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得那么坦然,郑驰乐忍不住笑了。这人就像嘴巴没上栓一样,什么都敢说,其实对别人没什么恶意。
李见坤见他在那直笑,很是不满:“别瞎笑,地图有吗?”
郑驰乐知道要做正经事了,立刻说道:“当然有!”他从口袋掏出一张薄纸摊开,“他们的路线我都记下来了,就是上面这些标了红的地方。”
他准备得这么周全,李见坤横竖挑不出刺,只能考校他:“那你觉得我们应该往哪儿走?”
郑驰乐说:“领队的蔡老先生是有经验的人,确定的路线基本覆盖了整个乡,基本不会有遗漏了。”
李见坤听到这样的场面话后斜了他一眼:“就我们两个人,你装个什么劲。”
郑驰乐把皮球踢回去:“我没有下乡的经验,要不你来说说?”
滑头!李见坤说:“老蔡那人医术是挺不错的,就是脑筋不活,要他治病没问题,领队可就不成了。你看他定的路线,都是有医疗站点的地方,其实更需要我们的是这些地区——”他点了点地图上刚好被绕过的空白区域,“你看这个地方,水源跟疫情爆发的乡镇正好一样,霍乱最大的传染源就是这些受污染的水源!这几个村子都比较贫困,没有设立卫生站——也许连电都没通,连自己环的是什么病都不知道,我们要去的就是这些地方。”
郑驰乐的想法跟李见坤一样,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他是晚辈,不好明着跟长辈对着干。他是准备先去走一走,实地取证后再向领队的蔡老先生提意见。
有李见坤一起去,他感觉倒是轻松了很多。
两人背着药箱爬过山、渡过水,一下子就到了第一个目的地。
穷地方也有穷地方的好处,举目是苍翠又美丽的山景,周遭的植被也保持着“原生态”,要不是有任务在身,郑驰乐和李见坤都想在附近采点儿草药回去当样本了。
等走到村庄不远处时,郑驰乐发现了一座炸开了一半的大山,偏蓝色的光裸岩石被老式炸弹炸出了狰狞的棱角,看上去像是张牙舞爪的猛兽,正在发出尖锐的嘶吼。
郑驰乐说:“有水!”
李见坤跟着郑驰乐快步前行,来到大山附近的水源边上,果然跟他们预料的一样,这儿的水受了污染,死鱼和死老鼠的臭味在空气中弥漫过来,非常呛鼻。
郑驰乐和李见坤对视一眼,都没有停顿,往村庄赶去。
这时整座村庄正处于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村长拄着杖站在病床前说:“早就说过大山不能动,山神会发怒的,你们还不听劝!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原来年初时村长儿子从外面回来了,央村长将村长前面那座山给他搞开发。等儿子开工以后村长才知道儿子所谓的开发是指什么——炸山挖石头!
儿子后来说服他的说辞一套接着一套,说什么先靠烂路撑着,要是他们这儿的石头好用,那边会出钱给村子修路!
村长一时猪油蒙了心,不顾其他人反对包庇了儿子。
结果报应来了!
前段时间采石场的工人陆续病倒了,上吐下泻,仿佛要把肠子都吐出来泻出来!
村长急冲冲地从外面找医生。那医生一听是上吐下泻,也不出诊,下了点止泻药就将村长打发走了。
村长回来后给每个工人吃了药,原想着就算是过去了,没想到这两天情况变得更严重,而且他儿子也跟那些工人一样病倒!
村长又急又气,觉得这是山神在怪罪他们炸山的事,这才数落起儿子来。
郑驰乐和李见坤被人直接带到村长家。
村长听说他们是前来查看疫情的医生,激动地抓紧李见坤的手说:“请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儿子!”
李见坤说:“我们自然会尽力。”他给郑驰乐使了个眼色,让他去诊断。
郑驰乐很快就得出了结果:是霍乱。
听村长说还有几个更早得病的人,郑驰乐和李见坤站了起来:“先去看看他们!”
村长说:“你们不帮我儿子……”
李见坤说:“一时半会他还死不了!”
村长憋红了脸,显然是生气了。
自个儿人单力孤地呆在别人的地盘上,郑驰乐可不敢像李见坤这么横,他耐心地说:“我们带的药不多,您说的那几个患者患病早,要是身体素质不好恐怕很难撑下去,您应该也不想看着他们丢了命吧?您儿子的情况不严重,只出现了轻度症状,你给他服用相应的补液就可以了,我等下将它写下来交给您——还有其他的一些药物我们带得也不多,希望您能派人去外面买回来。”
村长被说服了,带着郑驰乐两人去给那几个病势严重的患者诊治。
最好得病的几个患者情况要严重得多,他们的皮肤变得很干,眼窝凹陷,呼吸显然不太顺畅,按压肾脏部位时能感觉出明显的肿大。
更明显的是他们的腹部内凹,看上去就像一艘船一样,医学上把它称为“舟状腹”。
这些都是霍乱中期的症状,甚至偏向重型患者了。
郑驰乐和李见坤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最不幸的结果:这些人果然都得了霍乱。
郑驰乐两人商量过后,郑驰乐负责列药品清单,李见坤负责跟村长说明情况。
村长听到霍乱时彻底懵了。
他见识不多,可也听说过这个可怕的病魔!
村长焦急不已:“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见坤说:“第一,这次就算了,以后遇到这种多人患病的疫情一定要立刻上报;第二,必须严格隔离,跟患者接触的人都要做好防护措施,患者的饮食用具、粪便等等都要经过严格的消毒处理,不能随地摆放;第三,对整个村庄进行彻底的消毒,特别是水源,入口的食物一定要高温煮熟——包括喝的水;最后,等会儿我们会列出药品清单,你找几个人去买回来,顺便让人到县卫生局那边登记一下。现在你可以去找人过来了,我们负责教给他们各项细则——一定要说清楚利害,动员多一点人过来,否则做得不彻底也是白瞎的。”
村长一一记在心里,点头说:“我这就去!”
郑驰乐已经写好了清单,递给李见坤让他检查有没有遗漏。
李见坤接过郑驰乐递来的清单后一顿,因为那上头的字非常眼熟。
他曾经化名跟淮昌医学交流会的倡起人“岚山野医”通过信,“岚山野医”的字跟郑驰乐的字一模一样!
难道郑驰乐在给“岚山野医”代笔写回信?那“岚山野医”是谁?季春来?吴弃疾?
要不是这会儿不能分心,李见坤早就把事情摊开来分析个彻底了。
正事要紧,李见坤搁下疑问迅速将清单扫了一遍,最后也没发现可以改动的地方。
他将清单递给村长:“叫人去拿药吧,我们本来只是来探探路的,没想到会碰上了这么多重症患者,药也带得不是很够。”
事关那么多人命,村长的动作非常迅速,很快就找来了四十多个年龄比较适合的青壮让郑驰乐两人支配。
李见坤和郑驰乐简单地分了工,李见坤负责安排隔离的任务,郑驰乐则带人去做好传染源的消毒准备。
等郑驰乐和李见坤处理完这个村子的疫情,天色已近有些晚了。
李见坤拒绝了村长的晚饭邀请,跟郑驰乐一起赶回县里。
等他们走进医疗队的住处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郑驰乐眼帘。
关靖泽来了。
94第九十四章:曝光
关靖泽的长相集关振远和他母亲的优点于一身,李见坤一看到他那双分外幽黑的眼睛就像看见了自己的妹妹。
想到这些年来自己因为赌气而跟关家断了往来;李见坤不由心生愧疚。在关家那样的家庭;一个好的舅家也能成为关靖泽的帮手;他这个舅舅却没给关靖泽带来半点助益。
甚至连亲人之间最基本的关怀都没有。
关振远没有再娶的时候整个家就只有他们父子俩一起过活;那些日子里关靖泽是怎么熬过来的?
李见坤心中自责;上前拥住了关靖泽:“对不起;靖泽;这么多年来舅舅都没去看过你。”
关靖泽任由他抱着自己:“舅舅肯来就好!下回我们去奉泰省那边;舅舅可别再把我们扫地出门。”
郑驰乐跟关靖泽打了个照面;就揽下了去找负责领队的蔡老先生的任务,把叙旧的时间腾给关靖泽和李见坤。
两边都不是矫情的人,一起去端了份工作餐就坐下聊了起来。
李见坤见关靖泽和郑驰乐两人见面时话不多;忍不住问道:“你这个……小舅舅,还不错,看得出是个脾性好的人,医术不错,考虑事情也周全。你跟他处得好不好?”
处得好极了!
关靖泽心里暗暗答了一句,口里可没有贸然把话摊开来说,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他们这种关系。
关靖泽说:“我和佳佳都很喜欢‘小舅舅’。”
听到关靖泽一下子提起两个人,李见坤明白了他的意思。
关靖泽是在说他跟继母那边并没有半点不愉快。
李见坤虽然不想关靖泽忘记了生母,却也不想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听到关靖泽这么说他就放下心来。
李见坤转而问起关靖泽对未来的规划。
关靖泽沉吟片刻,对李见坤说了实话:“淮昌这边很多方面都已经趋于成熟,能够真正得到锻炼的机会并不多,我分析了一下,毕业以后大概会往舅舅你们奉泰那边,或者最北端的怀庆省那边走——估计是怀庆那边可能性比较大,因为我们常校长是那边的人,他能给我个推荐。”
李见坤听后指着他直骂:“你啊你,别人都削尖脑袋往好地方挤,你怎么就净选这些难啃的骨头。”
关靖泽正色说:“我选这条路就没想过它会好走。”
李见坤说:“现在就有件不太好办的事,我们刚刚去的那个村子除了有疫情外,还有私自开山采石的现象——还是村长纵容自己的儿子做这种事。现在很多外国企业低价从我们这边购买原料、矿山等等,也有很多良莠不齐的国内企业自己在干自己的事,对于落后地区的人来说他们不会意识到土地资源和森林资源的重要性,他们只会认为大山是他们的,他们炸了还是挖了,都是他们自个儿的事。”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可一座山形成要多少年?一座矿形成到多少年?一片森林形成要多少年?他们在用最低廉的价格把国家最宝贵的财产贱卖!技术不如人可以学,知识不如人可以学,可如果这些我们赖以生存的根本都被毁得干干净净,能挽回吗?”
关靖泽沉吟着说:“舅舅说得是。”
李见坤说:“我说话不好听,不能给人增加政绩,还会得罪人,所以很多人大概都听说过我这个人——听说到的无非是脾气差、性格差之类的。这些话我跟好些人说起过,有些人听进去了,有些人没有——舅舅觉得靖泽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关靖泽说:“这事我要仔细想想。”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补充,“等会儿我要去办点事,今晚我能过来这边跟舅舅你们借个床位吗?”
李见坤当然不会反对。
他跟郑驰乐正好分在一个单间,虽然空间不大,可三个人挤挤还是能躺得下的。
约定好后李见坤和关靖泽就各自忙活去了。
郑驰乐那边也已经说服了蔡老先生,让他把路线再铺开一点。有明晃晃的例子摆在眼前,蔡老先生也忧心不已,他觉得郑驰乐好李见坤在村子那边的处理做得很好,叫郑驰乐把简单的章程列出来以后就连夜找齐所有人来修改应变方案。
幸好他们负责的这个县并不是很大,人手勉强还是够的。
等临时会议散了以后,每个人都疲倦地回到自己房间休息。
郑驰乐和李见坤被蔡老先生又留下来说了一会儿话,蔡老先生是个很认真的人,意识到自己对郑驰乐和李见坤的安排不够妥当后亲自跟他们致歉。
蔡老先生比李见坤都要大十来岁,这样的道歉郑驰乐和李见坤哪里敢受,双方僵持了一小会儿,最后觉得这根本毫无意义,于是都笑了出来。
蔡老先生说:“不管怎么样,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郑驰乐和李见坤齐声应和,然后就回房。
走了一天李见坤确实有些疲惫,盖上被子就入睡了。
李见坤跟郑驰乐说过关靖泽要过来,郑驰乐给关靖泽留了个门才钻进被窝。
等到明月爬上窗棂,悄悄洒进屋里时,关靖泽借着别人的指示来到了他们房间里。
为了给他腾个位置,郑驰乐和李见坤把两张单人床拼在一块了,郑驰乐就睡在中间那个微凹的地方。
关靖泽也不知郑驰乐睡了没,脱了外套就钻进他旁边的空位里。
他试探着找到郑驰乐的手,在上面写字。
写的内容很肉麻:我想你。
郑驰乐没有反应。
可能让他顺顺利利地抓着手上,由始至终地摊开手掌让他写小字儿,能是睡着了吗?
关靖泽恶意地继续写字。
你呢?你呢?你呢?……
郑驰乐终于忍无可忍地反掐住他的手!
这正中关靖泽下怀,他也握紧了郑驰乐,好像怎么都不想松开似的。
郑驰乐拿他没办法,只能陪他转移到窗边说话。
关靖泽跟郑驰乐说起李见坤的话,郑驰乐也有所触动:“这些现象一直存在,可就是因为太常见了,我们反倒没想过去改变。”
关靖泽点点头:“我会好好考虑这个问题。”
郑驰乐说:“一步一步来,这事急不了。”
关靖泽也赞同他的话,转而又问起郑驰乐白天的情况,听到疫情那么严重,关靖泽有些担心:“你自己也要小心。”
郑驰乐说:“我又不是喜欢逞英雄的人,我心里有数。”
提到这一茬,关靖泽又转述佳佳对他的想念和郑彤对他的担心。
郑驰乐听完后也知道自己来得及,疏忽了这件事,于是从行李里翻出纸笔说:“电话的话,我明天要是能挤出空就给那边打一个。现在我先给佳佳写封信,你回淮昌帮我转寄,这里要慢好几天。”
关靖泽点头,坐在一边静静地看郑驰乐写信。
等郑驰乐把叠好的信纸交给关靖泽时,关靖泽说:“还差点东西。”
郑驰乐不解:“差什么?”
关靖泽颇有深意地盯着他:“邮资。”他的尾巴很快露出来了,“我不介意你亲我一口来抵钱。”
郑驰乐:“……”
李见坤就在后边睡着,关靖泽和郑驰乐自然不好玩得太过火,两个人聊了一会儿以后就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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