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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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猬歌-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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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肉的,什么都为了让她欢喜。她要对俺笑一笑,俺就一天不困也不饿了。她是俺的活命粮哩,没有她俺这辈子就活不成了……”
  跛子哼一声:“可你这些年也没少折磨人家,几次把人逼到了绝路上!”
  唐童泪水涌出:“快别提这些了,一提这些我就疼得愧得不行!我恨不能学学蒙头鸡,一头扎到沙堆里!那会儿我真是糊涂啊,真是性急无智、慌不择路啊!我都干了些什么!还好,咱总算没干出更傻的事来——你知道有人——就是我师傅,教我喂她一些发昏的药面、再让几个热心肠老蛮婆子手把手按住她。这些法儿都让我动了心,可我犹犹豫豫还是没那么干。为甚?咱明白这是换来身子换不来心,白搭了工!我最后得让她自觉自愿把小嘴儿递过来,让她笑眯眯把身子偎过来。我自从生了这个心思,就再没想过干傻事儿,顶多是一个人偷偷躺在炕上骂她一会儿,伸手冲着她住的地方做几下手势。我要是真的遇见了她,哪回都像遇见首长一样,又点头又哈腰的……可我一颗心扑扑乱跳哩,日他妈的,这是个什么神物啊,我又中了魔障不成?我哪年哪月才能爬出这个天罗网?”
  他一串串泪水把沙子打湿了。跛腿母狐叹气,怜惜,伸过毛茸茸的爪子拍打他:“老唐啊!事情两分着说,你这些年也没少勾连娘们儿啊,撒下不少野种儿,这是瞒不过人的。你能说这是一心不二依恋人家?”
  “这个我承认!我就是这么个火暴脾气,火气上来一刻都不能等。我等于是借酒浇愁啊,可是怎么都不成!越是找别人越是想她!这等于是歌里唱的:‘借酒浇愁愁更愁’,白搭哩!‘美蒂美蒂美蒂’,这俩字儿磨出老茧了!月亮底下我骑到她家院墙上,一哭就是半宿!我喝了酒躺在她家窗前雪地上,把好好的腰都整坏了!我准备了三次毒药想毒死自己——你知道这不是人遭的罪啊……俺师傅怜惜咱,一把夺过毒药扔了,劝我的话从天黑说到天亮。你知道俺师傅是谁?她是个女的,姿色没说的,她把什么都给了俺,俺事事都听她的。俺师傅从不嫉恨美蒂,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她半夜搂住我说:‘童呀,光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啊,咱得从头好好合计合计了……’话是这样说,其实俺俩都是干着急,干着急。”
  跛子点头:“我也一样,我也没有白喝你的酒。你知道为这事儿,我找黄鼬妹商量过——本来事情再好办没有了,黄鼬从来都是刺猬的克星,它不是就那点本事——把浑身的刺儿球起来吗?黄鼬遇见刺猬,也不打它也不骂它,只是凑近了给它一个臭屁就得!那刺猬立马就得把球起的身子放开——这时候它又软又热的小肚肚就平展展露出来了,咱说怎么就怎么!本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儿!可你死活不让……”
  “当然不让!你们这样只能毁了我和她。我说过,我要让她从心里愿意才成。以前我听了歌里的话,什么‘爱’呀‘死’的,一听就烦透了。我以为这都是骗人的哩,谁知还真是那么回事——真他娘的是那么回事儿,一点儿不假!我离开那物件还真的不行哩!‘爱’这物件儿还真的有哩,这都是我亲身经验过的,如果换了个人告诉我,我怎么也不信,杀了我都不会信,省长逼着我信我也不信。这回了得哩,这物件让咱老童儿自己遇上了,结果十年二十年把咱死死缠住哩!照理说咱钱也有铳也有,要招呼个帮手喊一嗓子来一群,看中了谁揪过来就得,小腿一攥一扭巴就得——可是这回不行哩,一点都不行哩!你知道我都是背后对她发狠,恨不得把她这样那样,小腿一撕扯分她个七瓣八瓣!可是发狠也没有用,一见了她那张小脸儿、那双有些凹的大眼儿,咱全都完了,手也抖心也慌,全身的野性一溜烟儿飞个精光,骨头都酥了啊……老天爷,什么人什么命呀,怎么这样的物件就让咱姓唐的撞上?难道是什么高人使上了妖术、从大海滩上支派出了这勾魂儿的物件来祸害咱不成?我听上年纪的人说黑狗血能解邪,就杀了两条,把血抹在身上、门框上——不瞒你说,咱小肚子上大腿根上都抹了不少。结果半月过去,不光屁用没有,倒是想得更厉害了。来咱镇上的骚臭娘们儿一个个都被咱收拾了,还收拾过一个洋娘们儿,该做的都做了,什么用处也没有。这事连俺师傅也怪纳闷儿,她说你中的可能是‘天蛊’。就是说谁也没法治了,除非是你亲手把她——美蒂——老天,就是这小娘们儿,老天——给杀了呀!可是这事儿说说容易,别说让咱亲手干了,就是想想也得折寿呀!那就等于杀了咱自己!我那会儿赶紧捂上俺师傅的嘴,她就把我的手挪到大奶子上。大肥物件是荒年的干粮,光棍的点心,可咱如今是饱汉子不饥,是中了‘天蛊’的人哩!妈呀,妈呀,我一到这时候就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活命粮(2)
唐童哭得伤心,沙土沾了全身,头发上是白白一层。他的身子在沙上扭动,两条腿蹬出了两道深深的沟痕。他的眼睛翻出了很大的眼白,瞳仁斜向西天,呼吸急促。
  跛腿母狐吓得放下了酒壶,又摸他的脉,又摸他的胸口,可怜得一下下拍打,叫着:“老童!长不大的老童啊!你这样谁也没有办法!魔怔物件,在大婶跟前一天不如一天,真是越发无状了,连裤子都快掉在沙滩上了!要是一个生眼人这会儿路过见了,还以为是我没脸没耻又讨酒又讨人呢!也罢,也罢,大婶儿什么都不说了,什么都不抱怨,就只当你是个孩子得了,这会儿得好好安慰你哩!”跛腿母狐心里念着口中连连咕哝,一边把他的头抱在了腿上,把他的嘴按在了干瘪的Ru房上。跛腿母狐的两条腿紧紧夹住了他无力的双手,使他动弹不得。
  唐童像是沉在遥远的梦中。他觉得自己的手被谁攥紧了,然后是一顿猛吸——谁的双|乳如此干涸、如此怪异?一股骚腥和膻气让他大睁双眼,接着扑棱一下挣脱,连着吐了几口。
  “你这没良心的,刚摸了我,偎在我怀里,一离开咱的怀就吐,占了便宜也不能这样吧!”跛腿有些生气,重新回到石楠后面,拾起了酒壶。
  唐童抹着嘴巴:“你呀,哼,谁占了谁的便宜还很难讲呢!你是趁火打劫呀,就像歌里唱的——‘我这不幸的人儿……’”他搓搓头发,看看四周,听着北风里飘来的声音——“扑,扑……”
  “海浪吗?嗯哼?这里离大海还有好远哩……”
  “可不是海浪怎么!”
  “‘海浪啊,你轻轻地摇——’”唐童咕哝着,又哼出了一首歌儿。
  
我又梦见了你(1)
工头连日来都送给唐童一些喜报,说“金儿”多得挖不完,忙得给山神、给金娘娘烧香都来不及了。唐童一句也不想听,因为他从早上爬起来就在走神。
  “报喜!报!……”门口的公司办公室主任又喊。
  “狗日的你知道什么是‘喜’?滚出去!”唐童骂着,装出在炕边枕侧摸索短筒火铳的样子,门口的人见了,吓得撒丫子就跑。
  唐童其实一连几天都在自责——许久没有去看珊婆了。工作忙啊,世事凶险啊,荣誉堆成山啊,金娃娃成群跑来家啊,这全都不成理由。以前这许多年里,他总是按时去探望珊婆的,不按时看她可不成!这已经是多年的经验了,从唐老驼在世时他就这么认为。珊婆从来不喊他、不捎口信叫他,总是他自己忍不住往河口那儿跑。珊婆年纪大了,身体反而越来越皮实——唐童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加牵挂她,不是为了身体的缘故,而是其他。
  他担心她那脑瓜里又滋生出新的智窍,因为他不能前去倾听、不能听她亲口絮叨出来,结果一忙也就给忘了。这就好比一个人手中的宝物太多并不知道珍惜,常常一抬手就扔掉了一样,珊婆那儿的聪明智窍多得数也数不完。他一辈子自愧不如的一个人,最佩服的一个人,就是珊婆。不仅如此,其实他内心深处,还一直把珊婆看成多半个母亲的。
  昨夜他又梦见了她。“妈的,一恍惚这么多天就过去了,该去不去,连梦都找上门来了!”唐童咕哝,拍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比重视真实还要重视梦境。他未曾遇到不准的梦——只有尚未发生的梦,没有不能预言的梦。梦,这是他秘而不宣的一个武器。有一次他梦见自己杀死了一个最喜欢最倚重的朋友,手上血迹未干就醒了——品咂这个吓人的梦时,他怎么也不信。可是令他心惊肉跳的是,半年之后这个梦就应验了:那人与他吵了一架,回家后不知怎么就死了。
  当然,凡事也不一定全如梦中所言,但曲曲折折总不离大谱儿。“他妈的狗蛋,如果大白天里的事儿全像梦里一样真实,咱这日子不就省了心了?”他常常发出这样的慨叹。


  日头歪斜了,今天他无论如何也得去看望珊婆了。先让人张罗一些东西带上——实际上她什么也不缺,不过他多日不去,总要表表心意——实际上连这心意也是多余的,因为他和她总是心照不宣,他想了什么、对方想了什么,两个人彼此都能猜个###不离十。
  到底是什么人才能住在那样一个地方啊?这可不是凡人能够回答的一个问题。如果不是从五十多年前开始认识、从三十多年前开始身心体悟,那就怎么也搞不明白。啊嘿,怪哉!啊嘿,怪哉!唐童尽管面对了一个从头到脚无不熟稔之人,也还是要连声惊叹。
  珊婆住在了远离镇子几十公里的荒凉河口上,而且早在几十年前就选择了这里:荒林,大水,芦苇,起起落落的鸥鸟,吓人的狂浪和风,又矮又小的土屋……当然了,后来多少年过去,这里许多物事大变,比如荒林稀了,野物罕少,泥屋却扩大了好几倍。最大的变化是珊婆一度改变了独身生活,与一个渔把头住在了一起;再后来渔把头死在了一次事故中,她又成了独身一人;最后,年纪越来越大的珊婆收养了大小不一七个儿子,就在河的入海口附近办了个海参养殖场,他们个个都是好帮手。她和七个儿子拥有七条颜色不一、破破烂烂确又是功率强大的船。这些船看上去得靠橹桨摇动,慢得像老牛——可是唐童知道,这些船也会发脾气,它们只要火起来,咆哮着,一口气就能钻到迷深处。
  唐童对这些船入迷,叫它们“宝贝蛋”。
  他最入迷的还是这片泥屋。看上去只是矮矮一片,三两个小院曲折相连,实际上远不是那么回事。即便是珊婆的七个儿子,也大多没有登堂入奥。那些最隐秘有趣的地方、屋中之屋,只有唐童才有权、才被应允进入。
  七个儿子都住在另外相连的小院中,这两个小院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一个是放杂物器具的地方,比如修船的家什、拆下的机器之类,全堆在里面;防身之物可真不少,什么三节棍、铁鞭、砍刀火器之类,它们都堆在挂在地底一层;这个小院还有发电设备,尽管这些年河口已经有了常电,那套设备还是被悉心照料着。另一个小院才住了七兄弟,本是宽宽敞敞,却不知为何睡在窄窄的两层床上,有点像军营;旁边的几个大间里倒是牌桌电器、大木浴盆,甚至是桑拿设备一律齐全。
  两处小院围起的最内里那个小院才是珊婆的。这处院落中间的几幢泥屋一色镶有精制的天窗,设计了十分合理的空气流通及防晒调节功能,洁净明亮,一尘不染。最好的是隔音效果:屋外风浪大作时,屋内安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布艺及皮面大沙发、手工地毯,一应俱全。从一条长廊穿过,可以进到一个小巧的电影院:这儿有上千部电影、电视连续剧,唐童就在这儿一边看,一边尽情流泪。
  这一处内里小院是他人的禁地。七个儿子中,有一个曾经未被召唤进入了这儿,结局是被另外六个儿子按住砸断了腿——他养伤时唐童见过,歪在床上打了石膏,对所受惩罚毫无怨言,还比画着大腿根说:“老板,当时真该齐茬儿砍去!”唐童摸摸他的光头说:“下一次吧。”
  
我又梦见了你(2)
唐童一走近这片泥屋就变得兴冲冲的。他夜里梦见七个干瘦的儿子一齐绷着嘴看他,只不说话——他们的干妈一会儿从另一边走来,头上包着一块蓝布;大海没有风,可是墨蓝的海面上绽起了一排排开花浪……
  一切恰如梦境。七个小子都没有出海,都在小院里摆弄渔网之类,见了他像过去一样,只当没见,绷着嘴干活。他走到小院尽头时,一边的木门才响了一下。
  出来的人正是珊婆,她真的头包蓝布,站在门口看着他,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
  
三十年的诅咒(1)
珊婆记得清清楚楚,最初失去心上人的时日,正是一个秋天,是满泊乌鸦叫得最欢、林中野物胡蹿乱跳的季节。她当时什么都不相信,消息传来时正咕噜噜吸着水烟,听了第一句就恼上心头,恨不得抡起水烟袋砸到传话人的头上。几天过去了,良子还是没有踪影,于是她小声说一句:“肯定是走失了”,起身就去了林子。
  无边的林子在当年是有威有势的,大树一棵棵上拄天下拄地,一个大树冠就能住得下野物的一家三代。地上溪水纵横葛藤绊脚,一鳰长的小生灵们在草叶间吱哇乱跑,向闯入林中的生人做着鬼脸、打着吓人的手势。她真的好生美貌,这在莽林中也同样得到了证实:有那么几个雄性野物一路跟定,口流涎水,朝她比画一些下流的动作。那时她后屁股上插了一支短筒小铳、侧边裤兜里还有一柄皮把攮子,要结果一两条小命是再容易不过了。再说她心情恶劣,正恨不得找一两个喘气的物件放放血呢。可当她把小铳拿在手中,往黑乎乎的筒子上吹口气,四下里睃目时,反而犹豫起来。
  那会儿她发现自己真是孤单。草中、大树梢上、灌木后边,甚至是水边,都有各种野物盯住了她。她终于明白,只要手中的东西一冒烟,她就得被扑上来的这一伙撕成一绺一绺。说不定先是几只雄性莽物按住她蹂躏无尽,而后才是一场报销呢。珊子生来没有这么怕过,这会儿躲闪着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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