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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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锁-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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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纸用手抚平,纸张是有著页次的,我自然先看第一页。

一开始,纸上就写著:

“我,是一个职业杀手,外号‘要命的瘦子’,真正的名字──在求学时期一直在使用的名字,在受洗时长辈给予的名字(我还受过洗,想不到吧)  是安德鲁·赛亚格·西思。赛亚格,在吉普赛话中,是奇特出众的意思。那是吉普赛人祖先在东欧一带流浪,在我祖父这一代,移民到了美国,我自小在纽约的贫民区中长大,在贫民区中长大的人,有一个好处,就是十分懂得自己照顾自己,而又完全没有道德观念的束缚,因为贫民区根本和原始森林并无不同,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朋友,当你看到我写下的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著名的职业杀手了──我是如何走上这条路的,那不必知道,而且,一定出于你的意料之外,过程一点也不有趣,十分沉闷。

即使在成为杀手之后,我也没有放弃过各方面的学问的追求,因为我坚信,人要读书,一个读过书的乞丐,就比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乞丐好。一个读过书的职业杀手,自然也比没有读过书的职业杀手好。

  杀手卖弄廉价哲学

人类的知识累积过程,相当奇妙,在知识累积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会产生属于自己的新的知识,新的想法。开始从事杀手生涯,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夺取人的生命之际,有一种极度刺激的快感──上帝创造生命,而我消灭生命,自己的地位,几乎与上帝对等,这可以使人得到极度的满足。但渐渐地,就想到了一些问题,最常想到的是:生命是什么呢?生命那么脆弱,一根细小的毒针,刺上一下,就可以令这个生命消失,而不论这个生命是伟大的或是渺小的。

在杀手的武器之下,生命根本没有伟大和渺小之分,一颗子弹命中了太阳穴,不论这个人是一国之君还是一个守门人,结果也就完全一样。

又渐渐地,我开始思索生命的奥秘,特别是人的生命的奥秘。我既然那么容易可以令一个人的生命消失,应该是很容易了解生命的奥秘的了,但是却大谬不然,越起越是不懂,到后来,甚至严重到了妨碍我的职业行动的地步了。

当我把武器准备妥当,只要一个极小的动作,就可以令一个人死亡之际,我会问自己:我是生命的主宰吗?我有什么权利去消灭另一个生命?如果我有权消灭他人的生命,他人自然也有对等的权利,当他人要取我的生命之际,我是怎么想法呢?

朋友,所以近几年来,我完全没有再接受杀人的委托,有几桩暗杀,算在我的账上,只是因为杀人者的手法和我类似而已。

所以,我并没有什么财产剩下来,你追寻的结果,不是金钱上的财产,如果这时,我再给你一把钥匙的话,那么,这把钥匙是开启生命奥秘之门的钥匙,是人所能获得的最伟大的钥匙。”

当我在迅速看著“瘦子”写下来的文字之际,陈长青也走了过来,在我旁边,一起看著。

看到这里,我闷哼了一声:“当杀手就当杀手算了,卖弄这种廉价哲学作啥?真是肉麻当有趣。”

陈长青道:“你看下去再说。”

一直看到这时为止,我实在看不出“瘦子”留下来的文字有什么意思,不知道何以陈长青在叙述他看了之后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或许,下面会比较有趣一点?且看下去再说。

“为了探求生命之秘,我首先造访过古老的吉普赛部落,但是我们的文化,实在相当浅薄,我又到印度,但发现大多数的‘圣人’,都不知所云,佛教徒中的‘高僧’,也莫测高深。

我曾和许多喇嘛、隐士交谈过,一点结果也没有,直到有一天,我在锡金的首都干托,在一块空地上,有许多摊子、流浪汉和江湖卖艺人,我看到了一位老先生和几个年轻人。

  静止状态持之长久

看起来是好像一家人,他们所表演的项目,吸引了许多人。

他们所表演的,其实是什么也不做,他们维持著一个固定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当我看到他们的时候,老先生头仰向天上,上身微微向后倾斜,坐在地上,双手抱膝。一个年轻人背靠著他,也坐著,双手却扳住了右脚。另外两个年轻人盘腿而坐,还有一个身子巧妙地弯著,看起来十分奇特。

当我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旁边的人说,早上市集一开始,他们就来了,一到广场,就摆下了这个姿势,一直到现在,一动都没有动过,甚至他们的眼睛,也没有眨动过。

有一个人定睛看著他们,要看到他们有轻微的动作,可是眼睛都瞪得痛了,还是没有结果。

这真是太奇特了,人怎么可以在静止状态之中那么久呢?他们几个人,看起来,实实在在不像是人,而像是极其精美的雕像。

他们明明是活人,可是看起来又不像活人,我凑近去,用手指放在他们的鼻孔之前,由于他们的呼吸是如此缓慢,所以几乎感不到。

在他们的面前,放著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的是藏文,我看不懂,有一个人告诉我,文字是叫人不要碰他们,因为他们这时的情形,是介乎生死之间,如果有人碰他们,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那几个人,我猜是西藏人。”

我看到这里,心中已自然而然将那种情景,和我在米端蜡像院中看到过的情景,联想了起来。这时,多少也有点知道陈长青何以震惊的原因了,但当然不是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而是另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陈长青是在追寻蜡像院的秘密之际,“误入歧途”的,是什么导致他误入歧途,以及他走错了路之后,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都神秘兮兮地不肯说,但是想像之中,一定和静止的人像有关。

而当他一开始知道“要命的瘦子”的故事之际,他就说他的第六感告诉他,事情和他有关连,而“瘦子”的那封怪信,又提及了这种奇特的情形,是不是陈长青的“奇遇”,与之有关连?

我一面思索著,一面向陈长青望了一眼,陈长青分明是故意地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知道,他不肯把他的遭遇讲出来,并不是想吊我胃口或是什么的,一定另外有真正不能讲的原因,不然,他一定早已源源本本告诉我,并且和我讨论事情的怪异程度了。

我没有说什么,继续去看“瘦子”写的东西。

“当时,我一直守在他们的旁边,直到天黑下来,太阳早已隐没了。

  思想静止生死之间

由他们之中年纪最轻的开始,缓慢而悠长地吁出一口气,他们的身子,才开始有了动作,动作在开始的时候,十分缓慢,完全像是电影之中的慢镜头一样,然后,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所有围观的人都向他们喝采,他们却并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起观众放在一个浅箩中的钱。当那老者收起那块木牌的时候,我忍不住走到他的面前,问:请问生死之间,是什么意思?

那老者抬头望了我一眼,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可是即使在黑暗之中,他的双眼也闪耀著一种异样的光亮。一接触到他的眼光,虽然他完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可是我的心中,已经约略有了一点感觉,我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那老人的声音十分缓慢,他给了我回答。我们刚才的情形,就是生死之间。

我忙道:是不是人是活著的,可是不但身体不动,连思想也是静止的?

大约是我的话说得有道理,那老人呵呵笑了起来:当然,思想静止,身体才能静止。

我又忙道:这是一种佛法?相当于坐禅?

老人回答道:静坐、坐禅、佛法、道法、仙法,都只不过是形式和名称上的不同,而道理和目的,全是一样的。

我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去:请问,目的是什么呢?

可能是我态度太急切了,声音大了些,他们全听到了我的问题,也不约而同一起笑了起来,自然是由于我的问题问得太蠢了。

朋友,当你看到这里的时候,你也应该想到,这些人能有使自己思想静止的能力,使自己的生命处于生死之间的一种境界,这是十分奇特的现象,进一步发展,会怎么样?是不是能打开生命奥秘的第一页?”

我看到这里,不禁皱了皱眉,感到“瘦子”的联想能力,也未免太丰富了。像他所见到的这种情形,自日出到日落,完全维持著一个姿势不变,当然是一种相当罕见的现象,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有修行的僧人,摒除一切杂念(思想静止),打坐入定,也可以维持长时间的姿势不变,修行有素的道士,也可以做到这一点。甚至于通过强迫的训练,也可以有同样的效果,军队中的仪仗队员,在有必要的时候,也都可以挺立一两小时而不移动。

“瘦子”把这种情形,称之为“生死之间”,已经是相当夸张的了,再联想到由此可以打破生命的奥秘,不是更夸张了吗?

我很想和陈长青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所以把我刚才想到的讲了出来。

  问题太多堵在喉间

陈长青听了之后,叹了一声:“你先把他所写的看完了再说。”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才又看下去。

“对于当时,突然之间有这样的想法,我自己也觉得惊诧万分。为什么会联想到了那么深奥的问题呢?是不是刚才当他们静止不动的时候,给我的感觉是他们是根本没有生命的?如果他们在那时,根本没有生命,那么,他们的异能,就不是仅仅能令身子静止不动,而是他们有要死就死,要生就生的能力。

对了,我突然想到了生命的奥秘,一定是循这样的想法而得到的。我当时脱口而出地说:你们别笑,我知道你们可以要死就死,要生就生,生命对你们来说,是另一种形式,和别人完全不同,这难道不是生命奥秘的重要一环吗?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他们静了下来,那老者用他炯炯发光的双眼,望了我片刻之后,向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跟他们走。

我跟著他们到了不远处,一个村子内的一个帐篷之中,老者把我领进了帐篷,其余的人没有进来,老人一进了帐篷就对我说:你是少数人在见了我们之后,可以想到这个问题的人,我们的目的,也正是要使人在见了我们之后,有这样的联想。

当时,我想要问的问题实在太多,一时之间,堵在喉间,问不出来。老人道:是的,生或死,我们可以掌握。

他接下来说的话,更是令我胆战心惊,他说:我在你的双眼之中,感到了一股极浓的杀气,甚至你的全身,都布满了杀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是可以知道你多半有能力可以掌握他们的生、死。可是你能掌握自己的生、死吗?

我给他的话震动得冷汗直流,结结巴巴地问:当然不能,我看只有你们才能,我可以──

老人打断了我的话头:可以的,你可以掌握这种力量,掌握了这种能力之后,生或死,完全由你自己来决定,你决定死多久,也可以由心控制。

我心乱到了极点,一时之间,无法作出决定来,老人又道:要掌握这种能力,因人而异,要看看你的根基怎样,自然,当你掌握了这种能力之后,你才会知道生或死的真正意义,现在对你说,你也不明白的。你是不是愿意跟随我,现在,立刻?

我犹豫了大约十来秒钟,我当然愿意跟随他去探索生死的奥秘,但是我当然也有许多许多事要考虑,不能一下子就答应,十来秒的考虑,已经是最短的了,我道:好,我愿意。

谁知老人长叹了一声。

  十三年期老人归处

我不知道老人为什么要长叹,但总知道自己做了或说了不应该的事。

老人道:以后吧,你考虑了十三秒才回答,对我来说,每一秒的犹豫,就表示你要在一年之后才适宜有这种能力,十三秒,那是说十三年之后。

我一听,不禁发起急来,虽然我宁愿迟些日子,而不愿立刻就跟他进深山去修道,因为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的,但是十三年的时间也太长了,当时我急问:十三年?十三年之后,我上哪里找你去?

老人淡然笑了一下:我可以给你一个永久的通讯地址,这个地址是南纬零度三十一分东经一六六度五十六分,岛很小,岛的西岸,有一间石屋,形状奇特,一看便知,你可以在那里,得到我的信息。

当时他并没有说那是什么岛,事后,我当然立即知道这个岛是那鲁岛。

朋友,你明白了,是不是?我是一个杀手,十三年的生命,对杀手来讲,等于普通人的一百三十年,十三年内,会有无数次死神降临的机会,我极可能没有机会再见那老人,没有机会掌握这种突破生死的力量,所以我把这一切记述下来。

记述下来的目的是,朋友,你可以有机会见到那老人,可以有机会掌握生死由心的力量。

这种力量之诱惑力是在:是不是有完全驱逐死亡的功能呢?朋友,那就等你去发现了。”

六张纸,到此为止,最后,是一个龙飞凤舞一样的一个签名。

我看完了之后,呆了半晌。对于他所说的“生或死可以自由控制”这类的话,还真的不是很能明白。

若是照他描述的情形来看,就算能控制生或死,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用处,至多只不过在一个时期之中,使人处于一动不动的静止状态而已,那又有什么作用呢?或许,可以延长生命,但是在生命的过程之中,根本有一个时期是死的,那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并没有把我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但是显然的我的神情出卖了我内心的秘密,陈长青装著不经意地问,可是我却可以听出他的声音其实十分紧张,他问:“你不觉得奇妙之极?”

我道:“并不觉得──”接著,我就把我刚才想到的说了出来。

陈长青连连叹息:“唉唉,你只看到表面的现象,没有想深一层。”

我一面把“瘦子”写满字的那六张纸还给他,一面道:“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地方可以深入一层的。”

陈长青陡然叫了起来:“看不出?”

  设想多多只为生死

他接著,急速地喘了两口气,才道:“譬如说,当一个人可以控制生或死,当他使自己死的时候,他连思想都是停止活动的,这时候,他的思想在哪里?”

我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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