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仪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头顶直贯到脚底,顿时起了戒备,联系起之前的事,越发觉得不对劲。这不是简单的嫉妒,绝不是,可是她也不知什么时候跟她有了深仇大恨。
“平都,还不端下去?”李嗣源沉声道,想起蕊仪方才的话,声音里刻意少了几分严厉。平都和蕊仪几乎同时成的婚,如今蕊仪和李存勖琴瑟和鸣,又有了身孕,而她却还和他说不上几句话,犯了嫉妒之心也不奇怪。一直以来,是他疏忽了,“娘娘切勿怪罪,这些天内子染病在床,成天昏昏沉沉的,还不知娘娘有了喜。平都,还不向娘娘请罪?”
身子抖了一下,平都低下了头,“是我疏忽了,还请娘娘不要怪罪。韫杏,端下去,倒了。”
“夫人也入席吧。”蕊仪笑了笑,看在李嗣源的面上,她笑得很和善,像是丝毫不以为意。可是平都即使不知道她有了身孕,陡然听到也不该反应如斯,等宋可卿的事结了,她得查一查了。
平都在她旁边坐下,李嗣源依礼隔开坐了,三人各怀心事,吃起来也只是应景地互相客套几句,每个人都若坐针毡。外面有人通报,说是魏崇城有要事来见,李嗣源看看蕊仪,起身道,“娘娘恕罪,臣有军务,要先一步离席。”
多年的默契让蕊仪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意思,她点了点头,“大将军快去,别耽误了军务,有夫人陪着就成了。”
“平都,好生服侍娘娘。”李嗣源叮嘱道,离开时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们一眼。
李嗣源一走,蕊仪不由得又戒备起来,她试探地道,“大将军不在了,夫人也不必再客套了。”她顿了顿,微微扬眉,“刚才夫人听说本宫有孕,怎么好像有些不高兴?”
“我是不高兴。”平都丝毫不隐瞒,冷冷地看着她的肚子,“日子还不长吧?我倒是忘了,娘娘嫁给皇上的日子也不长,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娘娘的忘性还真大,这么快就能跟皇上出双入对,这么快就忘了旧人,你也不怕将旧人伤得太重了。”
“大家各有各的活法,何必纠缠于过去。夫人也是一样,相信只要夫人有心,用不了多久也能跟大将军相敬如宾,再过些时日本宫也要给夫人道喜的。”蕊仪放下筷子,萱娘、满月在门口朝她们探头探脑地张望,像她们使了个眼色,让她们稍安勿躁。
“不是每个人都像娘娘这般健忘。”平都深吸了口气,垂下眼眸,蕊仪有了李存勖的孩子,是不会为了李嗣源而助她成事了。这种女人就是心软,有了孩子就万事皆足了。
平都暗暗握紧了拳,她不能放了蕊仪这颗棋子,一旦蕊仪过得舒坦了,又在李嗣源和李存勖之间调和起来,她还如何成事,“娘娘带来伺候的人不多,路上颠簸,娘娘身边还缺几个心灵手巧的,这多让人不放心啊。我看我还是跟着娘娘回洛阳,一路上亲自伺候娘娘,相信皇上表哥一定不会反对。”
“本宫也不反对。”蕊仪笑了笑,以不变应万变,不怕她动,就怕她不动。她韩家百年出了多少当家的主母,哪个不是防着明枪暗箭,平都要是想害她,也没那么容易。
正文 第八十三章 谋定
三日后,天佑二十年十月初一,唐军攻克中都。王彦章被俘之事终于公诸于天下,大梁朱友贞在郭崇韬大军的围攻下已如惊弓之鸟,李存勖、李嗣源大军也已在前往兴城的路上。这日晚间,已距兴城一百里。
一行人在县衙驿馆落脚,第二日才进城去。蕊仪虽然有了身孕,可毕竟是这里唯一一个能当家的女主子,里里外外都得她操持。刚一落脚,李存勖就吩咐下来要宴请王彦章夫妇。听到这个信的人都知道,这是真正要劝降了。
“娘娘,这是菜单子,山野之地只能将就了。”满月细声细气地道,屋里几个宫女婆子都各忙各的,没有留意她们,她凑近了些,低声道,“这筵席是大将军劝皇上摆的,等皇上醉了,就动手。魏将军已经安排了马车,在后面接应。”
“蕊瑶呢?带她来见我。”蕊仪还是不放心,不得不动蕊瑶这步棋。这几日她刻意冷淡,蕊瑶一见到她就面有愧色,的确收敛了许多。
“韩才人在外面帮忙呢,奴婢这就去请。”满月撇撇嘴,没一会儿就带着蕊瑶进来了。
“姐姐。”蕊瑶福了福,看蕊仪面色不错,神情放松了些。
蕊仪笑了笑,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妹妹,这几日我身子不好,连带着对你也没个好生气,妹妹不会怪姐姐吧?”
“姐姐这是哪儿的话,那天是我不好,姐姐心里的苦我应该体谅,实在不该揭姐姐的伤疤。”蕊瑶歉意地一笑,声音又柔了许多,“这几日我总是想,真不该告诉姐姐,要是糊糊涂涂地过下去,少了念想,才是有福分的。”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如今我已是皇上的昭仪,而妹妹也已为才人,我们只能向前看。宫里的事还很多,以后我们姐妹要互相扶持,才不违大姐的遗愿。”蕊仪淡淡地笑道。
蕊瑶点点头,鼻子有些酸,她不能再任性了,“他日不管我们谁能坐上那位子,都是咱们韩家的荣耀。”
笑着点点头,蕊仪和她一道往里面走去,里面的婆子正在给帐子熏香,她淡淡地叹了一声,“这些天我稍晚一会儿就犯困,可皇上偏偏要在晚上摆宴,你说我若帮着招呼,有恐失礼。若是去躲了懒,又怕底下的人不小心。若是把这摊子事都推给那位郡主,她终究是一个外人。”
“要不我帮姐姐招呼着?”蕊瑶轻问。
“你成么?你可从来没做过这些事?”蕊仪笑了笑,不能答应的太轻易了。
“从前在府里也看姐姐办过几次,再说了,这些事总要学的,以后总不能一直赖在姐姐的丽春台吧?”蕊瑶笑问,怕蕊仪多心,又补了一句,“以后姐姐生下小皇子,住了瑶光殿,我就更不能赖在那儿了。”
“别乱说,指不定是位小公主。”蕊仪笑了笑,压根没把这恭维放在心上,“那就麻烦妹妹了,皇上他们一会儿就到。你也知道,他们这些习武的人喝起酒就没个底,(W//RS//HU)你得劝着点皇上。皇上要是醉了,你得好生伺候着。”说罢眼角浮现出些许暧昧的笑。
“姐姐。”蕊瑶脸上一红,听了这话,觉得蕊仪真的不生她的气了,莞尔一笑,“姐姐大人大量,我记住了。”
“我有了身孕,没有你也会有别人。如今咱们身边除了带出来的人,就是将军夫人的人,总不能让肥水流到外人的田里去。”蕊仪轻笑了一声,带了些妩媚。
她说的是实话,也是心酸的话。她对蕊瑶不能全然不防备,也不能完全不信任。她要存勖的心,可对手绝不止蕊瑶一人,一边是存勖的心、孩子和她自己,另一边是蕊瑶,她当然会选择前者。更何况,运筹得好,蕊瑶也未必就是洪水猛兽。
“那就先谢谢姐姐了。”蕊瑶大方地应了。
“皇上一会儿就来了,我先回访歇着了,一切有劳妹妹。”蕊仪含笑告辞,临了又叮嘱满月留下帮她。
萱娘在门外等着,跟上蕊仪走了一段才道,“娘娘,大将军派了赵功生来,只带了一句话,酒过三巡,带女的出来,五巡带男的出来。”
“赵功生跟你说的?”蕊仪疑道,这个赵功生也太不谨慎了,跟满月说就罢了,怎么跟萱娘说了?
聪明人看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个大概,萱娘隐约察觉到她目中隐藏的凌厉,脑中一空,膝盖一抖,跪在她脚边,“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娘娘恕罪。”
“起来。”蕊仪硬扶了她一把,命她紧跟着自己,“你能知道什么?别胡思乱想,我幼时便与大将军相识,这回他肯帮我,既是看往日的交情,也是为了让我给他在皇上面前说些好话。”
“奴婢知道了,奴婢只是没想到大将军也被牵扯进来了。”萱娘顿了顿,暗暗觉得蕊仪与李嗣源的关系不止于此,可不管他们的关系到了什么地步,她都不会说出去的,“奴婢不会让人知道此事与大将军有关的。”
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蕊仪低声道,“你还是多想了。”
“奴婢素来敬重大将军,若不是他,奴婢的老家也不会免于战火。如今得知他是娘娘的朋友,那就更加敬重了。”萱娘由衷地道,那些不打紧的猜想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蕊仪颔首,吩咐她把房里布置好,又商量了入夜后什么时候掌灯,什么时候唤人进来使唤,好扮得像她从来没有离开一样。一切妥帖了,萱娘不放心地道,“不如奴婢去接他们出来,娘娘只在房里等着听消息。”
“不行,不亲眼看见,我不放心。”蕊仪暗暗摇头。
“要不娘娘在约定的地方等着,藏在边上,这样技能看见,也不容易败露行藏。上次的事已让皇上生疑,娘娘,不能再有一次了。”萱娘建议道。
是啊,她和存勖之间不能再生疑了。宋可卿他们走了,只说他们自己逃了便是,她得把自己择干净了。蕊仪想了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暗暗吸了口气道,“好。”
正文 第八十四章 被围
北风凄凄,枯黄的枝丫在风中晃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月上枝头,驿馆中渐渐静了下来,只剩下兵士巡查时的脚步声。驿馆花厅里酒过三巡,宋可卿不胜酒力,先被送到偏厅休息。酒过五巡,李存勖和王彦章也都有了醉意,李存勖被蕊瑶扶回了房里,王彦章也被送回了厢房。
蕊仪熄了房中灯火,从后院骑了匹快马,让它小跑着往约定的地方去了。她寻了林子里最暗的地方藏身,远远地看见萱娘和宋可卿正在山壁掩映的地方。另一边的道上隐隐传来马蹄和车轮滚过的声音,她暗暗舒了口气,看来人是平安出来了。
“是王将军来了。”萱娘推了推宋可卿,二人迎了上去。
来人是赵功生的手下,是个生面孔,宋可卿道了谢,掀开马车的幔帐,看见里面的人喜上眉梢,“你总算来了,快来谢谢这位姑娘,是她的主子救了你,还有这位壮士。”
王彦章一身酒气,但神志却全然清醒着,向二人拱手道,“大恩不言谢,二位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王彦章的地方,只管来找我。”
“你快走吧,虽然王将军身上有伤,可路上决不能耽误。”萱娘紧张地四下看看,扶宋可卿上马车。
“那就谢谢萱姑娘了。有些话没来得及对你家主子说,就请姑娘代为传个话。初时见她觉得她很眼熟,后来想想,她与我幼时在魏州的一个发小很像,只是她已经不在了。你家主子帮我这么多,也是缘分,我心里一直把她当成了那位发小,倒是对不起她了。以后她若有了难处,只管到汴梁城外三十里的三家客栈,那儿有我的人。”宋可卿说的极快,说罢坐到了驾车的人的位置上,“这位壮士也请回吧,我们夫妇在此多谢了。”
夜里寂静无声,即使是很小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蕊仪在林中笑了笑,准备回去。她转过身,手刚碰到缰绳,只觉眼前光影一闪而过。她不禁“咦”了一声,身形往树后一闪,仔细察看。
林中树木已是枯枝,没有树叶的掩映但仍然是密密麻麻的一片,定睛凝神仍是看不真切。隐约间蕊仪只觉眼前光影又是一闪,那光影映照的一刹,她看见有黑衣人执刀藏于树后。难道……
蕊仪放开缰绳,轻手轻脚地从原路出林。萱娘刚刚翻身上马,也朝着她这边的小路上来了。她一路小跑,堪堪拦在马前。萱娘一惊,连忙勒马,“娘娘,事情都办妥了,快上马,跟奴婢一块儿回去。”
“快下马,把马扔了,从山上走。快,咱们恐怕中了圈套。”蕊仪一把将她拉下来,拉着她往山路上走,“林中有人,恐怕是消息走漏了。”
“这怎么可能?”萱娘跟上了她,不敢置信地望向身后,“那王将军他们怎么办?”
“他们大概也走不出去了。”蕊仪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的,才爬了几步山,绣鞋已不跟脚了。没想到她最终还是害了他们,他们这样走下去,说不定就是万箭穿心的下场。
不觉中蕊仪停了下来,“要是他们能折回来就好了,也不至于落得尸骨不全。”
“那奴婢去……”萱娘话音未落,远处喊杀声已起,火光冲天。
“晚了。”蕊仪讷讷地道,明眸触及火光,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心中莫名的如火烧一般疼,疼得她想要蹲下身去。
“娘娘,怎么了?”萱娘扶住她,望向火光处分外焦急,性命之危,要是他们供出她们,要是刚才赶车的军士也被抓了,那她们该怎么办。
“你信不信鬼神?”蕊仪站稳了脚步,按着额头,也望向那里,“要是他们能自己回去,或许还能求皇上网开一面。”
“让奴婢去,娘娘先回驿站。”萱娘深吸了口气道,下定了决心。若事败,她与蕊仪都难独善其身。若她能化解这次的危机,置之死地而后生,不仅她与蕊仪有了生机,她也能成为蕊仪的心腹。
蕊仪刚要阻拦,萱娘已跑下山去,上了马。蕊仪愣在那儿,不知该上还是该下。萱娘一个宫女能有什么主意,萱娘出现,就等于她自己出现。想让一个妃子落得一个凄凉的下场,从来都不用真凭实据,有那么点捕风捉影的疑窦就够了。
倒不如把这汪水搅浑,赌上一把。等把事情挑明了,若存勖肯听她的,那日后她便许能入他的心,与他相守一世。他若不肯,那他就永不会是她所想的圣君、所思的良人,那她要这昭仪的位子也没什么意思。至于后位,还有蕊瑶能背这副担子。
萱娘已单骑到了军马前,领头的正是冯地虎。马车的幔帐已被掀开,王彦章将宋可卿掩在身后,一双虎眸瞪视着冯地虎。王彦章伤势未减,但仍然中气十足,“我本出身平民,在大梁屡受提拔重用,今兵败被俘,自知难逃一死。你朝皇帝纵然看重我,我若二臣,又有何面目见人!哪有为臣为将,朝事梁而暮事晋的道理!皇帝若不肯放过我,今日取我性命便是!”
“话不能这么说,王将军的家眷虽然已经被人接走,但妻子还在。将军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宋军师想想。”冯地虎冷笑着扫了他们一眼,“就是其他家眷,末将也正在想办法把他们请回来。”
一掌击在马车壁上,王彦章虎眸欲裂,“要杀便杀,何苦摆这一个多月的样子!”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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