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从苍月回到大魏,曾回师门拜见灵碎子,却看到灵碎子留下的一封书信,言她要去周游整个苍月大陆。
后来,诸多事滚滚而来,直到苍月和大魏战争结束,她再一次回山寻找师父,却依然扑了个空。直到死,她都未曾见她师父一眼。
门“砰”地一声由里往外打开,灵碎子一身素袍撑扶着门站着,双眸带着浑浊迷茫地看着,“是钥儿么?是钥儿回来了么?”
月色下,一张青白布满皱纹的脸让贺锦年的脚步倏地停了下来,她惊惶地瞪视着,明明知那心中的第六感不会出错,但她还是无法置信眼前的老妇人竟是一手将自已养大的师父。
她银发垂落在削瘦的双肩,背驼,记忆中的灵碎子虽年近七十,但却是红光满面,而眼前,分明是一个老妪。
贺锦年虽震惊,隐隐明白,四年前秦邵臻留给她的那一封信很可能提到的是她的师父。她强压住心头的激荡,上前几步,四肢伏地,连磕三头,“师父,钥儿给您请安!”抬首时,所有的泪悉数从鼻腔里直接咽下,眸光虽沁着蒙蒙的水色,却亮过星辰,她不想哭,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师徒能相见,总是一件幸事!
灵碎子嘴角裂开一丝笑容,枯瘦的双手轻轻扶起她,“为师总算盼到你回来了,来,进去让为师看看!”说着,又瞧了秦邵臻一眼,“皇上,您也进来坐!”
进了厅堂后,里面的摆设与申钥儿年幼时生活的地方一模一样,东阁先生的画像高高挂在堂中央,一张八仙座,座上供着香炉,和各色时令的瓜果,两张太师椅各立两边,上面搁了厚厚的团蒲。
贺锦年扶着灵碎子在椅子上坐定后,动手倒了杯茶,跪定后,端端正正地捧过头,谨声,“师父,您先喝茶!”
灵碎子教导极严,这些师徒间的规距,贺锦年在山中八年从不一日间断过。
灵碎子浑浊的眼里流露出微微的湿意,接过,一口饮尽后,扶起她,看了一眼静静伫立秦邵臻,含着客气的口气道,“皇上,您还是坐下,要不老身当不起!”
秦邵臻未开口,贺锦年不慌不忙地一笑,眸若星空般浩瀚,声音轻松如话家常,“阿臻,你听师父的!”
师徒两聊几句贴心话后,灵碎子脸上便出现倦意,贺锦年便服侍灵碎子安寝。
两人离开小居,宗政博义一身夜行衣已候在门外,身后站着三匹汗血宝马,他双手朝着秦邵臻一揖道,“皇上,快马已备好。”
秦邵臻唇角掠开个弧型,带着微微的宠溺,“去广阳镇!”她的性子他太了解,做事从不拖泥带水。
“多谢!”贺锦年身形一掠跃上马,转首对宗政博义笑道,“齐太子,劳你带路!”宗政博义是大齐的太子,质于苍月时,被毒杀,申钥儿救了他一命,从此易容,以护卫的身份护在了秦邵臻的身边。
宗政博义待秦邵臻上马后,双足一点,跃上马,朝着贺锦年点了点头,率先疾驰。
贺锦年这一次并没有落在秦邵臻的身后,而是与他并驾齐驱,她漠然地直视前方,似在感受夜风拂动时带来的清凉感,少顷,终是开了口,语声沉静,“谢谢你今天为我做的,虽然师父其实已经不认得我,但能见到她老人家平平安安的享受晚年,我……很高兴!”
秦邵臻脸色一红,冠束下的黑发迎风扬起,转首看向贺锦年的神情有些紧张,“你放心,她宅子周围看全是民宅,其实住的全是我的一等护卫!”
重生后,他就开始四处寻找灵碎子,但苍历112年,灵碎子所囚禁的地方并非是前世中的那个地点,而当时以他的信息能力,根本打探不到灵碎子的下落。所以,离开苍月前,他留了信给她,让她想办法去救灵碎子,希望她借用顾城风的力量找到灵碎子。
没想到信石沉大海,他得不到她任何的消息。
到了苍历113年冬,他按着前世的调查所得的地点,再一次派人去找灵碎子,终于找到,但因为拖了一年,灵碎子和前世中一样,身体破败近枯竭,对很多事情失去了记忆。
秦邵臻担心贺锦年伤心,便让灵碎子在申钥儿面前演了一场戏。
想不到,还是让贺锦年瞧了出来。
“师父一生非常尊重东阁先生,师父在山上时,八仙座上的香火长年不断,我方才瞧见,那香断了有两个时辰未续上了。”所以,她只和师父话家常,一句也不曾问灵碎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三人一路疾驰,未至天明便到了广阳镇的入口处。
广阳镇四面环山,只有一个羊肠小道出口,就是由内而外逐渐变宽的山道,最狭长时,只容一匹马通过,所以,广阳镇的命案发生后,明州郡的郡府也是两天后才收到消息。
这里从出事后,便被朝庭立为禁区,侍卫并非是当地明州郡派来的,看服饰是燕京的禁卫军,贺锦年刚下马,那侍卫便上前一揖,谨声道,“五公子,您请便,属下等人昨夜已接到索大人的密信,特在此恭迎贺五公子!”
“多谢!”贺锦年上马,双腿一夹马腹,疾行向前。
一个时辰后,三人已站在了镇中心腹地,广阳镇的县衙。
镇里已无一人,便是在这里把守的侍卫,也是在镇外扎营,这里俨然成了一座鬼狱!
秦邵臻将马缰扔给宗政博义,先行一步至贺锦年的身前带路,贺锦年伸手便拉住他的袖子,谨声,“等等——”那一双皓眸此时带着浓浓警惕,仿佛前方是尸横遍野的古战场。
贺锦年缓缓地闭上眼,集中念力感应四周是否有不正常的异动,少顷,她抬首望着厚厚的云层,风象是从天上直直压下一般,幽咽呼号,细听时,伴着若有若无的呼啸之声,似乎在祭奠死去的百姓。
贺锦年转了个圈,环视着四周低矮的民房,猛地长啸一声,四面环山的松涛抖动中呼应着,让女子清脆入耳的长啸连绵的山群中不停回荡,盘旋一圈后,已过了万重山!
“我的灵魂曾经飘荡过,知道死去的人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回家。可这里,我感觉不到一丝的灵魂气息!”贺锦年她的眸光象是要穿透云层般定在了一处,许久,方缓缓道,“这些死去的冤魂被一种力道强行牵制在半空中,他们下不来,很恐惧……他们似乎很想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却无能为力!”
秦邵臻的面目已勃然变色,俊容瞬时惨白,颤了颤声,本想说什么,却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
宗政博义尽管知道贺锦年与生俱来的能力,但听到这些,还是感到毛骨悚然。
“进去吧,他们不会伤人!届时要做一场法事,请高僧来超度,让他们好好上路。”贺锦年幽然一叹,低了首,率先走了进去。
入了府衙的大门,先入目的是一个庭院,里面种满了绿竹,光影斑驳间,葱葱绿绿,虽是异常寂静,却因为茂盛的竹枝,让这里显得生机勃勃。
三人沿着小径走到了后园之中,看这里挂着一个秋千,显然是府衙的内眷所居之处。
众人看到,院子里各个厢房的门都满了官差留下的封条,贺锦年驻足,最后眸光落在东厢的一扇花梨木门,轻声道,“我们去那看看!”
门上的封条被宗政博义撕开,贺锦年推开门,一股**的气味瞬时冲鼻而来,贺锦年微微蹙眉,提步走了进去,贺锦年稍扫了一下四周,眸光落在了一株发财树上,缓缓伸出手,手指轻轻落在树干之上。
缓缓地,贺锦年闭着眼,指尖扫过门边的墙壁,象是被人牵引般地往内走,最后,来到卧室里,一具吊在床头的尸体赫然现在三人的眼前,以诡异的角度弯下的脸,一双死鱼般的眼晃着冷漠的白光,发丝半敷脸,容颜狰狞!
宗政博义骇然,用袖襟掩住了嘴唇,抑住了呼吸。
虽然秋天天气干燥,室内温度也不高,但因为隔了十几天,尸体**程度还是很高。
贺锦年摇首拒绝秦邵臻递过来的锦帕,虽然寝室内极臭,但她却能从**的气息中感应到一些线索,当她的手轻轻触上尸体上那一只呈黑紫、高肿的手时,贺锦年脑中瞬时出现一组画面——
深夜中,一个原本熟睡的女子,闭着眼睛起来,拿了挂在床头的腰带,就这样往床顶上一抛,打了个结后,把自已脖子往里面一伸,从头到尾不超过两分钟。
秦邵臻立于她身侧,出神地凝视这张阖着双眼,神情异常认真的小脸,眸光透出痴恋。
宗政博义暗叹一声,退出了寝居,他跟随秦邵臻多年,自是明白,既便是在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环境里,能让秦邵臻可以放肆地看着她,也算是一种安慰。
贺锦年的神思象是一条小溪般缓缓汇入浩如烟海虚幻境界,脑海里象影片一样,一闪一闪地跳过不同的画面——
一个屠夫,杀了一半的猪,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将自已的脑袋放到案板上,狠狠一砍……
一个半夜昏昏沉沉起来出恭的妇人,突然眸光一亮,射出诡异之光,推开窗直接从二楼头朝下的跳下……
三千个活生生的性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孩子!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泪顺着眼眶不停地流下,秦邵臻心中怜惜,却不敢惊动她的冥思,只能用袖襟小心翼翼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如此近的距离,看着夜夜侵入他梦中的一张脸,心中凝固如死水的深潭仿佛开始流动,他控不住自已的念想,指尖轻轻触上了她晶莹的肌肤,接住了她落下的一滴滴热泪,那温热从他的指尖直到心底,心血弥漫,泛滥成一片相思海。
“带我去地图册标记的图腾看看!”贺锦年蓦然睁开眼抬首看着那女子,眸内血丝弥漫,仿佛一眨眼,落下的不是泪,而血!
“你安心去,这个仇我来替你报!”她疾速双收回手,神色严谨,未说完已阔步退出。
显然,她方才看到的并非正常人力能控制的,难怪戴向荣怎么查也查不到任何线索,她初步怀疑是申剑国和田敏丽。
三人纵马到山脚下,各自将马绑在一棵树上后,三人开始施展轻功。
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地图上的标识地,竟是个土地庙。
贺锦年推开破旧的门一跨进去,瞬时惊呆了,她眼睑直跳,眼前的场景阴森得象敞开的地狱之口,露着狰狞的獠牙,仿佛要将她一口吞进腹中般。
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眸中没有一丝畏惧,仿佛带着沉淀已久的噬杀一点一点地绽放出来,她一步跨进,直直走到了庙堂中央!
与她记忆中田敏丽在地窖中布下的阵几乎是一模一样,贺锦年嘴角噙着森然的微笑,眸光阴鸷地掠过一件件幡灵、桃木桩和鬼面,不知是怒、还是恨,频频冷笑,“是田敏丽的古灵巫术,她通过某种法阵,无限扩大申剑国的术法,然后,申剑国进入人的梦中,用意念让人自杀。”这个行为,在四年前的燕京城,也有演变过,车厢里的毒蜂就是申剑国通过这种方式释放出来!
宗政博义被眼前触目心惊的场景直震得双唇合不上,听到贺锦年的话后,他更无法置信,“申氏一族怎么会有如此邪恶之术!”
贺锦年冷哼一声,双眸裸露出凶狠,“申剑国施了这么大的法术,肯定身体会受到法阵的反噬,他现在一定是藏在某一处疗伤!”贺锦年猛然扬起右手,狠狠将头顶上的一根横梁劈落,斜斜倒在了墙体上,所有的灵幡瞬时飘落了下来,其中一条飘飘荡荡地朝着贺锦的头罩了下去。
“小心!”秦邵臻见状,忙倾身上前拉住了贺锦年的手,稍一用力,帮她避开了那灵幡。
贺锦年俯身捡起这根灵幡,指尖轻颤地触上那灵幡上的朱砂,眉尖狠狠一拧,近乎咬牙切齿道,“不错,是田敏丽,这是她亲手划下的符咒!我非得把这两人引出来不可!”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当年顾城风的失策,彼时顾城风放走申剑国的目的想借用秦邵臻之手除去申剑国,又想借用申剑国反击削弱秦邵臻,届时,苍月国渔翁得利。
可惜,当年放走的不是一只猛虎,而是一只长着黑色翅膀的地狱恶魔!
秦邵臻收回手后,心跳得有些失去节奏,方才,握住她的手那一瞬间,他手心里传来柔韧光洁的触感,而她的手,还是如前世一般,指甲修理得整整齐齐!
宗政博义见秦邵臻神思有些晃动,忙开口问,“要如何把他引出来!”
“自然是要先下鱼饵!”贺锦年那双幽深晶亮的眼眸缓慢扫过手上灵幡上的骷髅,眸中划过一丝略带狡黠的笑意,“有两个人可以利用,一个是田敏丽,另一个是郭岚凤!这一回,让她们好好地互咬几口!”
在贺锦年的记忆中,田敏丽一直讨厌颜墨璃,她本以为是田敏丽担心颜墨璃想高攀申家,现在一想,这想法未免太简单了。
田敏丽肯定是因为知道申剑国与颜墨璃之间的某种联系,所以,才如此憎恨!
而关于颜墨璃这个女子,决不会是普通的女子!
首先,她、秦邵臻和颜墨璃一起出现在现代,这肯定不是凑巧,而她穿越前的记忆明显是被颜墨璃清洗干净,她的记忆力和念力本身就是异于常人,就是二十一世纪的仪器和药物也无法做到,显然,颜墨璃也掌握一种秘术,很可能就是遗失的上古遗族札记里的术法。
毋庸置疑,颜墨璃必定与申剑国有某种秘切联系。
只是颜墨璃为人谨慎,她身为桃园谷的弟子时,却从不肯主动甚至极力避开桃园谷,以一个最安全的方式蜇伏在大魏太后身边做一个医女。
相同,她更不会轻易联系申剑国,以免被人察查到蛛丝蚂迹。
所以,她应比谁都能忍,并能把握时机,不到万不得已,她肯定不会联系申剑国。
但这一回不同了,她要她走投无路,最后,不得不把底牌亮出,逼申剑国出现。
苍月挽月小筑,深秋,晴空万里。
潜心阁内,四周挂着重重的厚帘,唯有案台上的一颗夜明珠微微散发着柔亮的光茫。
夜明珠光下,顾城风缓缓地翻阅着手中的顾奕琛的札记,他的肌肤显得有些苍白无色,却反衬出那双线条若浓墨勾染出来的桃花眸,异常的幽明透亮。
三天了,他紧闭在潜心阁之内一直反复看着手中的一本札记,一遍又一遍,他说不清为什么,总感觉这本札记上有些东西被他错过,但明明倒背如流,却依然抓不住那种感觉。
他万分疲倦地扔下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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