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立功,才主动带路的。”姬夷召神色平静,“刚刚我听见了,是你熟悉林中痕迹,才找出我之所在。”
少年脸色瞬间苍白无比,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其实姬夷召只是随口一诈,但看少年反应,就已经知道真假。
果然没有收小弟的命么,他收剑转身,却没有再杀他,牵起马匹,那雪白的披风在夜风里翻转,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大殿下!”少年费力从地上爬起来,试图追赶,然而他选被对方的弩箭射穿右肩,再后来自伤恳求,早就是强弩之末,才追几步就栽倒在地。
“怎么办……”少年心中焦急,“陛下已经被杀,葬入王陵是迟早之事,到时我族皆会殉葬。如今又没有功劳,如何才能过了此劫。”
第 3 章
一道电光划过阴沉天际,照亮万里方圆。
哒哒哒……
健马的蹄踏泥泞,溅起无数泥花,在雨幕里飞驰。
姬夷召低头看着怀中的弟弟,小小的孩子正在淋湿的皮裘里微微哆嗦着,却是一声不吭,雨水顺着两人发梢滑落,却见得脸色惨白,唇间青紫。
很快,一路岔路出现在两人眼前。
向南,远远的铺入别一座山涧,一条向东,连接着大片平原。
东胜地观志·卷二:出天都,入灵川,南行入百越,东入诸夷。
没有犹豫,他策马向东,进入东边那条不足一米的泥泞土道。
一路杂草荒芜,只有点点绿色,地势高高低低,远望一片辽阔,却也让他心中越发焦急。
好在很快,一条大河映入眼帘。
“阿尧,你看,前边就是灵川了,等会我们就可以到一个镇子,到那洗个热水澡再睡。”姬夷召一手拉着僵绳,一手摸了弟弟的小脑袋。
“哥哥,”孩子仰起头,黑色的大眼睛如水洗过般温润,“你的手好冷。”
“啊?抱歉啊阿尧,是哥哥不好,不过如果你现在睡了哥哥会生气哦。”姬夷召讪讪地收回手,也对,这种冬天自己的手拉了那么久的僵绳,不冷才怪了。
“灵川,是哥哥说过的那条看不到边的河吗?”小豆丁想转头看,担一阵冷风灌入脖颈,当他不得不把脖子缩回去。
“对啊,到了那,阿尧就可以有热汤喝了。”姬其尧努力加油鼓劲。
“哥哥,是我拖累你了对不对?”小孩闷闷地问。
“阿尧你在说什么?”姬夷召大皱眉头。
“哥哥讲的故事里,你说很多大英雄在救儿子、弟弟、老婆、战友还有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时被整的很惨,如果他们不要这些拖油瓶,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孩子嘤嘤嘤地哭了,“哥哥……你会不会不要我……”
姬夷召险些吐血,怒了:“乱想什么!……阿尧,我觉得给你讲睡前故事是一个大错误,我以后再也不做这种自己挖坑埋自己的事了!”
“所以哥哥不要安慰我啊,那种一睡不醒的事情我才不会做呢!”
“我教育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如果不是在马上,姬夷召真的有跪下的冲动,“好吧,你这么有精力,我们的晚上活动就改成认字好了!”
“不要!不要!”姬其尧吓的瞪大了眼睛,也不怕冷风灌颈,大力摇头。
“那就别想和我睡了。”姬夷召冷哼。
“嘤嘤嘤……”怀里的孩子委屈地小声哭泣。
在兄弟两的小声交谈中,马匹沿河而上,远方渐渐出现一座城镇轮廓。
姬夷召精神大振,策马飞奔过去。
越往前,这城就越清晰,它的地势较高,那是一座有数十米的小山丘,围着还算高的土石城墙,在山下挖有护城河,引入旁边大河之水,放下吊桥供平民出入,山坡之上,大小房屋鳞次栉比,行人匆匆,粗略一算,当有三千户左右。
在这个年代,算的上二线城市了。
到了城门边,守城的两名军士看了眼对方身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皮裘,再看那匹健马,没有多说就让两人进去。
对平民来说,贵族天生有杀他们的权力,可以不用任何理由。
姬夷召入住了靠河边那侧一家客店,客栈不大,老旧的木墙草顶,房间只有一席一桌,但还算干净,他将发冠上的一粒珍珠做了银钱。
店主非常欢喜,很快搬来了木桶热水,并且表示很快会把衣服为他们烘干带来。
姬夷召松了一口气,试了下水温,把弟弟抱进了桶里。
弟弟虽然冷,但还是关心刚刚的问题:“哥哥,我要听故事。”
姬夷召脸黑了大半:“洗完再说。”
“哦。”弟弟扑进他怀里,用力蹭了蹭,肉肉的小手就去摸哥哥的发冠,“哥哥,你的发冠上有个洞,不好看了,用我的那块玉吧。”
“他们是平民,不能用玉的,一但被发现,会被贬成奴隶。”姬夷召一边给弟弟洗澡一边道,
“出门要买东西,可以用贝壳,这个是用的最多的货币,还有盐,或者布皮,还有粮食,都是可以随便换东西的。”
说完,他随手扯下束冠玉簪,丢到一边。
漆黑的长发洒落,在洁白皮肤上竟有一种极致的对比,小豆丁伸手抓了一把,好奇地扯了扯。
“别闹,转过来我给你搓背。”
“哥哥,他们说那个妃喜什么的是天下第一美女,完全是吹牛。”
“你这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姬夷召好奇道。
“哥哥你明明比她漂亮!”小豆丁认真地说。
“……”
*
把弟弟从桶里抱出来时,店家已经将他们的衣服烘干,姬夷召给弟弟包上衣服,才把他放到席上,自己也穿上自己的皮裘,系上披风,长发未干,也就随意披散。
姬其尧这时已经爬到窗边,自己支起了窗子。
然后目瞪口呆。
窗外,江水奔涌,一望无垠,枯黄的芦苇蒿草遍布数十里的巨大浅滩。
“这就是大河灵川,整个东胜神州最大的一条河。”姬夷召走到他身边,“我们休息一下,就找到渡船,然后逆水西行,再转道南荒。”
“听哥哥的。”不过他又很好奇地问,“哥哥,为什么没看到你的剑呢?”
“剑出见血,还是看不到的好。”
兄弟两正说话,却见店家叩门问饭菜已好,要不要端入房间。
姬夷召说是。
店家很快端进来,退出去。
只在桌案上留下两罐散发着香气的陶罐和和两副碗具。
才看到菜品,姬夷召神色一凛,轻哼一声,掩了眸中厉色。
“哥哥,是淳母(肉酱油浇黄米饭)和炮豚(炖乳猪)啊。”吃了几天的没盐的烤肉,小豆丁兴奋地冲上去。
“别动。”姬夷召走上前去轻轻尝了一点,他之五感灵敏无比,几乎是瞬间就判断出是哪些原料,这才道,“吃吧。”
“怎么了?”
“这是八珍之一,非公候不可食,违者以逆谋论处。看来有人知道我们来了,没事,选吃吧,我也饿了。”姬夷召将舀好的热饭端给弟弟。
姬其尧歪了歪头,把碗递上去:“哥哥先吃。”
“真乖。”姬夷召揉揉弟弟的脑袋。
“少君当真兄友弟恭,让人羡慕。”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道。
不知何时,门外突至一人,以姬夷召的五感之敏锐,也不知他是何时到来,他安静地立在门外的阴影里,玉带高冠,五官如雕刻般分明,锦衣华服,笑意温柔亲切,如好友重逢。
只是,就算在笑,隐隐的杀伐之气,也自然而然让人敬之畏之。
姬夷召放下筷子,微微抬头,清俊眉宇间一派冷然。
他说。
“夏桀,好久不见。”
第 4 章
“说过几次了,夏为国号,我是姒氏部落履癸,不当王不能说姓夏的,而且桀这么凶狠的名字一点也不合适我。”男子微笑着纠正他。
“你是来和我讨论这个的话,就可以走了。”
“好吧,”他耸耸肩膀,“不过一别七载,少君却依然记得,倒教我受宠若惊了。”
“进来说话。”姬夷召冷冷道。
男人笑盈盈地踏入屋内,洁白缎靴踩上潮湿的地面,沾上不少污迹,却毫不在意此地简陋,仿佛这里是宫庭大殿一般。
“来给你哥报仇?”姬夷召白了他一眼。
“才不是,给你道谢。”夏桀兴奋地凑过去,“你不知道这次有多少人为你拍手叫好啊,我担心受怕了十几年,那家伙一死,我们整个夏部王族都在庆祝!”
姬夷召没接这个话头。
其实认真来说,姒揆那家伙在对外对内虽然严苛,但过错,其实没有多少,毕竟他征战天下,虽然在十几年前打败了他那传说中的父亲,把自己带来当人质,又把战俘拉来大兴土木,但他在时,天下四夷都不敢妄动。
至于抢美女修宫殿,哪个当王的没做过。
只是有一点,他对贵族——非常猜忌。
如果说当年自己那父亲是因为对方提供的粮草太少拒绝出征所以被满门皆杀,且两子掳之奴为质还算说的过去的话。那对面这位夏桀因“与逆贼‘羿’有七分相似,当斩之以绝后患!”就实在莫须有的太厉害了一点。
反王夏羿本就是王族人,长的像似理所当然,并且此事非止两例而已,只要那位愿意,各种理由都可以轮番,以至诸王之间,普遍产生了恐惧。
“不过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练的,” 夏桀眼中满是好奇,凑的更近,“我记得你天生气海破碎,无论是你家传的神照经还是我家传的天水经你都不能练出个花来的。”
“七年不见,你聒噪依旧。”姬夷召不理他,自顾给弟弟添菜。
“说一下啊,你不用担心追杀,这里已经是我地界,祁水城是我的领地,做为那人死后的第一继承人,我的保护有效。”夏桀继续向前凑,无意之间,鼻尖几乎擦过他的脸颊。
小豆丁一眼看到,大怒上去推他:“离我哥哥远一点!”
“这就是你弟弟姬其尧?”夏桀不以为意,反手摸了摸他的头,“就是你这五年养大的孩子?他简直是把你当母亲了。”
“其尧自到中都,衣食住行都由我打理,他依赖一点,并无奇怪。”姬夷召让小弟弟乖乖吃饭,然后抬头道,“直说来意,对你而言,很难吗?”
“好吧,我这次来,一是来见儿时旧友,二是,有事相求。”整理了一下思绪,夏桀才缓缓道,
“崆峒来人了。”
姬夷召平静地继续夹菜给弟弟。
夏桀恼了:“喂!”
“我听到了。”姬夷召平静地说。
“崆峒自广成子为皇帝之师后,自认天地正统,赐帝印以正天下气运,按理来说,你杀的那个人是皇帝,有天地气运加身,万法不沾,万邪不扰,是不会被没有帝气之人杀死的!”这也是夏桀疑惑的地方,姬夷召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也是天定之子?
但为质十余年的他又哪来的帝气?
“所以呢?”姬夷召淡淡道。
“崆峒来人,必然不是重天境强者!”他快速说道:“你杀了一位八重天强者的帝王,想来已入九重天,但九重之上,还有天阙,天阙强者已经是半步仙道,只差一步登天,为神为仙,你怎是对手?”
“我知道。”他淡定地道。
“你这么淡定,难道已经突破九重天,入天阙了?”夏桀一惊。
“我不知道。”
“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夏桀怒了。
“真不知道。”姬夷召平静道,“知道我气海有问题,无法续气引气之后,我花数年时间研习体内经脉,之后以七经八脉为其,用自己设计出了另外一套行气路线。”
“我能说,这不可能吗?”夏桀突然有点牙疼,“如果这么容易就可以自创心法,那我们这些人求仙问道不就全成了笑话?”
姬夷召沉默,不知道如何解释怎么用微积分概率论来计算经脉道路对身体的最佳优化路线,当然,还有自己那怎么折腾都会很快恢复的身体。
“好吧,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你。”他想了一下,才道,“我带你回南荒。”
“嗯?”姬夷召心中警觉大起,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
“别乱想,骑我的灵兽去,他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那速度真快,一天就飞回南荒。”夏桀恼道,“你准备一下,我还要赶着回来和别人抢王位呢。”
姬夷召还是用那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夏桀莫名其妙。
“我觉得吧,你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暴君呢。”姬夷召实话实说。
“你才是暴君,你全家都是暴君!”
姬夷召耸耸肩膀,没于开口,嗯,说实话,夏桀说他自己不是暴君……感觉怎么这么怪呢?
*
冬日,天际
一只雪翎白雕划破天空,它翼展数百丈,遮天蔽日,气势冲霄。
而它身下,是滔滔江水无际。
东胜神州绵延无尽,崇山遍布,但有一条长河自西向东,将这广袤无垠的土地系上一条巨大的白练,他有超过千万里的支流,无人知道的源头,西方的部落称它西河,中州之人称它灵川,东方部落叫他德水,因为它所过之处,都是肥沃之地,而中州,就是它最大最肥沃的平原。
“一条河叫大河不就好了,这么多名字很难记啊。”弟弟一边听说哥哥的讲解,一边兴奋地看着眼前的大河,“哥哥,这真的不是海吗?我都看不到边啊!”
“不是,这就是大河。”姬夷召有些牙疼地看着眼前的河流,按他之前测试过的能见度最大值来算,这河的宽度超过100公里是绝对的。
开始他还在担心怎么过去,要知道这可不是五千年后,人类可以修数十公里跨海大桥的时代。
不过真奇怪,他问:“夏桀你为何这样热心?”
“当年你助我逃出中都,救命之恩,当然要以身相许了。”夏桀叹息道,“虽然你不是阿妹这事还是挺伤我心的。”
姬夷召看了他一眼,然后问身下大雕:“盅雕大人,可否飞矮些,我将他丢下去。”
“直接丢就是,下边是灵川,他们家人都会治水。”盅雕表示不用和这些大禹后人客气。
“多谢。”姬夷召向夏桀靠拢。
“盅雕亏我族供奉你一千二百年啊,你不能忘恩负义。”夏桀话没说完,已经被整个人丢下去,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
姬夷召难得扬起唇角:“多谢。”
“保护大夏王族,是我的责任。”盅雕的声音低沉而悠长,“追兵来了,向南?”
“下方丛林放下我就是。此事与你们无关。”姬夷召平静道。
盅雕听后,在空中一个盘旋,在一座山顶停下,放下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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