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民都一视同仁,可我们从边陲凉州迁到富庶关中,好日子还没过多久,那些忘恩负义的鲜卑狼种就闹地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了!”
任臻听到这里,肚子很配合地叫了一声,但他也知道向他们要吃的是绝无可能,就算有,他怕是也没脸要了。苦逼地和慕容永对看一眼,他咽了口唾沫,勉强笑道:“鲜卑军。。。也不定都是坏人,也是为了要复国。。。”
“那关我们何事?”杨什擦擦眼睛,“我才不管谁当皇帝,我只想吃口饭,所有粮食都被鲜卑人抢走了,还一把火把堡坞烧各精光。。。”这下到慕容永不自在了——这种缺德事以往基本都是他做。任臻赶紧岔开话题:“刚才送你的玉璜,可还喜欢?”杨什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小手掏啊掏,将玉璜送回任臻面前:“娘亲说我不能要。”
“那你喜欢吗?”
“不能吃,不喜欢。”顿了下,到底是孩子心气,“就是看着好看点——那上面花纹是什么?”两晋之时,尚是通行隶书,任臻因近来学着看书看地多了,隶书楷书俱是学了七七八八,但上面的花纹看着是字,却复杂的很,像是小篆,在任臻看来如鬼画符一般,因而摸了摸他的头道:“不是花纹,是字——”一捅身后紧挨着的慕容永,对方会意,立即接到:“是篆文平安二字,取个吉利彩头,你收下吧。皇——我家少爷送你的,待会自会劝你母亲。”
“对对,平安。”任臻赶紧点头,不料杨什又拉住他的手腕道:“这种字好看,教教我的名字咋写?”任臻僵住,慕容永扑哧一声笑了,折过一支枯枝,道:“我家少爷轻易不出手的,我来罢。你学好了,他才肯教你。”于是刷刷地几笔银钩铁画,在地上划出“杨什”二个小篆来,任臻见杨什一脸不加掩饰的惊羡,不肯服输地撇嘴道:“这字有什么好的,中看不中用,要是写什么急信,你写完名字就得歇菜了!”于是从慕容永手中抽出枯枝来刷刷地在旁写了两个简体的“杨什”。这下不说那小孩,连慕容永都从未见过这种字体,只觉得有些形似,依稀也能辨认,但笔画实在简单太多了。任臻得意起来了,拍拍小孩的脑袋:“学这个!保管只有你一个人会!”
杨什蹲在地上写写画画,任臻正含笑着看,忽然听见慕容永在他耳边轻声道:“那你的名字呢,也写给我看看?”
哎哟!任臻一下子来劲儿了,开玩笑,他也就他的名字写的那叫下笔如有神,拿出去都能冒充明星签名的!他握着枯枝几笔勾完了“任臻”二字,一拍手道:“怎样!”而后他忽然一僵,唇边的笑意也瞬间凝结——他是不是不该写真名啊?!
慕容永静静地坐着,看着地上的名字缓缓地重复念了一遍:“任。。。臻。”他点点头,双眼中有一星晦光闪过。
注1:王景略即前秦丞相王猛,字景略。苻坚最重要的谋臣。此时已死近十年了
10第 9 章
第九章
杨氏在暗处远远地看着与自己儿子说话的两个男人,浑浊的双眼有了一丝波动,肩上却忽然搭上一只手,她吓了大跳,回过头来,才知是自己的丈夫。
杨眷冷冷地看着她:“还不快点把孩子子领回来!别忘了他们的身份!”杨氏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抬头想说点什么,她的男人却已经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杨什被唤走后,余下二人还是相对默坐,半晌听得一声叹息。任臻很心虚地瞟了慕容永一眼,但见他双眼之中平静无波,只是朝他缓缓伸出手来。任臻被他拉到身边坐下,正好对着他的伤手,他不禁在想:慕容永屡次不要命地相救,救的是他,还是他
“其实。。。早猜到了。完全不一样。”慕容永说完这句话,又是一阵长长久久的缄默。任臻忽然感到他胸腔微震,竟是轻轻哼出一首歌来,那曲调悠远绵长却又带着点悲怆,不禁问道:“什么歌?”
“咱们鲜卑人人会唱的一首民歌,当年大燕开国皇帝武宣帝思念他远去塞外的兄长吐谷浑而亲自填的词。”慕容永扯扯嘴角,嘲道:“虽然他那唯一的兄长是他为了争地盘夺牛羊而亲手驱逐的。我唱与你听?”
任臻点点头,慕容永便放声唱来:“阿干西,我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为我谓马,何太苦我阿干为。阿干西,阿干身苦寒,辞我大棘住白兰,我见落日,不见阿干,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慕容永声音粗犷,但歌意哀伤,竟仿佛带出了一点如泣如诉的哭腔,任臻一时听地入迷,原是端坐着,渐渐倚上慕容永的右肩,最后,在歌声中沉沉睡去。
任臻迷迷糊糊地醒转,见已是夜幕低垂,慕容永一直在旁坐着让他倚靠,他不好意思地说:“怎不叫醒我”话音刚落,肚子又应景地叫了一声,慕容永笑了一下:“饿醒的?”他揉了揉自己发麻的肩膀,悄声道:“得忍忍,此处怕寻不到吃的了,否则他们一个二个也不会那幅样子。。。”
任臻点点头:“我知道,所以也没开口。”慕容永道:“可惜这村子里连只活物都没有,若是有——”他忽然咽下了剩余的话,一张脸赫然转青。任臻不由奇道:“怎么了?”
慕容永一把握住任臻的手,终于知道一直以来的不安从何而来:“没有狗!。。。一个村寨怎么会没有鸡犬!只有一个可能,吃了——全给吃光了!”动物吃光了还是饿,那就只有——任臻寒毛一竖,赶忙起身,要去握身边的鸣凤枪,却扑了个空——早不知何时被人收进屋子里了!
暗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几道黑影从四下里朝他们逼近,一一现身。白日见到的村民此刻拿着刀斧木棒,一脸阴森地盯着他们,双眼俱是绿幽幽的狼光。
为首的依然是杨眷,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天不绝我,送来这些鲜卑杂种给我们当口粮!上!够全村饱食一日了!”
任臻头皮发麻,他至今还不能相信眼前情景——吃人?!真有饿到人相食的世道?!慕容永一把将人拉到身后,声音有着轻微的颤抖:“各位兄弟我们都是氐人,你们冷静些。”
杨眷冷笑道:“皮肤白成你们这样,还敢说自己是氐人?只有鲜卑杂种才生的这般狐媚样!就算是氐人又如何?我们都易子而食了还在乎你是哪族人?!若非咱们苻天王着了你们鲜卑人的道,我们怎么会活地人不人鬼不鬼!?”所有的男人们听到这话,都握着武器踏前一步,双眼赤红。慕容永低声道:“我拖住他们——”
“别犯傻,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任臻没听完就二话不说地打断他,“没你我根本逃不远,一样被逮住吃了!”
“。。。。。。”慕容永靠近任臻,从他腰间摸出那把随身匕首握在手中,与此同时,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汉子忽然朝他们扑来!慕容永瞬间转身,反手就刺,一刀扎进来人腹中,慕容永踢开那人身体,急道:“我断后,且战且退,走!”忽然觉得脚下一滞,任臻顺着慕容永的视线回头一看,顿时吓地魂飞魄散——那汉子竟紧抱住慕容永的左腿,隔着靴子张嘴就咬!他一时也忘了危险,冲上去想掰开那人,不料手刚扳上他的肩头,那人便张嘴咬上了他的虎口,犬齿刺进肌肤,鲜血涌出,引得那人连连吮吸,发出像狼一样兴奋的嗥叫,此景引地众人纷纷冲上前欲分一杯羹,忽见一披头散发的妇人冲了出来,拉开大家:“不能吃!他们和以往我们抓到的落单鲜卑军人不一样!”
“咋不能吃!他们是鲜卑白虏!没人性的狼崽子!要不是他们,咱这会变成这地狱!?”一个男人轻蔑地笑了笑,杨眷铁青着脸摔了自己婆娘一巴掌,把她往人后拖:“女人掺和什么!”谁知另一道小小的身影又扑了过去:“不要吃他们!”正在吸血的男人冷不防被推开,佝偻着身子对杨什咧嘴一笑,一口血红:“不吃他们,就吃你!”杨眷听到,赶忙回来拎起自己的儿子,又是左右开弓几下,吼道:“都他吗的给我回屋里去!”
母子俱被丢出圈外,杨什尤在哭喊,可已经饥肠辘辘的人们已经无心再听了,一窝蜂地涌上前去——他们饿地将死之人,本来即便慕容永有伤,十个八个也非他对手,可也经不住这么一群茹毛饮血的野兽围攻,有些被脚踹刀刺倒地不起了,也要抱着他的腿连啃带咬一片肉来,慕容永又惊又骇,只得反手将任臻按在身下,忍着身上钻心的痛,任臻已吓到语无伦次了,劈手夺过匕首乱砍乱剁,但也只能阻地一时,越来越多的手缠了上来,任臻几乎要哭了——吗啊~他又不是唐僧肉!
眼见不支之时,忽听不远处有纷乱的马蹄声递次传来——慕容永精神一振,此时此刻会寻来的只有可能是燕军!于是力气大涨,勾拳打飞扑在他胳膊上的家伙,另一脚踹开抓着他小腿的汉子,拉着满脸血点,一双手还在乱挥乱舞的任臻往怀里一带:“不怕,燕军来了!”
一语既出,全场皆静——杀人如麻的燕军来了!他们有什么下场?!杨眷忽然爆发出一声嚎啕:“早知道要死地这么零碎,不如先吃个饱哇!!!”说话间百余轻骑已是飞速赶至,马蹄四践,刀光剑影,很快杀出一条血路,骑兵们踩着那些村人的尸体行到二人跟前,为首之将滚鞍下马,抱拳躬身:“我等来迟,皇上受惊!赭白一回到军中,我们便跟着它顺迹而来,不料还是让这等贱民吓着了皇上!”
任臻依旧双目紧闭周身轻颤,慕容永忙在他耳边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一面对亲兵首领使了个眼色。首领会意,翻身上马,扬刀出鞘,搭弓引火,准备又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村。
收到命令的燕军大为兴奋——他们也颇久不得杀人取乐了,众将士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一般,一个燕兵顺手一扬长戈,将个孩子挑上戟尖,大笑出声,杨什吓地惊声尖叫,却忽然被猛地贯穿!杨氏扑过去要抢下自己的儿子,却被那燕军一脚踹开,一面以刀尖挑开杨什的肚子——另一个士兵抽出刀来正欲劈下——忽然一道鞭影闪过,他只觉得颊边一痛,不得以松了手转头去看,却见任臻寒着张脸,握着鞭柄站在赭白之旁,冷冷地道:“住手。”而后环视四周,加大了音量吼道:“都住手!”
杨眷挥开众人扑到杨什尸体之旁,嚎啕大哭:“作孽的老天!为什么叫这些忘恩负义的鲜卑小人得了势哪!我们氐人都要被活活逼成恶鬼了!”言未竟,身已起,他飞快地朝一旁燕兵的刀锋撞去,任臻心中一紧,本能地抓住慕容永受伤的左手,慕容永右手轻扬,匕首脱手,将刀锋撞偏数分,杨眷狠狠扑在地上,摔了满头满脸的泥,几个燕兵上来,将他牢牢缚了。
任臻吐出口气,翻身上马,俯视众人,“把他们全都带回阿房,途中不得欺凌,若少了一个,回去军法处置!”
顿时群情哗然,连慕容永都不解地看他——就算他心软不予追究,不屠村任他们自生自灭便也罢了,还要把这些视鲜卑人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胡人带回阿房,除了虚耗粮食外还有什么作用?
任臻顺了顺掌下鬃毛,今夜的一切于他仍旧像场不切实的噩梦,他在冲天的火光中缓缓地道:“为什么关中百姓视鲜卑军队如洪水猛兽,不惜死战也决不投降?看看你们的嘴脸!你们就是把人逼成鬼的元凶!”众人听地呆了,他们一路劫掠烧杀都是做惯了的,纵然军令三申五令,却有几个人真地贯彻?任臻点了那个杀了杨什的士兵,那人又是惧怕又是不服,偷瞟了任臻一眼,嘟囔道:“不就是杀几头畜生,值当这样。。。”慕容永听地眉头一皱,正欲出手教训,却见任臻拔了匕首,挟风雷之势没入那兵士的脖颈之下,一刀断椎。
任臻面无表情地抹去了匕上血迹——这是他第一次真章地亲自动手杀人,但他知道,将不会是最后一次,无奈,但不得不为。“你以畜生待人,人必以畜生待你——此非天道!从今往后,燕军上战场,依旧以敌首计军功;然燕军下战场,有滥杀无辜者,以己首偿其罪!”
一时全场静默,还是慕容永先在马上抱拳应道:“末将遵旨!”燕军中才如春水化冻,炸雷般地响起道道呼应之声。
任臻策马经过被五花大把失神呆立的杨眷,居高临下地轻声道:“我便要你看着,苻坚能做到的,我也能。”
直至次日日落西山,出去行猎的数百人才姗姗返回阿房,各人马后俱拖挂着不少猎物——但人人面色凝重,慕容恒领人早在城门口候着的了,见着人了才道:“怎的耽误了这许久?——”看见为首的慕容冲和慕容永都是一身的伤,不由奇道:“这是打猎还是打战去了?”又瞧见队伍后押送的一群衣衫褴褛的秦国百姓,一皱眉道:“遇见民兵埋伏?杀了便是,带回来做什么”
任臻跳下马,将马鞭丢给早候着的亲兵,也不正面回答:“回来的时候出了点差错,不碍事,皇叔不要担心。”回头朗声道:“将俘虏编号,充作杂役,调往后军垦田——这次打来的猎物剥下皮毛,肉用盐腌好了,分三成于今日同去的士兵,再分二成给余下守城的,还有五成入官中以为军粮。”
慕容永一一应了,又一挑眉:“军粮才入五成?”虽说已阿房已在开垦荒地,但粮食哪里能说收就收的,慕容冲又开始彻底整军严纪,不肯再放人出去打劫抢掠,因而如今也还是缺粮。
任臻的目光在他的胳膊断处转了一圈,道:“燕军一贯的规矩,出征就是打到哪杀到哪抢到哪,得利颇多,所以队伍至今不散——如今我既立起规矩,命令不许劫掠不许虐民,总要给点甜头补偿,否则军心一去,我们得不偿失。”慕容永点了点头——一记鞭子一把糖也是安定军心的必要手段,因带兵带久了,知道自己手下都是什么货色,又补道:“过几天是不是换另一拨人出去狩猎——这伙子人血性方刚,又都不是善茬儿,不让他们打战也不让他们抢劫,怕是会憋出火来反倒生事。”这点任臻倒是没想到,拍拍他的肩:“你虑的是,不能让他们闲着,当练兵都好。从今天起,每隔三天,中军轮班出猎。”
说话间忽见一兵奉上一盅物事,任臻揭盖一看,里面泡着三两很指头粗细的小参,不由奇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