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面对了这么深奥的领域,脑袋所能想到的,仍然是如何拿这些学问弄个文凭、到社会上去赚大钱。和一个笨蛋能想到的事情完全一样。
我鄙视他们的平庸。我不会浪费时间去做那类无聊的事情。于是,我更深入地研究医学,寻找一个真正不凡的出口。
不久,我终于找到了脑医学。一个影响人类自身至极,人类却对它完全不了解的器官。脑部的构造是那么精巧、那么细密、那么未知、那么神秘,如果我能够发挥所长,将数十万年以来推动人类长河般文明的引擎研究透彻,或许可以称为“出息”了吧?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读大学的时间不到一年,即以优异的成绩获取高额奖学会,申请到美国继续深造。这也是我早就计划好的事,毕竟在本地区,根本没有适合研究脑部医学的学术环境。除此之外,我对精神医学、神经医学的范畴也兴趣浓厚,这都不是留在本地就可以获得的学问。然后,我在美国遇见了林浩山。当时我一点也料想不到今日的结果。
他是一个从事贸易工作的商人,我和他的生活完全没有交集,当时出国留学的人也不算很少,但由于来自国内的同乡多多少少都会凑在一起,在一次聚会里,我认识了他。
林浩山当时是一个很积极、很有想法的买卖投机者。他一听别人说我是个很优秀、很有能力的医学院学生,无论如何就是想认识我。而我则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来面对他。我绝对不是个十分合群的人,会和同学来往,只是为了在学校实验室作研究时必须相互合作,于是在校外不得不进行的交际。这种交际都是最低限度的。
或许是看出从我这里得不到任何好处吧,林浩山热烈接触我大约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之后,就不再主动找我了。这对我而言一点影响也没有。我并不需要这种朋友。我很清楚林浩山是一个利益导向的人,他不会把力气投资在一个对他毫无帮助的人身上。
此后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我几乎忘了这个人。
2
为了更深入地研究脑部构造,我开始私自购买人脑。
没什么好奇怪的。学校里虽然有一些捐赠作为学术研究的大脑,但对我來说,数量实在太少了,作实验时必须听从教授的指示,无法随心所欲,我希望自己手上能有一些人脑,做一些我想做的实验。而且在美国,无论你想买到什么器官,都可以买得到。总能够找到秘密管道。贩商所提供的那些器官,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或许是去医院停尸间偷来的吧。
这当然非法。但是,对我来说,法律又有什么意义呢?追求人类高深的知识才是最重要的啊!伽利略不也曾经违背天主教教规在研究天文学吗?法令、教条是会随时代不同而改变的,但人类辛苦研究自然、研究生命的努力成果却会不断累积,让文明可以渐渐前进。
我早就知道了。人类有许多毫无意义的价值观,只是在框囿自己的发展。或许人类就是这么一种矛盾的生物:既要武力也要和平、需要性欲却道貌岸然、渴望自由而自我设限。我不会在道德之类的泥沼中挣扎太久。
总之,我买到许多人脑。看见这一具具漂浮在福尔马林里的白色软体,我见到了希望、见到了光明。人脑,是人类身上最美丽的器官。
借由严密细微的研究,我从中获得丰硕的成果,并发表了几篇震撼医界的重量级论文。我推翻了许多医学界里相信已久的事实,同时也开始有人由于嫉妒而视我为异端,开始排挤我。我当然很清楚这必然会发生,其实在成长的过程中我经历太多类似的事情。他们这样做全是白费力气。我在未来的医学研究中将会一再被提起。
让人遗憾的是,美国人的白种人优越感,让他们咽不下让黄种人抢尽风头的怨气。我最后不得不离开美国回来。本地的研究环境一片荒芜,但我无从选择。
不过,由于我在美国已有极重要的学术地位,所以本地的医界可以说对我殷勤备至,在这里我可以随心所欲地从事各种研究,不必再看外国人的脸色。
然而,就在我回来的第三年,林浩山突然再度出现了。
他偷偷打了通电话给我,约我见面。而那次的会面中,他对我揭露了一件让我非常震惊的事。
——你在美国所买到的人脑,就是我供应的。
——我想你一定不希望被人知道此事。
——我从事食品出口行业,主要经销地在印度,我可以再替你弄到新的人脑。
——我被勒索了。
虽然林浩山已堂堂是个食品公司的董事,但他的野心不仅于此。他希望能进一步涉足政界,谋求更多的金钱。纵使林浩山位居要津,也没有充裕的资金供他利用,让政界人士注意到他。我是一个名望盛极的医师,有丰厚的收入,而且我又没有家累,我有钱可以帮助他。
那一次见面结束前,我们握手达成协定,他给我人脑,我给他资金。就在握手的那一刹那,我决定要杀了林浩山。
3
从萌生杀意到计划形成,中间隔了一段很长、很虚无的时间。我不断供应林浩山大笔的金钱,而他果然深具野心分子的特质,在政界一路走红。
我想,若非出现了那个极偶然的巧合,我内心的杀意很可能永远不会实行。这样的巧合,是否意味着上天冥冥之中希望我能够有所行动呢?
我在美国读书时,和我住在同一间宿舍的一个学长,他毕业之后也来当外科医生,人也住本市。这个学长脑袋平庸,是个很典型的好好先生,既无知而且很敬佩优秀的人。所以我和他处得很好,也一直保持联络。
这个巧合就是——他过世了。由于他自行开业,而我是他唯一的医生朋友,于是受他家人之托,帮忙他诊所的事务善后。我在其中发现了林浩山的病历。
我的脑海中第一个出现、并且萦绕不去的念头,正是窜改他的病历表,并把这份病历转到其他医院去。林浩山以后会转到那家医院继续看病,但他永远不会发现自己的病历被改了。
套句陈小江使用的名词,无头尸体诡计的逆向操作,当时我最模糊的犯罪计划就是如此。转病历表的方法很简单,我打电话告诉林浩山的妻子,跟她说原来的医生去世了,所以他的病历表就转到某某医院去,以后看病可以去那一家;然后再打电话给那家医院,告诉他们这里有病人希望能转诊,要他们接手这份病历。
接下来我开始详细规划,设想谋杀案究竟要如何进行。花了一点时间,我找到了一个合乎条件的病人——杜裕忠。他是我曾经医治过的精神病患,罹患精神分裂症,一直住在凤山。他家对面的邻居有房间出租,我以“林浩山”的名字租下来,便于监视他的生活。
我很了解杜裕忠,因为他是我的病人。我打算策划一桩疯子杀人案,让他变成命案的凶手。我戴上狗头面具、穿上黑衣,在夜里看着他、丢纸条对他说话,让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让他相信我是帮助他的神。我就是他心中的幻影。
我教导他魔法,给他迷幻药,给他强力胶,让他完全受我的控制;让他愈来愈依赖我。这是为了日后谋杀计划的准备。
就在我即将准备妥当之际,林浩山突然告诉我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
——我要离开本地。
——我发现我靠错人了,市长根本靠不住。再投资下去,我会毁了自己的前途。我不玩了。
——我想策划一件绑架案,从朱作明那里敲一千万,再到外国去重新开始。
——当然,这需要你的帮忙。而且我到外国去人生地不熟的,还得靠你来养我呢。他的绑架计划听起来真是异常邪恶,让我几乎作呕欲吐。
——我在美国做生意时有个留学生朋友,叫刘公启,你可能有见过他几次,不过他早就死了。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有一次我们去偷尸体,不慎被人发现,那人开枪示警,却不小心击中刘公启,结果就把他打死了。由于他身上完全没有任何证明身分的东西,被当成无名尸处理掉了。学校那边完全不知道此事,最后被认为失踪。
——刘公启,就是Jack。
Jack……Jack!那不正是卖给我大脑的商人吗?我一直以为他是泰国人!
——Jack为了讨生活才去偷东西,应该也无可厚非吧?他又不像你奖学金领那么多。绑架案的计划是这样的,Jack在台湾有个女儿,我早就追踪注意很久了,这可以好好利用喔!我是想和你讨论讨论,看看是不是能想个主意,向朱作明抢到一千万、Jack变成抢匪、而我永远失踪?
于是,我们共同设计了这个假绑架案——疯子杜裕忠沉迷魔法,使刘公启复活并绑架林浩山的“私生女”勒索两千万,其中一千万是朱作明的,另外一千万则由我出。按照原定的计划,林浩山最后会失踪,杜裕忠会因为魔法祭典的妄想症发作之余犯下重罪,而被抓进看护病房里。
林浩山根本没有私生女。但他说他能找到愿意冒充他私生女的女孩,我想那就是愿意在照片上拍照的女孩。我没有见过那个女孩,而我认为那女孩是他的小情妇,甚至,在他拍完照片以后,就偷偷将那女孩杀了。林浩山只想一个人逃出国,我知道他就是那样的人。
首先,由林浩山出面告知苏艾惠她父亲即将回国的消息,给苏艾惠一点钱,制造刘公启未死的假象。钱当然由我出。另外,林浩山做得很过火,为了引起他妻子的怀疑,他不断暗示自己有私生女的事情。林妻是个善妒却十分压抑的女性。他就是看准她这一点,算定她一定会去找侦探社。
他说这叫做故布疑阵。让警方多花点力气去查这件事,他们才会确信刘公启没有死,而且回国了。
至于我和杜裕忠,则加紧练习“天网”以及“鬼轮魔舞”,以求到时可以完美演出。在林浩山的计划中,我负责戴上面具,乔装复活的刘公启。只不过,林浩山永远不知道,他的计划被我改了。
到了去年十一月八日那天晚上。我和林浩山两人分头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我去接杜裕忠,他到公司去,打发大楼管理员,关掉大楼的监视录影系统,并将自己的办公室布置得像一个魔法祭坛。在朱作明抵达公司之前,他完成这些工作,一直躲在办公室里。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则偷偷实行计划不为林所知的另外一个部分。我偷偷潜入他家,到他的房里将他的指纹擦拭干净,留下自己的。他的太大与小孩都睡得很早,而且他们夫妻之间感情很不好,我不会被发现。我很早就设法取得林家的家门钥匙了。
以“天网”接到杜裕忠后,我给他服下大量药物,让他一直处于神智不清、充满幻觉的精神状态。
零点整,我和杜裕忠侵入耀胜食品公司,用木棒敲击朱作明,将他捆绑。而后两人跳着“鬼轮魔舞”,我自己可以不跳旋转的动作,让杜裕忠跳,让他丧失平衡感。
跳完舞后,我将杜裕忠带到对面去,林浩山已等在那里,我们把杜钉入木箱中。林准备妥当,戴上狗头面具穿上黑衣,我们拖着九个木箱,再度进入朱作明的办公室。
接着我们到办公室外,林浩山再度换装,扮成被害人,我以麻绳捆绑他。
当然,林不可能让我真的绑紧他,那些绳索只是做个样子。至于黑布,则是我提议的。
“你想想看,朱作明被我打了以后,头上留下一大块瘀血,可是你呢?就算你声音装得再虚弱,只要你脸上没有被折磨过的样子,朱作明看了必定会识破。虽然可以现在让你头上留下一些伤,但是,我们拿到钱以后,你就要上飞机了,如果脸上有伤,会很容易被记住。”
到今天回想起来,我真的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困难的事情了。执行一件如此庞大、如此复杂的犯罪,只是为了杀死一个卑鄙、毫无价值的小人,杀人还真不是容易的事。这是我杀了林浩山以后,感触最深的地方。
不过,为了让人类对精细致密的脑部、对错综复杂精神医学有更上层的了解,我杀了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不过是知识跃进的第一步而已。
……不,应该说整个世界,居然无法了解我的苦心,我只能说绝大多数的人类还是低等动物。我感到十分遗憾。
4
我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着陈小江演说完他的推理,将我定罪之后的表情。
那段记忆,至今历历在目。
当时,他早就出院一段时间了。没有人知道他出院以后能有什么去处,这也不关医生的事。他只是我众多病人之中病情轻微、无须在意的一个。除了他妄想症的特征相当奇妙——居然跟推理小说有关——之外,我不觉得他跟常人有任何差异。
与其说陈小江罹患了推理小说妄想症,不如说他是个密室症候群。无论如何,他就是非待在医院的病房里不可,犹如婴儿安卧在母亲的怀抱里一般。真不晓得,他的那些住院费是怎么来的。
不,其实我是在意的。只是我不肯承认……
因为他坚持,他是名侦探。
尽管每回听到他这么说,总是让院内护士们哑然失笑,我也理所当然地跟着摇头苦笑。但是在我的心底,却彷佛有一根针在轻轻扎刺。那根针提醒着我,我是杀人凶手。
在他面前,我是个威严不可侵犯的医生。在杜裕忠尚未与他同处一室以前,我是他唯一的说话对象。我研究过他。我不认为他是个聪明的人。
不,其实我认为他十分聪明。但我自认比他聪明太多太多了。我根本不需要太在意他的。
那次,陈小江回医院报到,进行第一次例行性复诊。他进门以前!我准备好访谈用的录音机、他的病历资料,无意识地等他进来。也许我在期待什么,也许我毫无期待。奇。сom书也许我在期待他再说一次他是名侦探,像以前一样,如同一根针轻轻扎在我的心底,再提醒我一次,我是个凶手。
他一坐在我的面前,根本没等我开始问话,就立刻告诉我——他终于可以证明,他是一个名侦探了。因为他非常确定,他已经破了一个案子。
“开始我以为他的妄想症又发作了。按照过去的诊疗方式,我照例亲切地请他说说看,他要怎么证明?”
陈小江向我要了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