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永却似身后长眼了一般,横臂一展,便半路将人截住,借着风势侧身一黏一带,由此卸去了谢玄的大半攻击,继而握掌成拳,先发制人,猛地轰向谢玄——当日有伤在身反抗不得而被谢玄设计俘虏之事一直是他心中隐痛,如今谢玄故作大方让他的伤好了七七八八,又早就憋着一股鸟气,出手岂会留情?自是招招狠疾,旨在致命。
谢玄虽武技出众,但自加冠礼之后便自重身份轻易不肯与人拳脚,如今却发狂似地出手如电,攻多守少,不管不顾地硬要突破慕容永的防线,却每每被慕容永拦下,他愈急躁,脚步便愈加虚浮,招式更显得有些左支右绌,忽而慕容永单刀直入,一招锁喉,竟欲取其性命!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风声响起,一杆银枪破空掷来,虽朝谢玄袭来,却也无形中阻滞了慕容永的杀招,谢玄退开半步,却不领情,直瞪着在马上观战的男人咬牙切齿地道:“任臻,我以诚待你,你焉能使诈!”
话音刚落,任臻便亦跳下马来,主动加入了战局,但见他揉身而上,将再次缠斗成团的二人从中分开,又顺手抬肘,挡住了谢玄猛力拍来的一掌,面露惊诧地道:“分明是谢都督出尔反尔,现下却反怪责我?”
谢玄气地发颤,尤厉声道:“这玉玺是假的!”谢家宝树从来淡定自若,谈笑用兵,何曾如此失态过?然高手过招,胜败皆在一念一瞬之间,他一岔气一分神,便被一旁觑机而动的慕容永抓住了一处破绽,一记重拳自一处极刁钻的暗处巧妙至极地穿出,直接轰上了谢玄的要害,与此同时,怒极攻心的谢玄猛一剧咳,竟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来——下一瞬间,他已落入慕容永的掌控之中。
耳后响起杨平的惊呼痛哭之声,他已被兀烈制服,见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却还是发疯似地叫着“公子!”便奋力挣扎地想要奔来。谢玄则怔怔地望向手心里纵横交错的暗红,脑中似有一道道闪雷劈过,他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如利箭一般地射向任臻:“我还不至如此不济。。。是你早就下了手、落了毒!我。。。处处小心,究竟是何时着了你的道?!”
如今胜负已分,任臻看着被牢牢禁锢着尤一脸不忿的谢玄,心里却无声地叹了口气——若非万般无奈,他何曾想与这株芝兰玉树闹地如斯田地?他前行数步,放柔了声音道:“那不如先请都督告知,究竟如何得知传国玉玺之事?”原主人苻坚绝无可能泄露消息,只有燕国能出入宫禁参政知事的权贵方有机会——他的身边究竟还有谁是东晋的眼线!
谢玄暗中提气,便觉丹田之内空空如也,慕容永在他好吃好喝的“款待”下又已痊愈,如今五指成爪,如铁钳一般压制着他的死穴,他自然已无法脱身。但他此时已经平静了情绪,闻言便冷哼一声,拒不回答。慕容永手下加力,已深深掐进谢玄咽喉要害,他冷冰冰地开口道:“在下不比都督高风亮节,以德报怨,若都督不肯合作,只怕难存七尺之躯于世!”
谢玄这下连哼都不哼了,漠然地挺着背,目不斜视。任臻眼见慕容永眼中凶光陡现,情知一贯阴鸷记仇的他是当真起了杀心——更何况除了谢玄,等于翦除了晋朝羽翼,教他们从此偏安江左——他赶忙轻咳一声,语带机锋地道:“如今大燕欲与晋修好,都督不愿,我怎敢为难?那都督既是生平从未见过真玉玺,却又如何看穿这假货,总可告知了吧?”
谢玄沉默须臾,这才哑声答道:“西汉末年,外戚王莽秉政,权倾朝野,意欲取刘氏天下而代之,便带兵入未央宫向其姑母王政君强行索要传国玉玺,王太后知不能保,便怒将玉玺掷地,斥其狼子野心——玉玺一角撞地崩碎,王莽得之便命巧匠以金镶补,以全四角,怎会如你手中之玺一般完美无缺!”
任臻心道一声惭愧,此等轶事寻常人等岂会得知?即便知道,又岂能在这转瞬之间就想到这处破绽?只是玉玺问世以来便传闻颇多,如那真玉玺虽确有一小角残损但却未以金镶补,否则他也不致疏忽至此,此事自然多说无益。他朝谢玄拱了拱手:“这次我救人心切,这才用了阴招,还望谢郎见谅。那日送你的锦袍乃是浸过我鲜卑秘毒‘银环’——此毒味道不浓却极特殊,所以我才添了紫罗香以遮掩隐瞒,而慕容永却一闻既知——它平日无碍,但沾染过后一旦负伤见红,便立时溶入骨血,大损心脉,愈是运气行功便愈是加速发作,直至呕血力竭——而亡。”
谢玄闻言,忽而仰头朗声大笑:“好,论谋算人心,你甚于我!”语气凛冽肃杀,大异于常,任臻微微地皱了皱眉,对慕容永道:“放人。”
慕容永愣了一下,没想道任臻当真这般轻易就放过这心腹之敌,任臻目不斜视,语气加重,又重复道:“放人。”慕容永缓缓地松开手,沉默地退开半步,谢玄一面抬手拭去眼角笑出的眼泪,一面森然道:“任臻,你要纵虎归山、放龙人海,就别后悔!”话音刚落,袖中响箭猛地破空而出,尖哨着飞上天去。
片刻功夫不到,便听兀烈略带惊慌地道:“皇上,凤凰岭外出现大批北府军!”刀戈铿锵,不绝于耳,领兵之将便是那日锋芒初露的刘寄奴!
谢玄负手而立,逼视着咫尺之外的任臻:“我知你机关算尽、必有后着——事到如今,何必再遮掩鬼祟!”
任臻一扬手,凤凰岭西麓果有许多人影阴阴绰绰地出现于暗处,阵列林立,披坚执锐,赫然便是燕军这边所布下的埋伏了——惺惺相惜又如何,说到底,彼此猜疑、反目成仇、尔虞我诈,到头来皆是一场算计。谢玄冷笑道:“你我相识经年,还从未堂堂正正交一回手,不知谢某今日可曾有幸,与陛下一战!”
胆敢公然挑战一国之尊的天下怕也只有一个谢幼度。两军对垒,剑拔弩张,任臻却缓缓摇了摇头:“我意在救人,从不欲与你为敌。”谢玄厉声一笑:“如今陛下想要脱身,怕已非易事!”
忽有一疾马蹄之声破空而来,一骑驰至谢玄身边,却是刘裕滚鞍下马,伏倒在他膝前,急道:“都督,圣旨到!”
东晋王朝虽刚刚册立新君,然军政实权悉数掌于会稽王父子手中。谢玄眸色一闪,神色不虞地道:“建康有何急事?!”刘裕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首犹豫片刻,终于低声道:“西川诸侯谯纵忽然起兵,威胁荆扬二州,朝廷急命都督退出河南,撤军还师以保建康!”
谢玄闻言,气息翻滚,险些掌不住又要生生呕出一口心血来。他不禁抬头,恨恨地瞪向任臻——好一个围魏救赵之计!
116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慕容永翻身上马;与任臻并骑眺望着不远处的滚滚征尘;半晌之后,尘埃落定;人去山空,他才低声道:“皇上早已预料如此结局。”
他虽是问句,却语气笃定,任臻亦不否认:“我的确从未真想与谢玄兵戎相见。得知他占了许昌南阳等地的消息,姚嵩便已派遣密使四下活动,一面入川游说谯纵起兵一面入晋四下策动;令晋朝朝廷召回谢玄——谢幼度再英才天纵;一心为国,但只要他一日姓谢;司马皇族就不可能对他真地心无芥蒂。一面用他;一面防他,如何肯将这‘收复河南’的大功白白让谢玄生受而更添人望?从谢玄执意孤军北上,深入敌腹开始,他便注定是场输局。”
慕容永如何不知任臻所言皆是,但尤是语带不甘:“那就这么轻易地放这趁火打劫之徒离开?”
任臻依旧没正眼看他,低头抚弄着赭白水滑发亮的鬃毛,不紧不慢地道:“此时真要与北府军开战,你我可有必胜把握?既无,何不见好就收?”
慕容永盯着任臻的侧影沉默片刻,忽而摇头道:“谢玄乃大燕心腹大患,更甚垂垂老矣的慕容垂,皇上方才已有机会除去此人——”
“我与谢玄并无私仇。河南战祸的确是因谢玄趁虚而入,但他在其位谋其事,何错之有?何况此事归根到底,源于自家内讧纷争,方才给了旁人可乘之机。当务之急是要稳定局势,尽快拔了那些祸国殃民的毒瘤!更何况——我也爱他——”说到此处,任臻顿了一顿,忽然轻扬马鞭,伸举过来,以柄端抵上慕容永的下颚略微抬起,他偏过头,眯着眼,目光中带着一点勾魂夺魄的暧昧,轻笑道,“爱他的才嘛。永王爷,您这般介意,可是因为心底暗暗地吃他的醋?”
他的态度变化地太过利落,慕容永不禁有些愕然——任臻虽然在私下一贯放荡不羁、无所不为,但绝少在人前这般语带轻佻。随即他反应过来任臻方才是有意逗弄,不禁俊脸微红,撇开视线,断然道:“没有。”任臻舔了舔唇,却不收回马鞭,依旧贪婪而火热地打量着久别的爱人,可笑慕容永身经百战,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却被这□裸的视线逼地坐立难安,半晌之后才终告投降,隐带无奈地唤了一声:“任臻。。。”
任臻自这话里听出了些许求饶、些许情义、些许缠绵,这才收鞭回手,拉过缰绳,调转马头,侧身之时似受用又似期待地瞟了他一眼:“这便暂时饶过你。今夜,我再‘详加审问’。。。”
任臻当晚终究得偿所愿,“审讯”过程中究竟是如何的旖旎风光,便是另一段公案,非外人所能知了。且说当下,远在西燕北疆“养病”的拓跋珪亦终于收到了河南事变的消息,当即震惊地从榻上翻身而起,急命传召叔孙普洛,将文书掷下,厉声道:“怎么回事!谁下的命令叫穆崇偷袭慕容永!”他千防万防,却料不到是一贯死忠听命的穆崇会出这大岔子!
叔孙普罗一目十行地看毕,登时也给吓出了一身白毛汗——虽然都是拥护旧主拓跋珪的代国人,但与温和派的老臣长孙嵩不同,他一贯主张先下手为强;这次捅出篓子的穆崇又是个头脑简单的,断然不会如此自作主张胆大包天,拓跋珪这是怀疑自己假传军令,以即成事实逼拓跋珪起兵叛燕!他连忙伏地叩头:“将军明鉴!军令确是已如实下达,臣纵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将军阳奉阴违!”
拓跋珪这一动不动地坐着,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下阴鸷地盯着他,那叔孙普洛年过半百,宦海沉浮,什么事儿没经历过,却因这青年的目光而一阵寒颤,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辩白道:“若臣欲从中作梗,也要周详计划,不至这般轻率就让穆崇鲁莽行事。此事另有蹊跷!”
拓跋珪声色不动地只顾听,实则心里已是又信了几分——若他笃定是叔孙普洛别有二心,早就不声不响地除了此人,永绝后患,哪里还有这耐心听他自辩。只是穆崇为人,他是深知的,对他言听计从,几乎到了愚忠的地步,若说是他自发自为地出兵奇袭慕容永,却又绝无可能——究竟谁从中作梗,陷他于不义!
他不说话,地下的谋士将军们便更是无人胆敢搭腔,气氛正在凝重之际,门外忽然迭声报进:“圣旨到!”这声响如炸雷一般,震地所有人都是一怔,拓跋珪先回过神来,忙命接旨——却是任臻已平定河南战乱回师长安,急召拓跋珪入京“述职”。
这么快?!拓跋珪心中暗道:慕容麟当世猛将,燕军自身内部又纰漏百出,前段时间还险些教那谢玄占了便宜去,怎么这么快就稳定了河南与关中一带的局势?后来战报传至,方知西燕为尽快平息战事已与后燕议和,竟将当年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洛阳城又重新割让给了慕容垂,以换取后燕自河南撤军。这和约看着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实则却是将个烫手山芋抛给了后燕。明眼人皆知洛阳乃九州之中,帝王之都,但是数次战乱几经易手之后,宫室俱毁,连城墙都不及完整修葺,实难固守——偏安江左的东晋王朝自谢玄重掌兵权后又总想着收复“东都”,北伐中原,如今洛阳在谁手中,就等于得罪了谢玄,给自己招来了一支伺机而动的劲敌。更重要的是,如今的洛阳守将,正是他麾下最后一个得握重兵的大将贺兰隽!被迫撤出洛阳之后,贺兰隽部必如丧家之犬,实力大打折扣,便只能前来投奔拓跋珪以求庇护。
这连环退敌之策与当□谢玄自河南撤军一样,怕都是那毒谋士姚嵩运筹帷幄之果。
由此可知,西燕宁可割地,也要尽快稳定时局,好能腾出手来“料理家务”——此乃断臂求生之策。
这边厢叔孙普洛急道:“这当口召见将军?一望而知,此乃有去无回的鸿门宴,将军万万不可轻去!”众人皆以为然,总觉得拓跋珪若然遵旨,必如汉初韩信一般,功高震主而被屈杀。帐下更有一名谋士唤司马许咸者更是□裸地道:“经此一役,燕帝对将军已不会亲信,不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趁骄骑军新战力乏,火速召贺兰隽将军来此,合兵一处,杀进长安去!”
这话虽冒失大胆,却几乎道出了所有人不敢率先出口的心声,一时全场静默,不少人互相示意,眼露赞同之色。唯拓跋珪只是冷冷地抬眼瞟了这位昔日的北凉重臣——当年就是此人怂恿沮渠蒙逊杀兄夺权,北凉被灭国之后,他乔装逃出凉州,便投奔于拓跋珪再谋晋身之途——他知他颇具才干才会起用,却更知此人贪利忘义,出卖旧主,从不以忠诚自律,如今见他区区一言便得众人拥护,心中倒更是起疑忌恨,如何会真信他?只是表面上依旧神色如常、讳莫如深罢了。
一众幕僚武将议了大半夜,依旧无果。拓跋珪自榻上屈膝仰坐,亦是疲惫地阖目道:“先议到这儿——都散去吧。”众人赶忙鱼贯退下,唯有叔孙普洛深知自家主子一贯乾纲独断,越是声色不露越是已有定夺,便特意留到最后欲听他示下。
拓跋珪睁眼,见只有叔孙独自一人候在原处,眉宇间微微闪过一丝阴霾,却又语带肯定地一点头道:“满座急功近利之辈,唯你还知道进退。”
叔孙普洛察言观色,知道这当口绝非拓跋珪属意动手之时,此刻见自己果然猜中君心,便忙哈着腰进一步道:“如若大将军真要入京‘请罪’那随行诸事皆要小心打理,谨防不测——”
拓跋珪摆了摆手便翻身而起,却不做正面回答:“我要先去会一会我那‘座上宾’兼‘阶下囚’。”
拓跋军营中有一处不起眼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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