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一起到房间里去了。两个女人都走了,就剩下我和余宇强。
现在是两个男人在一起看,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我们嘴里开始骂骂咧咧,嘻嘻哈哈有说有笑,就这样坚持着把一盘录相带全部看完。看完了,他们小夫妻要回自己的小家,小鱼非要带儿子一起走,小鹏从睡梦中硬被弄醒了,哭着闹着不肯走。
阿妍便说:“不肯走,就让他睡这,干吗非要带他走呢?”
小鱼于是不停地骂儿子,小鹏就不停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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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小鹏又留了下来。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差不多每次都会是这结局。只要小鹏一哭一闹,阿妍便心疼不已。她说你们以后要带小鹏回家,就早点走,人家睡得这么喷香的,你们硬把他弄醒过来,他当然要和你们闹,他怎么能不和你们闹。
余宇强和小鱼灰溜溜地走了,小鹏继续呼呼大睡,我便和阿妍把那录相又重新观赏了一遍。阿妍起先是不肯看,说你们男人最不要脸了,就喜欢看这种下流的东西。她说要看你一个人看,我才不会跟着你一起看,你就一个人慢慢看吧,你一个人慢慢欣赏,好好研究。我被她这么一番嘲弄,仿佛迎头一盆冷水,立刻觉得很无趣,立刻觉得有些恼火。阿妍看我真准备放弃了,看我真没有情绪再看了,却开始有些让步,说你要看,就把电视机和录相机搬到房间里去看,她说她累了,躺着看会更舒服一些。
这以后,余宇强动不动就要跟阿妍借录相机。他有什么要求,从来都是直截了当地向他的干妈提出来,而且几乎每次都见成效。阿妍对自己的这个干儿子是有求必应,他说什么都会答应,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其实我们都知道余宇强为什么要借录相机,小鱼对他的做法十分恼火,因为把那机器借回家,自己偷偷地看看也就算了,偏偏他还喜欢卖弄,动不动就会带几个朋友回来。在当时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情,聚众观看淫秽录相可是个不小的罪名。有一次就走露了风声,差一点被派出所的人抓到把柄。我们都担心余宇强这样下去会出事,要闯出大祸来,这小子在某些事情上,从来都是不计后果的。阿妍于是拒绝再借录相机给他,她对他说,以后有什么好片子,就拿到这来一起看。
余宇强说:“我借的带子,干妈你不要看的。”
阿妍说:“不管我要不要看,反正录相机我是不借了。”
余宇强于是经常借些录相带回来,基本上就是那一类动作片。他戏称这些片子为教学片。
阿妍有些发急:“你怎么老是借这种教学片。”
余宇强这小子别的能耐没有,借那种录相带的本事大,什么稀奇古怪玩意的都能搞到。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刚开始在一起看,都觉得很别扭,觉得不可忍受,看多了,就那么回事,看着看着就习惯了。大家一起看,大家一起欣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时候,我们四个人一边看,一边议论。阿妍还是改不了大惊小怪的毛病,免不了一惊一咋,她常常是看不完整,看了一会,便离开了,然后过一会,又出来看上一阵。她总是坐立不安,像个警觉的兔子似的,动不动就站起来走一圈。
阿妍永远是在谴责这种片子,女人就是这样,总喜欢表现得一本正经。其实我也知道阿妍未必是真的痛恨这些,她不过是有些控制不住,控制不住那些或多或少或真或假的反感。她有时只是故意显得一本正经,故意表现出对这些东西深恶痛绝。我知道她有时候并不反对,只是觉得大家一起看有些别扭。她更愿意将电视和录相机搬进卧室,将音量调到最低,躲在被窝里跟我慢慢地欣赏。
经过那么多年的磨合,到了四十多岁,都快五十岁了,我和阿妍才总算找到一点感觉。我一直以为这是录相带起的化学作用,觉得她终于有些开窍,终于明白男男女女寻欢作乐,原来竟是天底下的第一等美事。阿妍终于再也不像过去那么冷淡,那么兴味索然,好像这些只是别人的事情,只是夫妻间女方对男方应尽的义务,只是做妻子的责任,只是做好人好事的无私奉献。她开始变得有些主动起来,虽然常常还是很笨拙,常常不得要领,缺乏最基本的想象力。很显然,阿妍正在努力,正在努力地变好,正在用心配合。她突然变成了一个对于我来说有些陌生的女人,我隐隐地觉得她变了,变得有些莫名其妙,变得有些深不可测。
幸福之泉仿佛已被找到,通往极乐世界的大门也被发现了,阿妍再也不是一片干涸的沙漠,再也不像过去那样,深深地挖掘下去,永远也打不出水来。她再也不是那种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无论有多少阳光和雨露,也见不到一点点代表生命的绿色。我们仿佛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说老实话,我喜欢她的这种变化。我并不喜欢她原来的一本正经,当然,我指的是过去她在床上那种糟糕的表现。多少年来,这件事一直困扰着我。我觉得我们之间的遗憾,还不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最大的遗憾是我们找不到那种感觉。阿妍也知道这是个问题,她曾经向她的姐妹咨询过,也曾和最亲密的女友探讨过这方面的经验。为了治愈自己的性冷淡,她甚至去医院开过激素药品,服过一阵专门为女性服务的那种春药,当然也不是什么真的春药,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吃了也是白吃。
现在,虽然快到五十岁,结婚已经二十多年,马上就要到更年期了,我们双方才突然产生这种心灵的互动,显然是晚了一些,但是正是因为晚了,正是因为已经失去了太多的大好时光,便显得尤其珍贵。阿妍也吃惊自己的这些变化,有一次竟然忍不住问我:
“老四,我们是不是有些老不正经?”
我说我们要那么一本正经干什么。我说如果我们喜欢这种老不正经,干吗不干脆就老不正经算了。我说你难道不明白,我们已经白白地耽误了那么多的美好时光吗,你应该觉得可惜,因为我们早就应该货真价实地享受这些。那一段日子,我们沉浸在幸福之中,有时候,是大白天,小鹏上学去了,我们忽然有了情绪,连窗帘都懒得拉,便兴高采烈地大战起来。两个快五十岁的人,像年轻人一样疯狂,结婚多少年了,我们之间的磨合似乎才刚刚完成。
可惜这样的欢乐时光并不长久,因为很快,很快我们就发现又出现了问题,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我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我和阿妍竟然会同时患上了性病。好日子刚刚开始,又突然狼狈不堪地中断了。这种病,去医院检查,很容易就能确诊,而且是确定无疑,想抵赖都抵赖不了,是夫妻双方都已经有了。阿妍本来是有些妇科病的,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搔痒与这有关,现在医院的化验单却说明了一切,我们就像人赃俱获的罪犯一样,面对医生不加掩饰的眼神,听着那种故意不多追究的询问,我们都觉自己实在是丢人现眼,那感觉就仿佛被剥光了赤裸裸地公开示众。
第七章(三)
这真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意外,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虽然是在公共场合,虽然医生一再说这并不是无药可治,若无其事地安慰着我,我们还是神色慌乱,而且惊恐万分,手上捏着各自的化验单,变得像木头人一样。我们显然都被这化验结果给惊呆了,大家都脸色沉重,都无话可说。我们好像都立刻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都知道这答案并不复杂。离开医院的时候,在医院大门口,阿妍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变白,她看着我,绝望地说:
“老四,怎么会这样?”
我立刻哑口无言,立刻想到琴。
阿妍几乎要哭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我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就坚信这件事绝对与琴有关。
我怀着一种十分愤怒的心情去找琴。我匆匆与阿妍告别,直接去了琴的住处。当时我真的是很愤怒,认定是她把这该死的性病转给我的。你怎么会想到有这么倒霉的事情,你怎么会想到倒霉的事情偏偏被你遇上。我怒气冲冲地去找琴,义愤填膺,没想到琴和我一样愤怒,她甚至比我更愤怒,因为这时候她也正被同样的痛苦折磨着。最让我感到接受不了的,是她竟然会和我的想法一样,认定是我把性病传给了她。我们都在准备要找对方算账。于是在琴的住处,我们针尖对麦芒,为了这事各不相让地大吵起来。琴自从与老鞠有了关系以后,脾气也看涨了。老鞠是区法院的一个什么副科长,这种人官不大,权力不小,琴仗着有他撑腰,也变成了一个得理不肯饶人的厉害角色。她发现我不肯认错,而且认准了是她的过错,立刻破口大骂,立刻寻死觅活要和我拚命。
我说:“你知道不知道,你把我给毁了。”
琴说:“你才把我毁了,我好不容易要和老鞠结婚,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我说你还凶,除了你,这段时候我没和任何女人有过事。我不找你找谁,我说你他妈不能这样坑我,我们无怨无仇,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害得我老婆也有病了,这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这是彻底地毁我。琴怒不可遏地说,放你妈的狗屁,你凭什么吃准了是我,凭什么就不能是你家老婆在外面偷了人,凭什么就不能是她在外面偷了汉子。她的话刚说完,我随手给她一个大耳光,我绝不允许别人这样说阿妍。这是我老四有史以来第一次动手打一个女人,几乎想都没想,一个耳光就上去了。是反手抽了一记,用太极拳的招式说,这一招叫“扳”,也就是反手用手背一挥,看上去只是顺势挥一下,却很有杀伤力。
琴的嘴角立刻就流出红红的鲜血,嘴一张,一颗血淋淋的牙齿掉了出来。周围的邻居听到声音,都围了过来,琴捂着嘴,一边哭,一边说:
“姓蔡的,你这个臭流氓,好哇,你口口声声说从来不打女人,今天是你打的,你打了我。”
我想都到了这一步,只能自认倒霉,纠缠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于是准备抽身离开。琴上来一把揪住我,哭着喊着,说你打了人,就这么想走,那有那么容易的事。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打呀,你再打呀。我当然不会再打她,她揪住了我不放,我想甩开她,可是她只要我一动弹,就声嘶力竭地乱叫。到这时候,她已经根本不顾脸面了,一直到当地的派出所人赶来,她依然死死地扯住了我的衣服。我们被带到了派出所,这样的结局事先自然也不会想到,派出所的人让我们讲述事情经过。我气鼓鼓地说,这有什么好讲的,这女人她太不要脸了,你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琴恨得咬牙切齿,说:“姓蔡的,你真不是男人,你把话说说清楚,我们究竟是谁不要脸。”
派出所的人听了半天,不得要领,只能一遍遍地让我们叙述事情经过。这种事不可能说清楚,一说就是吵,吵到后来,派出所的人也不耐烦了,各打五十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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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看来是真扯不清楚,不管怎么说,你打人不对。怎么可以动手呢,一个大男人,你想想,再有理,一动手就不对了。而且你也不一定有理,你说你有什么理,我看你们是都不对,都要好好地检讨自己的错误,都要好好地检讨自己的行为。尤其是你,打伤了人家,打伤了人家女同志,这医疗费必须得赔偿吧。”
我表示愿意赔医疗费。
琴恨恨地说:“难道就这么白打了,光赔一个医药费?”
派出所的人说:“营养费误工费也要赔一些。”
我表示愿意赔营养费误工费。
“不能就这样算了,不光是打伤我的这一笔医疗费,”琴仍然不满足,愤愤不平地说,“他害我得了那病,这医疗费他也得出。”
我立刻火冒三丈:“我还没让你出医疗费呢!”
于是我们又一次大吵起来。琴知道我在派出所是绝对不会动手的,暴跳如雷,跳手跳脚,什么话都说出来了。我觉得自己真是反正是丢人丢到家了,也豁出去了,别人想看什么笑话,就让他看什么笑话好了。我们于是你来我去,谁也不让谁地斗着嘴,吵得不可开交,到后来,派出所的人实在听不下去,不得不站出来干涉:
“喂,这是你们吵架的地方吗,真要吵,到外面去吵!”
接下来,派出所的人决定让我先走。现在他们所能做的,就是赶紧把我们拆开。琴觉得派出所的人是故意袒护我,又哭又闹,说你们凭什么就把他放了,他这人是个流氓,你们应该把他抓起来。派出所的人反感了,说抓不抓人,那是你说了算的。再说了,你急什么,他又跑不了的,到时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总不能老是让你们在派出所大吵大闹,影响我们的正常工作。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你们先平静一下,大家都去掉一点火气再说。
于是,我便在琴的咆哮声中,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派出所。一旦离开派出所,我就想到阿妍正在家中等我,想到她正在等我,我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顿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我仿佛听见阿妍已在远远地发威,正发出像琴一样的咆哮。大街上人来人往,我茫然地走着,心里尽量不去想这件事,尽量不去想阿妍。这正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我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觉得自己实在是无颜再面对阿妍。那时候已是下午五点钟模样,虽然心烦意乱,我还是意识到自己的肚子很饿。饿的感觉突然变得很强烈,我突然想到自己到现在连中饭还没吃。我怒气冲冲地从医院直奔琴家,然后是吵,然后被带到派出所,然后就是像现在这样,在大街上无目的地乱走。很显然,阿妍在等着我,正在等着跟我算账,我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不可避免的暴风骤雨,很可能会闹得天翻地覆。在阿妍为这事与我没完没了之前,我决定先吃饱了再说,于是茫然地走进一家小饭馆,饱餐了一顿。
到晚上九点多钟,我才提心吊胆回家。阿妍果然坐在客厅里等我,她坐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在黑暗中等待着我的到来。一看到我,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立刻意识到一场风暴就要开始了,仿佛已经感觉到了黑暗中的闪电,仿佛已经看到了飞沙走石。好在我已经想好了对策,非常诚恳地让她现在什么也别说,我说我什么都不想谈,什么都不愿意讨论。我仿佛迅速出拳一样,几句话就把即将展开的所有话题都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