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靖泽说:“下雨了。”他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把伞递给郑驰乐。
郑驰乐一愣,然后心不可抑制地柔软起来。
时光仿佛一下子倒退了许多年,天也是下着雨,其他人的父母都等在校门口把孩子一个个接走了,最后他一个人留在原地看着漫天大雨。
那时候他想着总有一天会等到来接自己的人,只是她会来得慢一点而已,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可以了。
过了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不可能等到的。
但是他却也等到了别的人。
渐渐地他有了让出一边雨伞给自己的朋友、渐渐地他有了对自己好的师长、渐渐地他有了许多值得去珍惜的东西,渐渐地那些以为放不下、抹不去的执着,早已一点一点淡却。
所以在听到关振远提的收养建议时,他并没有答应。也许这对于他曾经一心记挂的母亲来说有点残酷,可他确实已经不再惦念着喊她一声“妈妈”。
他有更多想要守住的东西。
郑驰乐接过关靖泽递来的雨伞,笑着说:“走吧,回去。”
关靖泽始终关注着郑驰乐的神色变化,看到郑驰乐的笑容以后在心里暗暗打了个勾。
所选行动路线完全正确。
他打开伞跟郑驰乐一起走回岚山小学。
郑驰乐对关靖泽的话少也习惯了,他瞅着关靖泽主动起了话头:“刚刚潘胜男说她觉得你有点儿不高兴。”
关靖泽微微一顿。
他确实不高兴没错,但是不高兴的原因怎么能让郑驰乐知道?
他面不改色地否认:“没有。”
郑驰乐不信,他回头琢磨了一下也觉得不对劲:关靖泽对岚山的开发很感兴趣,怎么可能半路走掉?
他刨根问底:“没有的话你怎么没把成老师和潘明理的话听完?”
关靖泽说:“我就算不听完也知道结果。”
郑驰乐挑眉:“那你说说看!”
关靖泽说:“以你师父的个性,最后肯定答应了成老师。”
郑驰乐点点头。
关靖泽接着说:“潘明理肯定保证最迟明天,上面就会有人来解除你师父这场牢狱之灾。”
郑驰乐觉得没劲:“你猜得倒准。”
关靖泽说:“有些东西看个开头就够了,不需要跟得太紧,所以我才想着先回去。”
关靖泽的说辞完美得挑不出破绽,郑驰乐也就没再深究。
第二天上头果然来了人,老杨那边招呼郑驰乐、成钧几人过去接季春来出狱。
对于季春来的提前出狱,郑驰乐自然欣喜无比。
成钧给季春来申请了一套教师宿舍,郑驰乐带着薛岩和牛敢玉跑了两趟村里的集市,很快就把季春来的新居给布置完毕。
而成钧跟季春来仔细商量过后,花了几天时间将计划整理成书面文件,交给了魏其能。
魏其能正准备跟成钧谈谈往后该怎么做,这个项目计划书简直就是天降甘霖,他花了一整天把它看完后激动地拍板定案:明天一早马上就去省城申请立项。
魏其能要去省城,自然就想到了关靖泽,问他是要多留一段时间还是跟他一起回去。
关靖泽知道迟早都要分别的,心里也没太难过。
这几天他和郑驰乐交换了不少有用信息,都堆在脑子里还没好好整理,分开一下正好消化消化。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当晚关靖泽又借梳理记忆为由跟郑驰乐挤进同一个被窝里说话。
薛岩和牛敢玉白天都累得够呛,一沾床就睡得死沉。郑驰乐和关靖泽躲在被窝里聊到大半夜,关靖泽还很精神,郑驰乐却有点儿犯困了。
这也不能怪他,这几天他借着季春来出狱的兴奋劲忙活个不停,又是督促薛岩和牛敢玉颂背典籍,又是跟着季春来走山蹚水,到了夜里能不困吗?
他倒觉得关靖泽是个怪物,明明也是跟着他们跑却还一点疲态都不露,身体也太好了点吧?
郑驰乐心里嘀咕着,眼皮也渐渐加重,糊里糊涂地说:“不行,我想睡了……”
关靖泽根本不打算回自己的床那边,他很不要脸地往里挤了挤,学校的床本来就窄得很,这么一来他和郑驰乐一下子靠得更近了。
他抵着郑驰乐的脑袋感受那近在咫尺的灼热鼻息,过了许久,他抬起手撩开郑驰乐额前的刘海盯着那光洁的额头一会儿,慢慢地凑了上去、轻轻地印下一吻。
唇上那温软而美好的触感让关靖泽有些舍不得挪开。
关靖泽闭起眼睛,带着这透着甜美的感觉进入梦乡。
郑驰乐第二天睁开眼时就看到了关靖泽的脸。
关靖泽继承了他父母的好皮相,虽然还带着几分青稚,但那出色的五官已经能把很多人迷住了。骤然看到这样一张脸出现在自己眼前,郑驰乐一下子怔愣在那儿,有点儿搞不清状况。
他的睡意还没散尽,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自己什么时候勾搭了这么一个小男孩?
不对,这好像是关靖泽……
郑驰乐盯着关靖泽努力搞清楚状况,没想到关靖泽突然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撞上了。
关靖泽显然要淡定很多,他说:“醒了?”然后就若无其事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找鞋子。
等盯着关靖泽换下睡衣走出阳台洗漱,郑驰乐才想起昨天聊得太晚,自己不小心就睡着了。
看来关靖泽也不是不累,只是死要面子硬撑着嘛。
他睡着以后这家伙还不是困得直接睡在他床上了?摆明是装成不累!
这么一想郑驰乐心理平衡了,他也下床换衣服洗脸刷牙。
关靖泽没有花太多时间跟郑驰乐道别,只是简简单单地说道:“这一年里我们就用书信往来吧。”
岚山小学这边订书报的人挺多,寄信倒也方便,交给门卫就行了。说起来张世明是个说话算话的爽快人,一回头就已经给郑驰乐订了份省报。郑驰乐要拿报纸就得经常都要往门卫那边跑,给关靖泽写信也不算麻烦。不过他以为关靖泽是想跟进成钧的项目,所以也不多问,相当干脆地点点头:“岚山这边的情况我会定时写信告诉你。”
关靖泽也不解释,反而顺着郑驰乐的话往下说:“我会看着老爷子和佳佳,你不用担心。”
两个人约定好了就默契地挥别。
关靖泽提到写信带式提醒了郑驰乐:他现在还小,很难跟人交流,但如果是“笔谈”的话,就不存在年龄问题了吧?虽然他手劲不太足,字写得不是很有劲,可也算是端正漂亮,拿出去也不会寒碜人。
郑驰乐没有自己一个人去行动,他跑去跟季春来说出这个“笔谈”设想。
季春来觉得很新鲜,他想过要到各地去寻访同行,好好向对方讨教一番,郑驰乐这种另辟蹊径的方法让他眼前一亮。但他还是说出自己的顾虑:“我们这样的‘民间派’大多注重师承、祖承,不太愿意跟人交流。”
郑驰乐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当初他和季春来天南地北地跑,吃过的闭门羹可还真不少。不过万事开头难,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行不通?他说道:“广撒网多捞鱼!我们先试探性地寄出一些信件,收到有意继续探讨的回信就记录下来,跟他们建立长久的交流。”
见郑驰乐一心扑在学医上面,季春来心里欣慰得很,自然不会不支持。他点点头:“这倒是行得通!”
于是在师徒两人的商谈之下,署名“岚山野医”的信件开始从岚山发往各地,收信人地址有些是季春来提供的、有些是关靖泽帮忙查的,有些则是郑驰乐循着记忆回想起来悄悄加进名单里面的,这些信件像雪花一样散了出去。
这件事完成以后师徒俩的关系又亲近了许多,季春来对这个徒弟越来越喜爱,跟进成钧的项目时全程都带上了郑驰乐。
郑驰乐忙得不亦乐乎。
35第三十五章:来客
关靖泽回到关家时只有张嫂在家;佳佳也在睡。
他走到佳佳的小床边看了会儿,然后跟以前一样挪动小床准备把它搬到自己房间照看。
正在准备午餐的张嫂听到声响走了出来,笑着说:“靖泽回来了?”
关靖泽点点头:“跟魏叔一起回来的。”
张嫂走过去跟关靖泽一起抬动小床到关靖泽的房间。
这兄妹俩近亲点儿她看着也放心,虽说郑彤人不错,但继母与继子之间到底还是隔着一重,关靖泽能跟佳佳处得来是好事。
中午的时候郑彤和关振远都准时到家;她见到关靖泽后一愣,下意识地想问郑驰乐有没有一起回来;话要出口时却又顿住了。
郑驰乐没有理由再来。
关靖泽察言观色的功夫也并不差;一眼就看出郑彤的想法。他说道:“乐乐要忙起来了,他准备考淮昌一中。而且乐乐还认了一个师父,好像是个很厉害的老人家;乐乐准备跟他学医。”
郑彤笑容微僵:“乐乐从小就是有主意的……”
关靖泽移开视线;却蓦然对上了自家父亲盯着自己看的目光。
虽然他把不满和敌意藏得很好,但他父亲应该也感觉出来了——毕竟他明里是备报郑驰乐的行踪,暗里却是暗示着郑驰乐的未来计划里并没有郑彤这个人。
关靖泽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传统,埋头吃饭,不再吭声。
饭后关振远果然来找他谈话。
父子俩关上门对视片刻,关振远先开了口:“靖泽,你知道了多少?”
关靖泽也不意外,他镇定地回答:“知道乐乐的生父和生母是谁。”
关振远伸手揉揉自家儿子的脑袋:“我知道你跟乐乐很要好,但是这里面有很多事都是阴差阳错,并不能全怪你妈……”
关靖泽平静地跟关振远对视:“她有想过乐乐听到我喊她妈妈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关振远一顿。
有时候最伤人的,往往是最细微的细节。那几天乐乐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呆在关家的?他们一家越是和气,他就越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吧?他再怎么早熟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男孩,能对他们露出毫无勉强的笑容意味着什么?
要么是他想要的更多,多到他可以忍耐、可以伪装到这种地步。
要么是……
他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
他已经什么都不想从郑彤这里得到了。
从郑驰乐那天拒绝他们那个收养建议时说的话看来,显然是后者。
正是因为不再强求什么,所以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所以才会认定“姐”、“姐夫”这样的称呼不改口。
关振远叹了口气,说道:“你和芽芽要跟乐乐好好相处。”
关靖泽“嗯”地一声,目送关振远离开。
他转过身走回小床边看着睡得分外香甜的佳佳,回想起三个人相处时的场景,心也不自觉地发软。
既然以前没有给过,那么以后也不需要了,有他和佳佳就已经足够。
郑驰乐当然不知道关靖泽无耻地把他自己加进了“需要”名单里面,他正为自己的事忙得脚不沾地。
在岚山周围的村庄跑几天以后,季春来干脆地把郑驰乐踢开了:“我带你两个师兄去东边,成老师你们去西边,乐乐,你自己往南走。”
郑驰乐不服:“为什么我不能跟师父一起?”
季春来说:“这只是走访而已,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倒是薛岩和大牛还需要带带。”
郑驰乐瞪着薛岩和牛敢玉,那模样儿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薛岩先受不了了:“师父,我跟乐乐一路吧,他也可以带我,您带着大牛就好。”
季春来点点头:“也行。”
郑驰乐没话说了。
他带好记录本领着薛岩往南跑,开发是要因地制宜的,他们一路上要关注的是地势、气候,还得问问当地人有过什么栽种经验。当然,一上去就发问是行不通的,还得跟人套套近乎,比如给人瞧瞧病之类的。
岚山人常年跟药打交道,对于医术倒也有几分心得,见郑驰乐还真有几分真本领,也就和他聊开了。
薛岩一开始还是跟以前一样沉默,可郑驰乐哪里会让他闲着,招呼他也上前给人把脉。
一看薛岩那生涩的架势,眼睛毒辣的人都笑了:“哟,这一看就是生手!”
薛岩也不恼,试了几次以后就不再生疏了,认真地跟郑驰乐得出的结果对照。
一路走过几个村落,郑驰乐收获颇丰,薛岩也获益匪浅。
两个人走了一整天才踏着余晖回岚山小学。
回程由于赶着回去,倒是没怎么说话。
直到校舍出现在他们眼前,薛岩才突然开了口:“乐乐,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踏实。”
郑驰乐一愣,笑了起来:“我也这么觉得。”
不知怎地,郑驰乐给关靖泽回信时神使鬼差地把这一段对话写了进去。
薛岩和牛敢玉都在慢慢改变,郑驰乐心里当然很欣慰,可这些话他不知道可以对谁说,想来想去也只有关靖泽能聊上两句。
关靖泽看到信时在心里刷刷刷地写上了薛岩的名字。
——发现威胁。
很可惜,他还没法把这个威胁解决掉。
关靖泽决定按兵不动。
他开始详细地把这边的情况写在给郑驰乐的信里,包括佳佳开始学爬了、郑存汉精神好了很多等等,最后详细地说起东边污染情况的调查进展:关振远联合了省公安厅、省环境保护厅、省院医疗队组成调查小组,扫除了调查障碍,雷厉风行地展开了调查。
关振远一向硬气,既然决定要介入就不会瞻前顾后,这次调查声势浩大,就连不再调查名单内的厂子也有不少吓得关门大吉、卷款逃亡——这些家伙简直是不打自招了。
有不少人暗里笑关振远是个愣头青,都幸灾乐祸地等着看他怎么收拾东边这个烂摊子:污染容易治理难,他把这事儿揭出来不是等于把东边这一块的生路都断了吗?
对于种种非议,关振远却只有一句话:“难治也治,尽量说服重度污染区的居民及早迁出,在没有解决污染问题前受污染地区产出的东西统统不允许进入市场。”
关振远是淮昌的一把手,他一发话底下就全安静了,¨。电子书 ZEi8。COm电子书 。电子书 。电子书¨只是心里都在盘算着自己该怎么应对才好。
不能怪他们忧心忡忡,这么一来东边这一块不仅不能提供税收,还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这不是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吗?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支持的,当场就有人自动请缨揽下污染地区的治污重担,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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