“果然是笨啊!云都在你脚下呢!”
这句话竟叫我生出些大气磅礴的胸怀,好像一切烦恼都是渺小的微尘。云,都在我脚下呢……
9、失散
翌日,韶华还昏迷着,禾及还哭泣着,而我竟不知何时睡着了,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我捧着泡泡在院中四处找洛禹却不见踪影,大抵是又为我觅食去了。转念想去玩自己的,却被禾及叫了住:“怪物!站住!”
我一时间没想出谁是怪物,见她盯着我看,屋内又没别人,我还是依言站定。
“你不觉得愧疚吗!”
我低头想了想,大家甚至都不曾告诉我为何要愧疚。
我撇撇嘴,却惹恼了禾及:“你过得太舒心了,我看不下去!”
我头上几道黑线,依旧沉默,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为了除你的妖元,答应了全天上都没人肯做的事,但又为了你的口腹之欲,没工夫去做那些事,所以,我替他做了!”
我猛地抬起头。
“我不忍心他面对那些威胁,不忍心他弄脏自己的手,我愿意为他去做,于是,韶华为了保护我,受伤了,伤得快死了!”
“知道为什么他愿意让我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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