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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恋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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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稳住丈夫,于此又得一契机。'手 机 电 子 书 w w w 。 5 1 7 z 。 c o m'
在古老的婚姻中,没有恋爱,法律和习俗把两个互相陌生的男女衣服脱光,让他们的身和心,同时赤裸裸相见,并且还要过一辈子那种生活,简直不像是真的,而像是一部传奇小说。在洋大人之国,古时候的儿女婚姻,也多由父母包办,但程度上却大大的不同,父母即令再专制蛮横,也总会安排一个机缘,或舞会焉,或宴会焉,使年轻男女能够单独交谈。只有中国不然,大概是圣崽太多之故——呜呼,一个孔丘先生已受不了啦,再加上孟轲先生,后来又冒出程颢、朱熹,那么多的圣人之崽,男女间的关系,便更束缚死人。素不相识的男女,被纳入一个笼中,说它有趣则可,说它戏剧化则可,说它惨无人道亦可也。
但是在表面上,那种婚姻是稳定的。而现在的婚姻似乎有点像儿戏,夫妻们一言不合,随便拉两个人,就可公证拆伙。而从前的离婚却难如上天,妻子要求丈夫离婚固然绝无仅有——五千年来大概只有一位朱买臣夫人,还闹得满城风雨,青史留名。便是丈夫向妻子提出离婚,也不多见,盖他们没有那种必要,看不顺眼时,尽可再娶十个八个。因之现在有很多道貌岸然之徒,或圣崽之辈,每兴怀古之情,认为还是古时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那一套好。
呜呼,古时那种婚姻,乃血泪婚姻,其所以表面稳定,基础乃建筑在女人对男人的绝对屈服上,女人好像狗皮膏药,一旦粘到丈夫身上,就一辈子紧贴,她自己固然不会脱离,便是丈夫硬要掀之,也掀不下。记得有一同乡,在京师大学堂刚读了一年,便和一个女学生相爱,该女学生言明嫁他可以,但不能作妾,这要求一点都不过分,但实行起来却如赴汤蹈火。该同乡的妻子沿街哭闹,到县衙门用头猛撞石狮子,观者落泪,该同乡亦落泪焉。但他仍要求离异,他的意思是,只要名义上分开,有个交代,实际上固和往常一样。可是妻子则恰恰相反,只求保持名义,你在外面随便搞你的,三千年不回来都没有关系。
我们无意讨论这件悲剧的是非,也无意讨论它的结局,只是想说明一点,古老婚姻之所以是稳定的,全靠狗皮膏药,那狗皮膏药由女人的血和泪组成,没有女人的血和泪,婚姻就很难维持。站在一个男人立场,最欢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和“从一而终”。一个大学堂校花一时鬼迷了心,嫁给一个一字不识的强盗,婚后发现他还染有国际梅毒,且有三期麻疯,并且每天抽她一顿皮鞭,她如果忍耐,圣崽们认为那才是美德,这种礼教,不是吃人是吃啥。
自由恋爱乃二十世纪新兴的玩艺,但最初仍是偷偷摸摸。至五四而一变,成为半公开状态,未婚男女即令并肩而行,也没有人失惊打怪。至抗战而又一变,女的虽挂到男的臂上,也不保证她一定嫁他。至台湾而又一变,简直可以和美利坚相比,同居者有之,玩一些时作鸟兽散者有之,情奔私奔者有之,形形色色,叹观止焉。这里面有一种自然的趋势,那就是民国初年的恋爱,差不多都是林黛玉、贾宝玉之型,缠缠绵绵,持之以恒,我有一个朋友,他和他的太太相恋达十四年之久,真是惊天地而泣鬼神,教人吓一大跳。而以后每变一次,恋爱的时间便缩短一次,将来总会发展到早上认识,中午即爱得不可开交,晚上就去法院公证,吹吹打打兼急急忙忙的入了洞房。
婚姻的稳定与否,很多人以为跟恋爱的久暂有关,恋爱的时间越久,把对方认识得越清,善者娶之嫁之,不善者踢之使滚,如此便万无一失。假使只认识三天就行婚嫁,婚嫁后再发现毛病百出,那才真正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何如当初多想一想哉?这种理论,猛一瞧真可以置诸四海皆为准,俟诸百世圣人而不惑。但问题是,天下根本就没有那种能够四海为准,百世不惑的学问。
记得抗战开始的那一年,柏杨先生在某衙门当官,请了一位专家讲演防空之术,讲了足足三个小时,他讲得满头大汗,台下听众频频昏倒,然无人开小差,盖他口才极好,内容亦极丰富。讲到最后,他指定一同事,问之曰:“当敌机投弹时,你正在马路上,将如何哉?”答曰:“我赶忙跑到路旁排水沟里趴下。”问曰:“然则跑到马路左侧乎?右侧乎?”答曰:“不管左侧右侧,只赶忙趴下。”该专家大怒,厉声斥之曰:“如此你就死定啦,你应该站在马路当中,镇静第一,定神细看,看炸弹如落向马路之左,则你向马路之右躲之;如落向马路之右,则你向马路之左躲之,包管平安无恙。”语毕掌声雷动,我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窃语同僚曰:“无怪人家当专家,真有一套。”可是,一直到后来,真正挨上了大日本帝国堂堂皇军的炸弹,才知道迥然不是那么回事,不要说站到马路当中,便是站到半空,都看不清炸弹落向何方。婚姻专家的理论,固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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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恋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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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有一项困惑,即“忠臣”与“奸臣”如何区别。哪一个皇帝肯用奸臣乎?他们用的全是忠臣,不要说稍有智能的皇帝,便是白痴如晋惠帝司马衷先生,他也知道忠臣的可爱,拒不洗掉稽绍先生的血。再奸的家伙,皆是后世给他的判断,在当时固都忠得不得了也。以明熹宗朱由校先生的昏暴,他之用魏忠贤先生,不是因他奸而用他,乃是因他忠而用他。
女孩子择夫,跟皇帝择臣一样,都是拣好的挑,从没有拣坏的挑。挑来挑去,而竟挑上一个坏的,只能怪自己智能不够,不能怪别人骗之也。试想只要皇帝哼一声,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怎么不使天下都疯狂的往里钻耶?有些人拼命读书,以求金榜题名,有些人走门路拉关系,以求一官半职,其方法虽不同,其目的则一焉,只看当皇帝的有没有智能在那些乱糟糟的人群中挑出忠心而有干才的人,挑对了是他的福,挑错了是他的祸。
女孩子亦然,从前王宝钏女士彩楼择配,楼下人千千万万,那才是真正的公平竞争,哪个男人不想娶宰相之女乎?古之时候,媒婆能把门限踏穿;今之时候,简直更加紧张,一个女孩子只要一读高级中学堂,男人的鼻子便咻咻然,蜂拥而上。写情书给她者有之,帮助她做功课者有之,请她看电影吃小馆者有之,向她保证可把她送到美国去者有之,夸耀自己万贯家财以便买动芳心者有之,力大如牛护花打架者有之,会跳舞又会唱歌以才艺取胜者有之。女孩子好像一个到饭馆里的主顾,对着摆到桌上的各色菜肴,简直不知道该吃那一样才好。晋王朝的宰相何曾先生,一食万钱,还叹无下箸处,非他的胃口不好,而是菜太多也。
挑出可口菜,全靠经验,跟挑得久不久无关,假使一点经验都没有,便是坐在那里研究三天,也研究不出结论。恋爱的情况与此十分相似,恋爱得再久,不要说十四年,便是四十年,都不能保证婚姻美满,犹如在桌旁看上四十天都不能保证一下筷子便对劲也。柏杨先生抗战时到四川,在街头吃一种“米粥”(实际非粥,乃黄色之浆,忘其名字矣)。见车上有一碗雪白之物,以为是糖也,趁老板不备,抓了一把投入碗中,偏偏被他扭头看见,我以为他要跳高,却不料他恍然大悟曰:“你们下江人真能吃盐。”听了后懊悔不迭,果然咸得我双泪齐流,为了自尊,只好硬着头皮吃光。回到旅馆,整整喝了三大壶茶,都不能解舌根之涩。
这个问题在于,所谓长久的恋爱,都发生在农业社会,移动性小而情绪稳定,没有发现更高级的对象,只好“君子之交淡如水”。而今社会形态大变,持久的谈情说爱遂成为不可能。有一个学生前些日子前来告贷,说要结婚矣,老妻乃一再致贺,盖他的女朋友貌如天仙,学识又好,该学生解释曰:“我已没有力量恋爱下去啦。”原来恋爱也不简单,乃是一宗开支甚大的行业,穷小子真有点负担不起。在洋大人之国,男女真正平等,二人出游,各付各的钱,所以洋女学生最喜欢跟中国男学生一块去玩,因中国流行的是“男人包办制”,坐车焉、吃饭焉、跳舞焉、喝咖啡焉、看电影焉,甚至女孩子月经不调医药费焉,男人统统拍胸脯付之,不叫他付他还认为看他不起哩。男女朋友同行,假使由女的付款,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丢脸更扫兴的事乎?
不仅仅是负担不起而已,基本上长期挑选等于不挑选,凡是有若干年以上恋爱史的人,多半是断断续续,离离合合,乃一“鸡肋”,只不过弃之可惜耳。在此漫长时间中,遇到好的,就把他一脚踢,遇不到好的,非结婚不可时,就拣起来结婚,这里面无可奈何的成分多,缠绵入骨的感情少。
柏老说了这些,并不是赞成女孩子仓促便嫁,男孩子仓促便娶。盖恋爱的时间太短,比恋爱的时间太长还要冒险。我们只是说,爱情没有定律,“一见钟情”,其结果固然惨的很多,但不是每一个“一见钟情”都非惨不可,我曾亲眼看到至少有四对“一见钟情”,相识了只半个月便结了婚,垂三十年之久,他们的生活美满得很。而那位恋爱十四年的朋友,目前正在打离婚官司。一句话可以包括:婚姻美满与否,跟恋爱时间的长短,没有必然关系,如果仅仅根据恋爱时间的长短,就去判断婚姻美满与否,那属于圣崽言论,听不听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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