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锦年脑海中一直浮现着贺锦年与贺锦筝那一对孪生的兄妹,她仿佛透过贺锦年的记忆看到,在杏巧眼光灼灼的注视下,年仅八岁的兄妹二人将一碗满满的药喝光,她突然很想流泪,可眼眶里干干涩涩的,唯有酸苦的滋味搅得她的心很疼、很疼!
那一对龙凤胎,最终还是没有逃过庆安的毒害!
这其中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贺元奇的姑息养奸。
她想,今日在这里,最痛苦的应是贺元奇了,可有用么?
此时她除了帮这一对兄妹雪洗冤仇外,什么也不能做。她甚至无法去苛责贺元奇,因为连她都避不过申剑国这一盘处心积虑的谋算,何况是贺元奇这个普通的文臣。
她把脸轻轻埋入他的臂弯,带着少女的依赖,这样的她在他的记忆中从不曾有过,惹得他分不清是喜欢还是心疼,他俯下脸,唇瓣轻轻贴着她的耳珠,温润之声泌出了一丝怜惜,“你体内的残毒虽然已逼了出来,但这身子骨也要养上一阵,我让云泪留在你的身边,你为什么拒绝!”
贺锦年尚未从那缅怀那一对孪生兄妹的情怀里跳脱出来,闻声后,幽然一叹,“让云泪开了方子,我吩咐人煎着服便是,不用这么麻烦,省得爹爹不高兴。哦,对了,顺便让云泪帮六月也开些调理身子的方子,六月夜里头容易惊梦,我曾让府里的管事找了几个大夫瞧了,可总不见效。”
温情一夕尽冷,听到从她嘴里吐出六月这个名字,顾城风瞬时觉得心绪复杂到难以言明,脑中忽地闪过那日他暴雨中去贺府时,看到她与那唤六月的少女如若无人的嬉戏。
他闭了闭双眼,心底弥漫起酷寒的绝望,她与那六月毕竟年幼,尚未经男女情事,可随着他们二人朝夕相处,又有谁能保证贺锦年与六月不会生出男女情愫?
若有一日,他们二人冲破男女障碍,享受到了大自然赋于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欢好,她的心还肯为他守候么?
忽然之间变得狂躁起来,只觉得心口传来酸楚,从喉间涌上来一股腥甜的味道,又被他生生压了回去!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世间所有的光亮于他皆是一种刺眼,指尖一弹,便将贺锦年挑开的帘子抖落,轿内一瞬间就陷入了黑暗。
“嗯?”贺锦年有些不适地揉了揉眼睛,贺锦年突然感觉到顾城风似乎情绪有些不对劲,便低声问,“怎么了?”
黑暗中,顾城风唇边勾起弧度,不知是苦笑还是自嘲,他摇摇首,突然觉得自已象是入魔入障,仅仅听到六月的名字就足让他自已的情绪瞬间变得毫无欢娱可言,终于忍不下胸口处的郁填之气,声音里透了些不稳,“锦儿,我若登基,必会向贺太傅提及让你入宫伴驾,只是那六月……到底是女儿身,我不想你与她太过亲密。”
他的话意里很明确地透出,不允许她带六月进宫!
他也想忍,就象彼时,因为爱,所以顾念她所有的决定,结果,造成了他与她差点成永诀!
她虽然答应伴在他身边,却要他等上四年!
四年,世事多变幻,尤其是感情,他总是觉得她给不了他一生的承诺!尤其是她的身边有了六月那般美貌的少女!
不出两年,少女情窦初开,锦年是这般的美好,那少女又如何不会费尽心思留在贺锦年的身边,他自幼在宫中长大,见了太多太多那些原本青葱的少女一旦沾染了**,为了争宠,将变得如何的可怕。
而贺锦年的身子虽然只有十三,可她心智早已成熟,四年之期内,若是有少女处心积虑地引诱她,万一——
那他——如何再能忍受,看着她与别人成双成对!他怕……他会疯!
而他与贺锦年,隔着阴差阳错之身,甚至两人之间连个子嗣也不会有,一生将会有多少的变数?
既然上天给了他又一次机会,这一次,他想追寻自已的**,哪怕,学会逼她!斩断她身边存在所有的隐患,让她的眼中只能看到他!
“六月,他是个孩子!”她的心一沉,突然想落泪,因为六月而流泪!
为什么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却不曾被世人喜欢,在她找到他时,他一身是难堪的伤。
别人也罢,可从不曾想过,顾城风竟然会排斥六月,为什么呢?那样单纯的一个孩子,却对人有着强烈的戒备之心,甚至连笑容都带着战战兢兢。
无法言喻的苦涩感在她的胸腔蔓延开来,贺锦年低下首,心里生起了一股犟强,静静不愿开口。
黑暗中,他笑了一声,桃花眸内的期待一点一点地泯灭,最后冷冽毫无温度,如冰雕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毫无生气地将脸轻轻搁在她的肩上,两指挑起她肩上垂落的一缕发丝,脸紧紧贴在她的脖子处轻轻的磨蹭着,他的声音不复起初的凌厉,仿佛带着决然的克制,又似乎含着一丝的委屈,象个孩子般地低声呢喃细语,可声音却透着百年苍凉,“这也不行么?”他的心愿真的不多,他只想与她在一起,待他统一了苍月后,没有后嗣继承也没关系,他把这个江山留给顾城军,带着她找一个世外的桃园,就这样厮守一生!
久久得不到她的回应,他突然心生一种古怪纠狂的恨,带着无能为力的颤抖不安,却又有丝怒意,这种空泛又复杂的感觉于他而言是何等的熟悉。在以往的接触中,每一次她面临选择时,他总是最后被她放弃,经年产生的一种无助感。
他的心口疼得厉害,而她的沉默让他如临审判,他压抑的呼吸让他觉得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桃花眸内渐渐蒙上一层死水般的颜色,焦灼中,带了一种近乎语无伦次,“锦儿,我只是……怕你爱上了她,她是那般美丽……又是女儿之身,她能给你的,永远不是我能给得了!”
“什么?”她呼吸突然停住,为他的话感到震憾!
他突然开始恨自已为什么要开这个口,为什么要打破他和她之间的那种平静,明明她已经做出承诺,为什么他不肯尝试着去信任,总是这般患得患失!
可有些事,他不想再自行折磨,他想把一切揭开,再难堪,他终究是开了口,“锦儿,她能为你生儿育女,可我不行!”修长的手指掠过她的眉心,他突然就笑开了,一双眼睛仿佛蕴藏着整个天地一般变得宽容和平,身上的气息开始沉静下来,干净而容忍,“我怕终有一天,你两难全时,你终是会为了太多太多的世事眼光而选择了她……舍了我!”
原来,他竟担心她爱上了六月!
贺锦年心头猛然恸起一股强烈的悲伤,被他把自已放得如此之低的模样,阻得心口一窒!
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需要黑暗的掩饰,他这样一个芝兰玉树般的男子,却眼睁睁地看着申钥儿为了秦邵臻付出一切,而他只能隐忍、静静站在一旁看着,把自已的一颗心小心翼翼地藏起,最后过早的离世。
想来,对六月的存在,他也是如此,既担心她与六月生出情愫,又担心他表现太过排斥六月引起她的不满,只能把所有的情绪隐藏在黑暗之中!
尽管她已敞开心房承诺言下四年之期,可他还是没有丝毫的安全感,所以,提起六月时,他才会欲言又止。
黑暗中,她的手抚上他的脸,哑着声线,“殿下,六月他是个男子,殿下担心的事永远不会发生,六月与锦年之间只有骨肉亲情,她是锦年的……故人。”她甚至分不清此时是因为心疼六月,还是因为心疼顾城风,眼泪就这样不期而至,因为流泪,既使在黑暗中,她的眼睛亦变得水亮,越发衬得人明眸皓齿,苍白的小脸,褪去了素日的冷漠的坚强,多了几分孩童般的脆弱,“他曾伴随锦年走过一段最苦、最荒凉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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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5 姐妹相残
听到她的哭泣声,他一下就感到慌了神,一把便捧了她的脸。攥了袖襟便为她拭泪,又忙不迭地苛责着自已,“锦儿,你别哭,是我强求,这世间并不是我一个人能看得到你的美好,我不应强求你只属于我!”
那是一种爱极生畏的情绪,于他,却并不陌生,但,也仅仅是对她。
因为太错乱,他甚至没有听到她方才说的一句:六月是男子!
他的眼睛极美,极美,天生带着脉脉情愫,可这一刻却是如此空洞,瞬间将她的心敲成粉碎,“不,你没有错,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城风,以后你有心事一定要对我说出来,我对六月,是一种无可替代的骨肉亲情,我会将他视同亲弟弟一样带大,而你,将会是我的爱人,是我今后要陪伴的人!”泪肆意而流,这一世,她不能失去六月,所以,在六月长大成人之前,她无法向他言明自已是女儿之身。更不能失去顾城风,所以,她不会任他活在患得患失中,不能让他再一次涉了前世的步履,过早地离开人世。
“亲弟弟?”顾城风方反应了过来,他急切地扶正她的脸,拭去她脸上的泪,声音里带着急切,“锦儿,你先别哭,你方才说六月是男子,我有没有听错?”一时间,感到有些消化不了,难不成一直以来是他自已的心思在作乱,其实贺锦年与那六月之间根本就是纯粹的主仆情谊。
“是的,城风,我只是将六月看成亲弟弟!”她连连颔首,既使是这样微弱的光线下,她还是看到他眸光瞬时如千斛明珠。
看到她点头,他突想仰天长笑,连日来患得患失郁气竟在一瞬间散开,天知道他有多在意六月的存在,天知道他是怎么容忍听到有关六月的一切!
比如昨夜,她竟和六月同榻而眠!
比如今晨,她与六月携手离开挽月小筑,连声道别也没有。
更令他心头生涩,她一早来燕京城门,担心六月在贺府的安全,竟派了影卫将六月护送到他的挽月小筑,而却没有理会,他派人去传的话,让她在贺府里等他来接她一起去城门。
他从今晨开始,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幸好身边的亲信早已习惯了他的安静,对于今日的安排也早已了然于心,一切仍然按步就班地进行着。
可看到她站在城门边,小脸被映得粉红,小小鼻尖全是汗,他担心她中了暑气,方开了口,招她来车驾中候着。
似乎三人间,他追着她的脚印,而她眼里却时时刻刻关注着六月,就如以往的岁月中,她关注着秦邵臻一样!
他嘴角控不住的弯起,语声却依然冷静,“为什么将他打扮成姑娘?”
此时,两人都已适应了马车里的黑暗,她在他眸光灼灼的盯视下,有些不习惯地收住了泪,点了点头,缓缓道,“六月身上有很多连我也不知道的潜在危险,我担心他被人认出,所以,将她打扮成女子带进了贺府……”
黑暗中,顾城风心生双翼,嘴角含笑,桃花眸眯成弯月,可没料到,贺锦年接下来的话,再一次地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
“锦儿,你与六月素未平生,为什么你会待他如此?”顾城风心里总是感到有些解不透的疑惑,可他从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他有些理不清心头那些潜在的不安。
“确切地说,六月是申钥儿的故人!”她苦涩地笑着,黑暗中迷离地眨着双眸,一点一点将眼泪吸收在眼眶中,低下头时,声音更加平静,“六月是锦年的生死故人,他对锦年而言,比锦年的性命还重。在锦年还是申钥儿之身时,被囚禁在大魏冷宫,六月为了进宫照顾我,不惜净身入宫……后来,我与他在宫中对食!”事已经年,但那一段噬骨的伤心已附入灵魂,她抬头,视觉处一片黑暗,而其它的感官却异常地敏锐,一股彻然的心酸,从胸间袭上,咽下满嘴的涩泪,“殿下,锦年重生那一刹那,便立下毒誓,一是永不回申钥儿之身,二就是找到六月,还给他一个不同的人生!”
顾城风满脸难以置信,他捧着她的脸的手颤得厉害,但语气中的杀伐已盖过一切愤怒,“秦邵臻就算死一百次也不足惜,可你为什么要如此护他,值得么?”
她一惊,本能地脱口而出,“城风,他是我的过去,我最终舍了性命方领悟,我与他之间无缘。但是,若一切从来,我也会为保他一条命而忍下一切,秦邵臻的错不是罪,他错只是他没认出我。城风,你若顾念我,别为了我伤他,他也是可怜之人,从‘申苏锦’死后,他没有一日不是活在地狱之中!”纵然她与秦邵臻的情不在,但多年惺惺相惜的义在,她无法接受顾城风为了她,而杀了秦邵臻。
她重生后,从不去找他,是因为她觉得无知未偿不是一种幸福。她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秦邵臻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他会不会堕入永无止休的阿鼻祖地狱。
贺锦年这一席话如凌迟之刑,剐得他血肉磨糊。最后,无法控住的一些想法便如疯魔似地窜进心头,眉宇清寂间已多出了一层阴霾,声音里透了无尽的苍凉,“你终是待他不同!”
贺锦年的心一缩,幡然醒悟,秦邵臻其实于顾城风就是一把无形的利剑,她猛地扎进他的怀中,极尽全力地抱着他,“我待你的心也同此,若有一天,要用我的命来保全你,我也愿意。城风,你不必妄自菲薄……”
“不会有这一天!”顾城风断然打断她的话,语峰中带了斩钉截铁戾气,“就算有这一天,我顾城风宁愿死一百次,也不愿你用这种方式让我佝活!锦儿,你最好把这句话记在心里。若你敢这样,就算我活着,也要将自已千刀万剐,弃尸荒野。”
贺锦年的眼泪再一欠夺眶而出,记忆中,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哭得如此畅快淋漓了,原来,眼泪也是这般令人心醉地幸福!
而他,珍重万分地捧起她的脸,“别哭,锦儿,你的泪一定是我前世流尽的血,只要你一哭,我就感觉自已的生命在流失。”唇瓣轻轻点在她的眉间,“怪我,是我一次次的犹豫,任你靠近他,我顾念太多,没有下定决心,反而害了你!”
哪怕——哪怕他铁了心不让她回大魏,她也不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去——
是啊,那样一个非凡的少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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