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纪宜侧了一下首,好像在接收瓜子的话:
「那也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也不够坚强,如果他们够喜欢我的话,应该要让自己变成能让我爱上的人,而不只是战战兢兢地看我的脸色,期待着我主动经营这段关系,这就和期末考一样,自己不去念书,却希望旁边的同学坐过来一点,好让他……」
「纪宜,小蟹,那不一样,那完全不一样!」瓜子好像忍无可忍了,床上的学弟翻了一下,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终于叹了口气,
「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很脆弱、很无能,无时无刻都感到恐惧,你懂吗?」
「为什么?」纪宜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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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软弱是自己不好,我最讨厌什么都做不到又怪东怪西的人。」
「为什……啊,算了,算了,当我没说,小蟹,你真是个令人傻眼的家伙。」
瓜子不理他了,他转过头去,收拾散落一地的保险套:
「像你这种人,最好遇到一个比你还无情一百倍的家伙,让你爱到又碰不到,尝尝那种刻骨铭心的滋味,你就会知道为什么,真是恶人要有恶人磨。」他碎碎念着说。
他拾起地上学弟带来的,特地为纪宜制作的手工蛋糕,通常学弟带来的礼物,吃得都进了他的肚子,用的就回收处理。纪宜从来都不碰,也不会留下来。
从来就不碰,不会留下来。就像他对待爱情的态度。
***
期中?前考?纪宜都会闭关念书,也暂时停止床上学弟的生产线,这是瓜子生平第一次见识到所谓死菁英的念书方式。平平是西洋戏剧史,他?前考?三天才拣起课本从头看一遍,但看到中间就睡着,看到尾巴之后忘了前面。
纪宜却是把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坐在书桌前,从开始念书手就动个不停,后来瓜子才知道他同一个地方会念三次,还会试拟老师出的题目,根据每一部份写下自己的意见和心得,再配合参考资料和上课笔记,连笔试科老师都对他五体投地。
术科也是,瓜子本来想像纪宜这种人,演起戏来一定一扳一眼,照本宣科,没有什么可看性。
但是一年级时第一堂表演课期末呈现,纪宜的表现就让大家傻眼。瓜子实在难以想像,一个恋爱观如此扭曲的人,为什么可以在舞台上、灯光下,演出如此动人、具张力的角色,而且就是爱情戏也难不倒他。
这个男人,就像是天生知道在舞台上该怎么做、和舞台合为一体似的。瓜子知道每过一段时间就有几个这样的学生,但他怎么也看不出纪宜是那样的演员。
如此自律自守,连马桶小号冲半次、大号冲两次都严格恪遵的模范生,怎么可能拥有这样丰沛的情感和感受性。瓜子二年级冬季公演后,还发现他一个人窝在后台,穿着戏服不断流泪,直到瓜子走近他,他才慌张地抹干眼泪,再若无其事地上台谢幕。
他完全无法理解纪宜这个人,纪宜也不给他空隙理解。
「喂,小蟹,你有听说那学弟吗?」
期中考过后就是最繁忙的夏季公演,纪宜也减少带学弟回来的次数。三年级的戏剧导演开始由学生担任,从灯光到剧场也全由学生负责。纪宜饰演这次的男主角之一,有钱有权有容貌却注定一辈子得不到爱情的公爵,瓜子还暗赞真是恰如其份
「哪个学弟?」
一如往常细心地研读剧本,认真做笔记,他对剧场的掌控,往往连专修导演的学生都对他甘拜下风。但纪宜对导演却仿佛兴趣缺缺,他比较想站上舞台,
「喔,我是听一个美术科的朋友讲得,他说有个今年刚进来的学弟,他好像到处在征人体模特儿,替他的作品当范本。」
「不是才一年级吗?这么卖力。」
纪宜舒了舒眉毛,在剧本上加了一笔。瓜子又兴冲冲地说:
「对啊,听说他是个超级怪人,班上的活动也好、聚会也好,从来都没有参加过,到现在他们科见过他的人还没几个。没事就窝在宿舍里,而且还不是画画,而是做一些奇怪的艺术品,做到舍监都来?议抗?了,室友也受不了逃了出去。」
「奇怪的艺术品?」
「对啊,像是去收集一大堆枯枝,再把他们拼成像鱼网一样的东西,然后在中庭矗立起来晒太阳。或是找来一堆玻璃器皿,再通通把他敲碎掉,放在一个大水盆里,把昂贵的颜料洒上去,据说他在做的时候还是晚上,路过的学生还以为他在杀人埋尸咧,因为他洒的颜料是红色的。他在美术科里很有名,是有名的怪人。」瓜子咯咯笑着。
「叫什么名字?」
纪宜问道,瓜子说:
「好像是鱼什么……啊,对,是介鱼,连名字都很怪。
「那,你刚刚说人体模特儿的事,然后?」
「喔喔,对对,那个学弟更怪的还在这里,」
瓜子忽然露出一抹暧昧的笑,把椅子挪到房间角落的电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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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他最近不知道又在做什么作品,就到处征求人体模特儿,还把征求启事贴在班级讨论版上。听说他会请应征者脱了衣服躺在沙发上,然后做上一两个三四个小时都有,好像是依据人体的模样,用奇怪的素材拼贴的样子,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也不是用画的。听说他不太让模特儿看他的作品就是了,」
瓜子挨近了纪宜,挑着眼睛笑了一下,
「而且啊,我告诉你喔,因为真的人体模特儿很贵,他请不起,他也付不出报酬给那些来应征的人。所以他就在公告上说,来应征的报酬就是他自己,等他画完,模特儿想对他的身体做什么都可以,一次就换一晚。」
纪宜似乎愣了一下,从书桌回过头来,
「做什么都可以?」
「对啊,就是?交性?易啦。我还真问过去应征的人,他说是真的喔!那个学弟完全不害羞,脱了衣服就躺在床上,就连你玩奇怪的游戏他也会配合你,怎么样,小蟹,有心动吗?听玩过那学弟的人在讨论版分享,皮肤很白脸蛋又很可爱喔。」
他又搔了搔头,有些可惜地说:「不过听说他还是会挑人,只要男的以外,应征者要寄照片过去,如果?过通?了他就会回信告诉你时间。而且同一个人还不接受两次。」
纪宜瞪了他一眼,「你该不会已经试过了?」
瓜子没好气地坐倒在床上:「试过又怎样啦!本大爷就是人矮身材又不好啦!否则怎么会被男友甩了?才寄去就音讯全无,至少寄个铭谢惠顾来安慰我嘛!」
「用身体换人体模特儿的学弟……啊。」纪宜抚了抚下巴。
一开始听到这个讯息时,纪宜其实并没有真的很放在心上,第二天排演、讨论,就又忘了大半。直到隔天晚上,坐到电脑前,发现画面还停在瓜子上次给他看的那个讨论版上时,纪宜才想起来。
毕竟是戏剧科的,又是常任舞台要角,纪宜对自己的脸孔和身材多少有点自信。反正最近他没时间拐学弟,有些禁欲过久,试试看也不错。纪宜就抱着这样的心情,点阅了那则征人公告。纪宜就抱着这样的心情,点阅了那则征人公告。
公告写得非常简单,先是叫他寄全身照片、正背面各一张过去,其他姓名连络电话什么的一概不要,大概是要让那些模特儿身份保密吧!
纪宜中午才寄去,晚上回宿舍时,就看到信箱里回了信。他忙坐到椅前点开来看:
Re:人体模特儿征求事宜(限男性)
寄件者:介鱼( F i s h @ c o l d m a i l 。 c o m )
寄件日期:2009年5月15日下午14:00:20
收件者:小蟹( C r a b @ c o l d m a i l 。 c o m )
明天下午两点。
新生宿舍二楼2…602号室。
请先洗澡、大致整理仪容,谢谢。
介鱼
纪宜把那封简短信反覆看了两遍,坐在电脑桌前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信中给人的感觉,多少有点拘谨、害羞的意味。
但是这个人却来者不拒,和自己的人体模特儿上床,虽说美术科的性观念开放程度仅次于他们伟大的戏剧学院,纪宜还是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第二天一清早,纪宜就起床开始整理自己。他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高级沐浴|乳洗了澡、除了毛,换上名牌的亚曼尼轻便西装,还喷了味道优雅的高级香水,最后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确定自己身上每一寸打扮都很完美后,才拿着信离开宿舍。
那天外面却飘起了小雨,纪宜只好向管理员借了伞,撑着黑伞走到新生宿舍去。
新生宿舍距离大门口不远,避免新生找不到地方回房,不过一到二年级就会通通被扫地出门。纪宜走上简陋的铁制阶梯,在绿色的长廊上找到了信上那间房。
刚走到门口,纪宜就发现外头堆满了东西。好像是一副副的巨幅画像,全用帆布盖着,数量大约有二三十副之多,还有一些像是雕塑。
纪宜凑过去掀起一角看,他看到的是一副立体雕塑之类的东西,画布上黏着像是图钉一样的素材,就这样靠着许许多多不同色的图钉,组合成一副人体的外形,画上的模特儿他认不出来,因为那不太像是写实画,而是某种属于意念的、抽象的人的概念。
但却又如此活灵活现,纪宜不会形容那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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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忽然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属于画家、异类的世界。在那里,人不像这个世界这样用眼睛视物、用双脚行走,而是一团难以捉摸、却又充满生命力的聚合体,比眼睛鼻子的形貌还要真实。
正怔愣着,纪宜就听到门内有很大一阵撞击声。他吓了一跳,本能地推门进去,才发现房间里暗成一片,窗户被旧报纸贴住,只留下一盏不算明亮的吊灯。
纪宜发现有个人扑倒在地上,好像是刚刚从小木梯上摔下来。
整个房间的摆设相当简单,除了一张沙发床以外,所有的东西都被搬开了,房间的一头成了画家的工作室般,摆满了画架、雕塑基座、甚至还有陶土的转盘,以及许许多多难以理解的杂物。
纪宜伸手想扭开大灯,但被倒在地上的声音制止了,
「不……不要……开灯。」
纪宜愣了一下,他本来以为会是个放荡豪迈的男人,甚至带点义大利习气那样。
但没想到从地上爬起来的少年,竟只有到他下巴的身高。和瓜子说的一样皮肤很好,白中透着婴儿似的粉红,脸蛋圆圆的很可爱。一头盖到肩膀的乱发,让他看起来有种弃犬的无辜感。
除此之外身材不错,手脚都很细长,纪宜瞬间帮学弟打了合格的分数。
「……你是介鱼?」
纪宜看了他一眼,昏暗的灯光中,介鱼正慌慌张张地收拾着地上被他压倒的素材,纪宜看那好像是一张张盖有邮戳、被人使用过的邮票,满满的塞了一整个饼干盒,还有一些都满到外面来了。他于是蹲了下来,帮着他捡到过小的盒子里,
「啊,我先自我介绍,我叫纪宜,是戏剧科三……」
「不、不用,不……不用说你的名字……你,你在那边稍待一下就好。」
介鱼看起来相当紧张的样子,和纪宜的手压在同一张邮票上,竟还惊吓似地缩了一下手,他抱着没盖上的盒子慌慌张张缩回座位上,边跑还又边掉了几张邮票。
纪宜狐疑地看着他,不禁开始怀疑传言有错。毕竟这个少年的模样,还比之前任何一个滚上他床的学弟都腼腆。
而且神态也好动作也好,一点都不像是擅于应付男人的样子,他吃过的学弟里,也有那种假装清纯,但到了床上就变了个样的类型。但是多多少少从眼神接触、肢体接触时,那种若有似无的气氛中感觉得出来。
介鱼完全像是未经人事,而且不要说是性了,恐怕连人也没认识过多少那种感觉。
「请、请坐在那边的沙发上。」
好像注意到纪宜一直站在门口打量他,介鱼那张白皙的脸又泛起红晕,慌忙朝沙发的方向一指。纪宜于是缓步走到沙发前,却没有坐下,只是持续凝视着介鱼的背影。
「我要做些什么?」
他开口问。介鱼又像是被他的声音吓一跳似的,忙抬起头来,
「做、做什么?啊……对,嗯,请你,脱衣服。」
他说完这句话,就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像是要回避视线般,把头埋到邮票盒里分起类来。纪宜眯起眼睛,修长的身体立在灯光下,他其实不太喜欢在人前赤身露体,舞台上只要有得脱上衣的角色,他一概拒绝演出。
就连在床上,他也只?露裸?必要的部位,看过他裸体的学弟几乎一个也找不出。
总觉得,会曝露什么似的。就算只是肉体的?露裸?。
但既然都来当人体模特儿了,不脱也说不过去,何况纪宜对那个传言是否为真越来越感兴趣,说什么也要做到最后。
他于是背对着画架,先把西装外套脱掉,再把脖子上的领带解掉,最后剥起白衬衫的扣子来。这让他想起那个叫辛维的学弟,记得有一次去观摩他的冬季公演,导演叫他脱衣服,他就毫不犹豫地在寒风中脱到光为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男人脱衣这么迅速。
他终于明白介鱼把窗户贴起来的原因,是照顾到模特儿和他自己的隐私,这家伙真的比预想中保守得多。
他把脱掉的西装整整齐齐折迭起来,搁在窗台上。又转头问介鱼:
「全身都要脱吗?」介鱼全身紧了一下,把头缩到画架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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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可、可以的话,请全脱。这、这个给你。」
他递给纪宜一条绿色的小毛毯,又害羞地缩回画架后。纪宜挑了一下眉,终是在沙发上坐下,先用毛毯围着重要部位,然后把西装长裤脱了下来。虽然是炎夏,在这间照不阳光的屋子里,还是感觉得到些许凉意,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啊,对、对不起,太冷了吗?你要不要喝热茶?啊,可是这里也没有茶了,热水呢?热水……」他慌张起来。 纪宜严肃地凝视着他,半晌才慢慢开口,
「不要紧,这是工作,我会忍耐。何况我又不是?费免?服务。」
他故意强调地说,观察介鱼的表情。他却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把好容易找到的热水壶挖出来,用纸杯倒满白开水,端到纪宜手上,又匆匆忙忙躲回画架后,好像那是他唯一的避难所:
「是、是这样吗?那就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