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天牢门口，我不禁担心起来。予亲王看见我，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第六章
因为是礼亲王亲自前来，我们很顺利地跨进了天牢大门。
刚刚踏进大门里面，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膻的气味扑鼻而来，让我几欲窒息。抬眼看看王爷，他正举袖掩鼻，脸上一副厌恶的表情。定了定神，轻轻呼吸几下，稍稍适应了一下这里的气味。
“这里怎么这么难闻？”王爷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
“启禀王爷。这里关着的人，谁不是痴的痴，疯的疯，就算不痴不疯，也待不了几天就问斩了。这些人本就是龌龊之物，哪里收拾得干净？”天牢的监令赶快趋前禀报。
王爷皱了皱眉，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进去。
虽然这里的环境实在让人难受，可是我一定得去见见予亲王。看见王爷似乎开始动摇，我顾不得身份，低声哀求王爷：“王爷千金之躯受不得这污秽之地，就让合欢一个人进去吧。我不会惹事情的，只待一会就出来。”
王爷眼中瞬时闪出冷冽的光芒，整个人的情绪一下子寒冷暴怒起来，可是他没有发作，只是淡淡地开口：“你倒是有心。这么想见予亲王吗？果然跟了他这么久，就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了？”
一股委屈忽地涌上心头，为什么我为你做的一切你就看不到。
心中奔涌的压抑已久的感情忽地想要找个途径宣泄出来。就在我快要呼喊出来那一刻，我碰触到王爷冰冷锐利的眼睛。刚刚还如岩浆般热烈的情感忽地冷却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会对王爷的态度生气。你不是早就已经明了自己的地位，只要能够待在王爷身边，还有什么好难过的。“台欢啊合欢，不要对自己抱太大的希望。王爷不会喜欢一个有占有欲的人。
我用摇头来表达自己对王爷的否定。求你看清我的眼睛，如果你能认真注意我，你就会知道，那里面除了对你的感情，什么都没有。
迟疑片刻，王爷不高兴地点了点头，对监令说道：“带他去见予亲王。”
感激地看了王爷一眼，我赶忙跟着监令向里面走去。
越往里走，那股恶膻气就越浓。一间间低矮肮脏的牢房内，一个个已经不能用人来形容的物体。他们以前可能是富可敌国的富豪，抑或是位高权重的公卿，可是现在都好似老鼠一般窝在这小小的笼子里，目光呆滞，口涎四溢。
心中一痛。我不想看见予亲王也是这个样子。
总算走到了天牢深处。监令指着前方尽头处的牢房示意我自己走过去。
迟疑了一下，我鼓足勇气，慢慢走了上去。总算能够看清楚了。
予亲王单独住在中间一间牢房内，而他的门客，世子还有一众被牵连下狱的人都挤在其余几间房内。房间内污垢丛生，味道难闻之极。
众人都只能席地而作，脚边，老鼠进进出出。小世子只能紧紧地挤在哥哥怀里，满眼恐惧，泪光闪烁。予亲王虽然单独一处，可是同样污水横流，肮脏到了极点。
心中一痛，那么讲究，极爱干净的人就这样像老鼠一样窝在这里，实在是太令人心酸了。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就是我。
看见我来，本来安安静静坐在一起的众人就像绷紧了的弦忽然断裂了一样顿时暴起，全都挤到门边冲我大声吼叫：
“你这个不要脸的下贱东西，卖主求荣……”
“果然男宠就是靠不住的。亏王爷平时这样爱护你，你猪油蒙了心……”
“快滚，你来这里干什么？来炫耀你现在的生活……”
“下贱……”
“卑鄙……”
种种恶毒的语言如流水一般从这些往日里教养极佳的少爷、先生们嘴里倾泻而出。尽管心中难受到极点，可是我却连辩白都无法说出口。
只能任由他们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我。骂吧，骂吧，如果这样能够减轻我的罪孽。在众人的一片护骂声中，我走到王爷的牢门前。
王爷一直待在最里面，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我呆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在肮脏冰冷的地板上跪了下来。虽然现在做这逃己经没有任何意义，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够藉此表达出我心中的歉意以及无力的悔恨。
过了片刻，王爷从坐的地方站了起来，向我这边走来。尽管几天牢狱生活折磨着他，尽管马上他的生命就要到了尽头，可是他身上那种强势伟岸的气势依然未变。
“跪着干什么？起来吧。”予亲王开口低声唤道。
我摇了摇头，还是跪在那里，抬头去看予亲王，胸中激荡着无数的话想要对他表达，可惜奔涌的话语一到喉头，就再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嘴唇无声地开合。心中痛极，眼眶开始发热，可是却干涩异常，依旧一滴眼泪也落不下来。
看着我这个样子，予亲王叹息了一声，在靠近牢门的地方坐了下来。神色复杂地看了我好半天，才摇头道：“合欢，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
拼命摇头，我哽咽地开口道：“不，不是。王爷是除了父母以外对我最好的人……只是，我，我，我是……”后面的话我再也说不下去了。
“哎。你是卫忧的人？”
“……”点了点头。我把头深深地低下去，不敢去看他的脸。
“果然如此。原来你们早就在策划的了。不过合欢，既然你都说我是除了父母对你最好的人，为何你还是要替卫忧卖命呢？”
“……合欢的心只有一颗，陷下去就没有办法回头了。即便是礼亲王对我再坏，我也只能帮他。更何况，当初是他买下了我，让我不至于走投无路……合欢知道自己对不起予亲王，我也不敢奢望王爷能够原谅我。这辈子我欠王爷的，下辈子让我用一世来还吧。”
“哎，又是个痴情儿……”予亲王看着我，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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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顿时静默下来，我们俩就这样静默着，谁也不说话。时间在一刻刻流失，脚步声响起。监令走了过来，对我道：“时间到了。快出去吧。晚了可就耽误时辰了。
心中一惊，这么快就到时辰了？看向予亲王，他脸上也难掩惊异。知道事情会是一回事，可是真真到来又是一回事。
予亲王看着我，道：“出去吧。合欢，该来的总会来。别再看见了，这次的事情，忧是早已计划好的。就算没有你，他也会想办法把我扳倒。你的一腔真心，不知道他能不能体会到。卫忧的野心太大了，你待在他身边肯定不好过。你自己以后小心吧。
不要再说什么下辈子之类的话了，这辈子不是你欠我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这样好吗，当年我也有过深爱之人。可惜我不懂珍惜，伤害了他，让他含恨而终。他就和你的样子一样。当初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以为是他回来了。看来冥冥之中有天意，是可儿来向我索命了。合欢，好好活着，活得快快乐乐的，就是对我的补偿了。”
呆呆地从牢里出来，王爷还在外面等着我。虽然脸上不耐，却依然没有走开。看见我膝上明显地污迹，脸上顿时不快，想了想，却什么也没有说。
马车逐渐驶离了天牢，脑中还在为予亲王最后的话而震撼。“看来冥冥之中有天意，是可儿来向我索命了。合欢，好好活着，活得快快乐乐的，就是对我的补偿了。”
浑浑噩噩之中，一样冰冷的东西碰触到我的脸。
抬头一看，王爷手上拿着一串精美的玉石递到我面前。两个玉环之中串着一个大玉环，一滴玉石水滴挂在下面，就好像清晨树叶上漫溢的露珠正摇摇欲坠想要扑向大地的怀抱。一条银白色的银链串着它，清新简洁，浑然天成。
我愣愣地看着王爷，不知所措。
“拿着，你的生日礼物。”
脑中顿时被这个消息斥满，生日礼物，王爷居然会送我生日礼物。呆呆地伸手去接，却被王爷忽地拽进怀中，冰冷的玉石贴上身体，清凉舒爽，连不安燥热的心也平复下来。王爷的鼻息喷在我的头上。那一瞬间，我有想哭的感觉。
“好了。”王爷稍稍放松手臂。从王爷怀中撑起身子，看向他。
“很适合你。”王爷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多言，放开了我。可是、我分明看见那一刻，王爷脸上挂着笑。
这就够了。能够得到爱人的一点点的回应，都是幸福的。予亲王，你错了。可儿是不会向你索命的。他一定在天上默默地看着你，等待着你和他团聚。但愿你们在天上相众，能有个好的来生。
我的十六岁生日就在激荡中度过了。
***
四周一片黑暗，我看不见，听不见，也感觉不到任何事物。这是在哪儿？我张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冷汗自头上一滴滴渗出，心脏开始狂跳，呼吸好似被一双手死死掐住，如此困难。
这是哪里啊？我迈开腿，想要离开这令我窒息的地方。为什么迈不开？
啊……一双沾满鲜血的手正死死地扣住我的脚，是谁？
予亲王！
予亲王的脸上满是鲜血，眼珠暴突，正死死地盯着我。啊，他的头，他的头正在颈上摇摇欲坠。不要，不要这样看着我。冷汗一丝丝自身上冒出，将我的衣衫尽数汗湿。谁来救救我？
眼前忽然出现一团朦胧的烟雾，一个人影在雾中若隐若现。
谁？谁在那里？
娘！
娘的脸在雾中显现出来，那么温柔和蔼地看着我。
娘，娘，救救我。我无声地向母亲求助，将我的双手向母亲伸去。可是母亲没有任何动作，依旧远远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娘，是我，我是宝儿啊。救救我。娘的眼睛忽然开始流泪，那泪水血红血红的，在娘雪白的脸上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娘的身影开始飘动，离我越来越远。娘，娘……
啊！失去的感觉一下子回到身体中，亮光瞬间冲破阻碍，到达我的眼中，耳中听见了自己惊惶的叫声。整个身体一片冰凉，衣衫湿浸浸地粘在身上，煞是难受。眼睛从朦胧中渐渐清晰，昏暗的光线显示出天刚破晓。头上，一双布满阴霾的深沉眼睛正冷冷地看着我。王爷！
看见我醒过来，王爷眼中眸光一闪，开口道：“总算醒过来了。本王过来好半天了……”王爷的手指轻触我的脸庞，温热干燥的手指略带粗糙，却给我冰凉的脸颊带来温暖。我觉得自己的脸仿佛烧了起来。
“作恶梦了？”王爷轻声问道，话语中确实不容置疑的肯定。“梦见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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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问道，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沉静。
我踌躇了一下，才开口轻声答道：“予亲王……”
王爷的眼中闪过一片狂风巨浪，修长有力的手指刹那间在我胸前的衣物上收拢，微一用力，就将我自床上带起。王爷的脸在眼前放大，薄唇微张，似乎要说什么。从王爷暴烈的眼中，我看见了自己惊惶苍白的脸，唇上一片青紫，血色全无。
王爷微微一怔，止住了即将出口的话语，手指一松，将我放倒在床上。出声向屋外叫道：“来人！”
一个俏丫头立刻出现在门口。
“去厨房，吩咐作碗凝神的汤来，要快！”王爷吩咐道。
“是！”来人答应一声，一转身就没影了。真是勤快。
王爷再次伸出手来在我脸上轻轻摩挲，眼中再次恢复那深不见底的沉静。“合欢，这次就算了。记住，以后你只能想着我。予亲王已经过去了！即便是梦，你也只能想着我！”王爷说完了话，盯了我一会儿，就离开了我的房间。
天渐渐亮了。
虽然睡得不好，感觉身上很疲惫，可是我还是自床上坐起，慢慢地穿戴起来。
这时，刚才看见的那个俏丫头手里端着一碗热汤进来了。看见我已经起身，她微一错愕，随即将手中的碗盘放下，跑过来说：“合欢公子，你起身了？奴婢立刻给你打水去，你先把这碗汤喝下吧。”
声音清脆透亮，一句话说得没有一点停顿，轻快地仿佛山涧小溪叮略作响，话音刚落，转身就要跑。我赶忙一把抓住她，将她拉到我面前。她愣愣地看着我，我也呆呆地看着她，此时，我才看清她的样子。
大大圆圆的杏核眼中闪着纯真的光芒，略显扁平的鼻子却显得俏皮可爱。丰满的红唇亮晶晶的，配上淡粉衫子，不是漂亮的容颜，却显得那么可爱、活泼。
令我惊讶的是，因为王爷心中所爱，礼亲王府几乎所有的丫头都有一双狭长的凤眸，纤细的薄唇，可眼前这人跟这些特征却是丝毫联系也没有。呆呆地看着她，我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丝微笑爬上她的脸庞，她再次开口连珠炮似的说道：“合欢公子不认识我吧。我是新买的丫头，叫雨点儿，王爷说我就专门伺候你。有什么事情你就吩咐我好了。要是哪儿没做对，你尽管说我就是了。”
专门伺候我的？怎么可能呢？我也只是府中一个小小的小人，怎能让人伺候我呢。想到这里，我轻声答道：“你搞错了，我不需要别人伺候我。”
“搞错了！”雨点儿大叫道，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不服气：“王爷他亲口跟我说的，怎么会搞错！”
我懒得跟她分辩，只轻声说道：“我不需要别人伺候我，你另外找别的活干吧！”
“怎么可以这样！王爷说了的，也没说我可以干别的……”
就在我俩争执不下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你就留下她吧！”随着话音，烟雨推开半掩的门，笑着走了进来。
烟雨是府中和我最要好的人。
她是府中的大丫头，老夫人特别喜欢她。有时候她说的话，王爷也得听着。当时她以为我是贪图富贵的小倌，才进府中的时候，烟雨没少为难我。可是有一次她听见我半夜在屋子里哭以后，就开始和我要好，把我当弟弟一样照顾。
她说她也有个和我一样大的弟弟，可是生病死掉了。当初就是为了筹钱给弟弟治病，才用二十两银子买断了卖身契，终生在府中为奴。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