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令雪垂着眼帘望着我,淡然笑了笑,默许。
宁昭云紧接着说,字字生硬地:「你可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皇甫令雪面无表情:「……我知道。」
「你可知道玩物丧志?」质问的口吻陡然严厉,我看到皇甫令雪轻轻一皱眉,没有再答话。
之后好一段时间的沉寂,明明有那么多人就在附近,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最后,还是宁昭云再次开口,声音却已经不若之前的冷硬,反而有种喧嚣过后似的疲惫。
「朕最后问你,倘若刚才这个人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他痛心般地滞了一滞,「你也会活不下去,是不是?」
我不禁胸口一紧,睁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的人。
皇甫令雪却不回应我的目光,合起双目,抱着我的臂膀缓缓收紧。
「是。」他答,一个简短的字眼。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我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心跳,一个是我的,还有一个,是属于我的……可恨的是现实不尽如人意。
「琰然,你随朕来。」扰人的杂音响起,硬是把我从天堂踹回了地面。
皇甫令雪没有立即回应,宁昭云负气似地重重冷哼一声:「不过分开一时半刻,不是生离死别,莫非还要依依不舍吗?」
「……」皇甫令雪被回得讲不出话来,只好把我扶起来站定,无言地苦笑一下,转身走到了宁昭云那边。
我杵在原地,看着那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做地呆立着。
乱了,一切全都乱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对于下午那个刺客的盘问结果,目前已经得知他名叫句晓冲,来自关外。之所以刺杀皇帝,竟然是为了岑淳,那个不久前才被皇帝用计铲除的大佞臣。
至于他和岑淳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他那招弹指神功师承何处,以及他是怎样追到幻水山庄来的,还有待继续审问。
而将要负责全权审问他的人,是回静。
回静给人的感觉,确实像是很擅长做这种事的样子。
只是这些并不是现在的我所能关心的事。
白天时候,后来我一直没有再看见皇甫令雪。
到了晚饭时,在场所有人的情绪都跟着两个人的脸色走。
宁昭云阴着一张脸,骇得他的侍卫们站在一边噤若寒蝉,咳嗽都不敢咳出声。
而皇甫令雪身边隐晦的气氛,也使得包括四长老和雪吟在内,我们这些同桌的人都如同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下。
真要命。好好的一顿晚饭,即便不能达到和乐融融,至少也不该像现在这样让人窒息,坐在这儿就像在坐牢。
我想知道下午宁昭云对皇甫令雪说了什么,可眼下显然不是发问的好时机,我就只能食不知味地扒着饭,盼望着这个折磨人的时刻赶快过去。
蓦然,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扈唯。」我从碗里抬起头,正对上对面射来的一道凛冽视线。
「咳……」我不期然地被呛一下,险些把口里的食物给喷出来。
现在可不是适合闹笑话的气氛,我赶紧收拾起狼狈,强作从容地应道:「嗯。有话请讲。」
宁昭云闻言挑起眉,那样子看上去颇有些嘲弄。
「朕没有什么话好讲。」他冷淡地说,「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什么呀?怎么弄得像大法官似的,先是盘问了皇甫令雪,完了以后又来盘问我。
这是所有上位者的通病吗?自以为是,专制集权,连咳嗽都比别人大声。
我暗自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配合的微笑:「好,知无不言。」
宁昭云满意状地点点头,开始了审讯。
「朕问你,你来自何方?两位高堂可还健在?家中有何亲属,例如兄弟姐妹?他们都是以什么为生?你从前又是以何为生?怎么会来到这里,是为寻他而来,抑或只是因缘际会?」
「……」问、问完了?我眨巴眨巴眼睛,真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才好。
目瞪口呆?那太傻了。
游刃有余?但我确实是被那一长串的家庭调查给问得愣了。
只有哭笑不得,才是我内心真实的写照……
等了半天等不到我的回答,宁昭云拧起眉心,显得很是不耐。
「怎么?莫非连你自己都弄不清楚,你是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过去?」
简直欺人太甚,我半急半气地脱口而出:「胡扯。我自己当然清楚。我只是……」我咬咬下唇,涉及到这部分,我免不了又深感为难,懊恼地咕哝着,「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能让你们也弄得清楚。」
「若果真如此复杂,那就不强迫你非得解释清楚,朕也懒得听,倒把自个儿弄糊涂了。」
宁昭云冷哼一声,直视着我,目光突然咄咄逼人起来,「朕只问你一句,你能否脱离你那讲不清楚的过去,完完全全在此处扎根?」
「什么?」我浑然怔住。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而我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问出这种话的,是这个人?感觉好怪异……
「你怎么……」
「不必有这样或那样的疑问。」宁昭云无礼地打断我,字字硬而有力,「你只需回答『会』,或『不会』。」
「我……」我是彻底哑口无言了。
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皇甫令雪,看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有意置身事外的态度,我不禁想到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被我刻意忽略掉的问题。
这个问题,就和宁昭云问我的问题差不多,只是我从来不会逼自己想出答案。
不顾后果到这种份上,或者已经算是一种逃避了。
我实在无从正视,这个太难太难的选择题。
也或许只是我的自私,既不肯舍弃自己的时代,以及现在这个时代,同时更不想失去皇甫令雪。
这些我全部都想要。然而,难道我一定必须舍弃其中之一吗?
如果是这样,我该怎么取舍?我能舍得掉什么?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啪!宁昭云猛然一拍桌,低吼:「真是看不下去了!」他腾地站起来,一声令下,「来人!」
那群雕像般地耸立已久的侍卫,当即应声围拢过来,在宁昭云身后跪下候命。
「你们现在立刻骑马去最近的城镇。」宁昭云颐指气使,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雾里看花,「买些红灯笼,红绸缎……,喔,还有同心结,另外多买些酒,完备之后立刻带回来。」
侍卫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摸不着头绪,但也不敢多问,齐齐领命离开了。
他们虽不敢问,但总是另有人敢跳出来问。
「昭云……皇上,你这是要做什么?」
宁昭云循声望向皇甫令雪,眉宇深锁着,咬牙切齿地反问:「做什么?你倒是说说看,朕还能做什么?」
他看看皇甫令雪,又看看我,眼睛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几字一顿地说,「你,还有你,明天晚上,就在这里,由朕主持,由在场所有人见证,成亲!你们两个,成亲!」
咚!这是下巴掉在桌子上的声音,虽然我的下巴的确险些脱臼了,不过发出这种声音的人并不是我。
至于那个人是谁,我没有心思去找了。我更应该找回的,是我的听觉。
刚才我是耳朵听错了吗?一定是的吧?难道不是吗?果然还是吧……
「你……」皇甫令雪同样惊得一时间失去语言,好半晌才低沉地说,「你如此主张,未免有些太过了吧?」
宁昭云虎目一瞪:「有什么过不过?你以为朕是为了谁,为了什么才这样做?」
他停下来,约莫是缓了口气,声音从高亢转为冰一般冷,缓缓道,「朕若是不能将你二人定下来,便势必要将你们拆散,不择一切手段。琰然,你选择哪一种?」
「……」至此,皇甫令雪再也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能说得出话。
同意?反驳?全都不可能。因为其它人都和我一般状态。
呆……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将要成亲的新人,在婚礼之前有好几天是不能见面的。
虽然我和皇甫令雪原本就朝夕相处,但是因为事情来得太仓促,今天我就得与他暂别一晚,好歹意思一下。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眼下到底是什么状况,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居然已经算是定了下来。
因为当时我没有反对。
其道理是,两个当事人都不表态,就等于默许了。
真是晕死我了……晚上,我被安排在我刚到这里时所待的那个房间里度过。而送我过去的人,很意外,竟是皇甫令雪。
我知道他一定放心不下我,而且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所受到的冲击,相信并不比我少。
我们一路默默走着,肩膀挨着肩膀,却有一种身在咫尺心在天涯的错觉。
皇甫令雪绝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敢打包票。他为什么要瞒我,我想他有自己的理由,但我还是不打算任由他继续瞒下去。
这种滋味太不好受了。
想一想,之前要不是因为他瞒了我某些东西,害我没有心理准备,被宁昭云攻击得节节后退,我又怎么会一时失滑,掉进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状况当中?
主意下定,我停住脚步,喊道:「令雪。」等他侧过脸来看我,我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问,「今天下午,你是不是对宁昭云说,我的来历不清不楚,去向同样不清不楚,你无法把握但又不想松手……之类的话?」皇甫令雪微微一怔,半晌,才极轻极慢地点一下头。
我扶住前额:「你怎么会对他讲那种话?再者……,你要说,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却要告诉他呢?」我问得不假思索,却忘了考虑到,如果他当面对我说了,我一样给不出确切的回应。
皇甫令雪眉头紧了紧,眼神一下子黯下去,旋即又异常地亮起来,火焰一般灼人。
「就算我告诉你那些事,你会留下吗?」他扣住我的肩,指尖几乎嵌进皮肉里,他反问,「即便我不想设法的困住你,你也会一心一意留下,不想着去别的地方吗?」
我震住,半个字都答不上来。
就像先前,我答不出那道选择题,现在,也还是答不出。
就这样怔怔地和他对望着,在寂静中不断流去的时间中,我才发现,我是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个男人的内心。
我触碰到了,他心底深处最软弱的角落。
那里刻着一个名字,叫作扈唯。那里沉淀着一种情感,叫作患得患失。
我……我让他感到害怕了吗?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悬吊着他的心情吗?
而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考虑过……我不属于这里,每次这样告诉自己的时候,我所想到的都只有我自己。却忽视了对另一个人而言,我不属于这里这样冰冰冷冷、没有情感色彩的一个想法,意味着什么。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领会到他的想法。
他想留住的,不单单是我这个人。他要的,不是一个躯壳。
不错,我的心意的确给了他,可是我又怎么能笃定地保证说,我绝不会有二心,不是对人,而是对事。
这样的我,是不是已经负了他……
「琰然。」一声召唤,不知道该说它来得及,或是恰恰相反。
我跟着声音转过头,看见宁昭云负着手站在门边,脸色不佳地瞪着这边。
扣在我肩上的手松开了,当我重新看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张角度正在改变的侧脸,直到什么也看不到。只剩下一抹渐渐远去的背影。
忽然间,心口痛得仿佛插进了一把利刃。
我按住猛然窒闷起来的胸口,一点一点地蹲了下去。
如果,假设有这个如果,未来某天我真的离开了这里,将连他的背影都看不到……,想要心痛,也不再会了。
红绸缎、红灯笼,贴着红纸的酒坛,窗上的大红字,红……没有了。
除了满目的红通通,就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当我第一脚跨进大厅的时候,我的最深印象就是这样。
话说婚礼,经常被说成是女人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一次。
这话讲得偏颇。难道它对男人来说就不重要了?
非也,非也。尤其是,当这个男人要与之举行婚礼的另一半,也是个男人。
这时候,婚礼不单重要,而且重得让人简直挺不起腰。
我压根不清楚我是怎么来到大厅门口的,只能隐约记得,皇甫令雪也和我一起踏了进去。只不过我们中间隔着一个人,也是这整件事的促成者,当今皇帝宁昭云。
他领着我和皇甫令雪往前走,旁边是分成两排的站立队伍,大部分是封天教的人,也有宁昭云带来的侍卫。
也许是没有人讲话,连咳嗽都没有的缘故,使得整体气氛感觉上有些压抑。
与其说这是婚礼,我倒觉得更像是一场葬礼。
……呸呸呸!乌鸦嘴。
童言无忌,大风刮去……
这些人是不是觉得眼前的场景很滑稽?会不会当作在看笑话?我一路走一路琢磨,直到一只手臂朝我跟前一横,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拉回越跑越远的神智,这才发现我已经不知不觉上了阶梯,将近走到大厅尽头。正前方,就是平常都由皇甫令雪坐着的,封天教议事时的教主专座。
不过今天坐在那儿的人,换成了宁昭云。
看看这家伙,多么不可一世,明明是鸠占鹊巢,还臭屁地摆着一张死鱼脸,真想兜面送他一记香港脚。
呃,我好像没有香港脚……正沮丧着,忽然有一杯酒被递到我面前。我转头看去,递酒的人竟是颜豫,不由得愕然一怔。
见我发呆,颜豫托起我的手,将酒盅放进我手心。而后,他对我眨眨眼,温和地笑了笑,就好像在说,难为你了,忍一忍,捱过去就好。
不得不承认,他的体贴、体谅,着实令我混乱的心境平和了不少。至少他让我知道了,在这里,还是有人抱着平常心看待这一切的。
我回给他感激一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振作起来,慢慢握紧了手里的酒盅。
在我和皇甫令雪喝下这杯酒之前,宁昭云先开篇说了一大拖拉库的废话,不外乎就是要我们俩这样这样,那样那样……总之就类似于牧师在婚礼上所讲的那些东西。
尽管宁昭云的脸色不能说太好看,但总算看得过去,此外,这人毕竟仪表堂堂,加上这口若悬河的表现,我纯属打发时间地想到,莫非洛昭帝就是后现代婚礼主持证婚的创始人?
不管怎么样,等到他陈词结束,我和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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