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克却是大摇其头,说:“亲王阁下,若您不能提高我们的待遇,我只有回国了。”
叶昭就笑了,说道:“好,那您请自便。”
“什么?”库克怔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马丁也诧异的看着叶昭。
“不是要回国吗?明日一早,我会派人送你去香港,从广州到香港的食宿,由船厂负责,但到了香港后,库克先生与广府船厂就再无关系。”叶昭说着话,就好像在计算数目,“嗯,两块银洋已经足够支付库克先生所有的费用。”
库克呆了好一会儿,脸涨红,说:“可是,可是我们有合同。”
叶昭淡淡道:“怎么,你也知道我们之间尚有劳务合同么?库克先生,贵国财政副大臣年薪也不过一千多英镑,你觉得,你的岗位要重于贵国财政大臣么?你知道为什么船厂同你们三个总工签订的均为一年合同吗?优胜劣汰,竞争,一年之后,船厂将会只保留一位总工,当然,这只是我的构想,如果三位表现优异,能令船厂管理层觉得众位都不可或缺,那么三位一起留下也没甚么。”
“莫说现在只走你一位,就算三位全部辞职,那也没什么,现在的伦敦,我的朋友一直在帮我寻觅合适的人才,库克先生,你挑选企业,企业同样也挑选你,这是一种双向选择,莫非库克先生以为离开你一个,我这船厂就办不下去么?”
“按照合同,你现在辞工,一分银也拿不到,不仅仅是现在,如果将来的表现不能令船厂管理层满意,同样可以辞退你,只是需要多补你两个月的薪酬而已。当然,我们中国人讲面子,好客,从来不会冷冰冰的只计较利益,可如果库克先生精于计算,那我们自也要向库克先生学习。”
库克脑子都有些懵,首先,这位中国王爷竟然很熟悉伦敦的薪酬架构,再一个,合同?原来一年合同是这么来的?本来还以为,中国人一口气签了三名总工,是一贯铺张浪费不知所谓呢,原来,原来竟是一种竞争机制。至于合同条款,库克根本没细细研读,因为听说过中国人的衙门机构,合同之类的契书只是形式,上海江海关的英国顾问,就是太上皇一般。
可,怎么?好像还陷入合同陷阱了?听这意思,随时可以辞退我们这些总工?中国人的合同陷阱,这,这也太搞笑了吧?
库克一时就想跑回去认真看一遍自己的合约,一时又想说软话求饶,确实,能赚到副财政大臣的薪酬,这份薪水,在英伦本土可不好找。
叶昭看了他一眼,说道:“希望库克先生考虑清楚,再决定去向。”
“好,好。”库克额头微微冒汗,看着叶昭举步前行,浩浩荡荡队伍经过,他突然泄了气的皮球般,靠在了石狮子上。
跟在叶昭身边,马丁再看叶昭的眼神也有些变,这哪是中国王爷啊?这作派,比国内的大资本家还会盘剥人,看起来温和的很,云淡风轻,可你真惹到他了,可立马就会知道犯下了多么巨大的错误。
等叶昭再温言和他讲话时,马丁越发恭敬了十倍。
雇佣三名总工确实是一笔不菲的开支,三人加一起年薪上万两银子,可赶得上亲王俸禄了,但叶昭觉得还是要这么做,引入竞争,免得其在中国出工不出力糊弄事,随便仿制些英伦舰船草图就算交差。
虽说初期船厂进行仿制不可避免,但叶昭还是希望跟着学习的中国技师们能学到些真本领。
而且叶昭也不过是令他们有危机感,等船政学堂上马,合同讲明,三名总工及各类技工都要兼职授课,到时他们自会尽心尽力,本来雇佣的技术人员多了些,就是为船政学堂做准备呢。
想想叶昭也觉得自己好像黑心老板,但各取所需,无可厚非,中国人的银子,难道就那么好赚吗?
第七十章 喝喝酒、嫖嫖娼
“春来画舫”船楼宽阔,巍峨壮观,船内房间皆民居架构,雕梁画栋,彩绘装饰,华美璀璨。
夜幕降临,珠江水仿佛也被灯火耀的红霞一片。
春来画舫二层绣琴阁,锦帐流苏,奇香阵阵,美人出浴花式屏风、亮晶晶西洋镜,绮旎中又有几分清雅。
叶昭和官文正饮酒作乐,两人都是平民打扮,而跟官文在一起胡混,叶昭也粘了胡子,免得被人认出,倒是令官文诧异了好久。
没办法,广州花花世界,官文定要见识一番,要说这厮也实在不像话,竟然跟大将军王明目张胆的提起要来珠江画舫,可显然,没将叶昭当外人。
后世有形容铁子间特殊关系的顺口溜,是为“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坐过牢,一起嫖过娼”。
虽后世谚语,放在这个世界却也极为恰当,叶昭也不好推却官文情面,而且这一起逛画舫,确实也能拉近自己和官文的关系。
想想叶昭也有些哭笑不得,看看现在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曾国藩、左宗棠、沈葆桢等等,俱是一时名臣,而自己呢,却是与官文之流为伍,可历史就是如此奇妙莫测,想要自己的影响和势力在东南半壁更进一步,把官文拉拢过来不失为一个捷径。
此时官文身边,坐一妖娆女子,身段窈窕,红裙绿袄,粉嫩瓜子脸尚算俏丽,和官文腻歪在一起,不时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咯咯媚笑,
此乃是粤报评选的三十二名花之一,唤作绣琴,粤报介绍她的篇幅称之为“年十七;失身于人,故流落风尘,无所归著”又有文人赠诗,说她是“瘦损腰支力不胜,多愁多恨有谁明,悔教攀折他人手,狼藉东风太薄情。”
叶昭同官文穿得都很朴素,手上玉扳指都去了,穿着不起眼的绸袍,看起来就是家境中资之人,这也是官文的主意,讲的就是这情调,可在这绣琴阁一坐,官文就要这要那,什么特等佳酿,特品酒饯果子,比那一品花酒还要奢侈,一看便是财大气粗,令叶昭莫可奈何,还以为遇到古代沟女瘾君子呢,说到底,还不是用钱砸人,既然如此,又何必穿的这般寒酸?
而本来对官文颇冷淡的绣琴立马变得热情起来,可不是,别看这位爷衣着不起眼,可这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画舫花酒成桌为四品,也可单点,而这位爷要的酒水点心,可比五个银洋一桌的“一品花酒”贵多了,绣琴又哪里不又疼又爱,立时就把叶昭给冷落了。
可官文不敢怠慢大将军王啊,叫了老鸨,吩咐给王先生选一名清倌人陪酒。
就在官文和绣琴腻腻歪歪的时候,老鸨领了个清秀小女孩儿进来,看起来比蓉儿大一些,瘦瘦小小的,穿着嫩绿裙子,加之脸上仿佛犹有泪痕,倒是挺讨人疼。
老鸨赔笑问叶昭:“王先生,您看,满意吗?”要说清倌人,春来画舫不少,可老鸨自己心里清楚,所谓清倌人有几个清的?就说苏州来的那几位,十九早被人开了苞,换个地儿,又成了清倌人。
而老鸨唯一有把握的就是昨天刚刚进春来画舫的这小丫头,叫做明霞,念过几天书,名字还是自己起的呢,老鸨一听这名字还挺好听的,是以这小丫头的花牌名也就叫明霞了。
老鸨见多识广,这两位客人,看起来不起眼,可都带着贵气呢,说不定就大有来头,就说隔壁屋那几位青袍汉子,十九就是这两位跟班,刚才还听姑娘说,那几个汉子有病,神经不正常,点了这么贵的酒菜,可话都不许大声说,为什么?老鸨琢磨着,估计是听着这屋动静呢,怕出事儿。
这么两位爷,老鸨可不敢糊弄,是以将最最有把握的清倌人明霞给带来了。
叶昭本就不是来喝花酒的,自无异议,对老鸨点点头,笑道:“挺好。”
老鸨立时媚笑,胖脸上厚厚的脂粉扑扑的落,令人一阵恶寒。
“快,陪好王先生。”老鸨就将明霞按在了叶昭身旁,又谄笑对叶昭道:“先生若觉得顺畅,可留下过夜,价钱咱再谈。”
明霞清秀的小脸蛋煞白一片,眼里又有泪水,可不敢哭。
叶昭见状心里叹口气,知道,这小姑娘定然身不由己。
虽然广州严令逼良为娼,可现时娼妓不似后世,后世风尘大多自愿,那逼良为娼的都是非法囚禁。可现在的女子成为娼妓,就算不是自愿,也绝不是堂子妓院所逼,而是为了生计,不得已进了堂子。而大多,会拿堂子给的一笔钱,签订死契,这笔钱或是救命钱,或是给家里用,你说堂子逼良为娼吧,还真谈不上。
现在堂子不签卖身契了,多和这些女子签十年二十年契约,实则不过是变相的卖身契,想离开堂子,就要付一大笔赎金。
叶昭知道,要根绝这种现象不是自己严令能办到的,你一定要裁定这种契约违法,那只会造成堂子妓院以更隐蔽的形式同这些女子交易,而为了拿到救命钱,这些女人是甚么都肯做的,到时候她们的权益反而更不容易得到保障。想根绝这种现象,只有令城乡民众生活越来越好,甚么时候连乡下都解决了温饱问题,这种良家女子不得不进堂子的现象也就会慢慢消失。
看着这个叫明霞的小女孩儿,可不知道她家里为什么急等着用钱,竟然不得不把女儿送如火坑。
叶昭心里一怜,拿起桌上一块雪白的西洋糕递过去,笑道:“给!”
明霞却吓得一哆嗦,小绵羊一般向后缩。
绣琴娇笑道:“傻丫头,大官人疼你呢,快接着。”别看绣琴嫌贫爱富,可这是窑姐儿必然养成的性格,可她心地不错,怕明霞得罪了两位豪客,回头吃老鸨的苦头。
明霞却是小脸苍白,只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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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昭笑道:“算了。”将糕点放了回来。
绣琴嫣然一笑:“王先生脾气可真好。”
叶昭笑笑没吱声。
官文终于放开了绣琴,道:“弹一曲给老爷助兴!所谓绮琴绣遐能分外;报不如仪独不惭。绣琴姑娘定是秀外慧中了!”
叶昭讶然,不想这不学无术的满洲竟然也会吟诗?但想来都是风花雪月,这就叫术业有专攻。
绣琴妩媚一笑:“老爷可抬举绣琴了!”轻盈盈起身,坐到了对面凤尾琴后,轻轻调试。
叶昭饮了口茶,对官文道:“听闻湖南有捻匪出没,老弟可有对策?”
官文一怔,心说湖南什么时候闹捻匪了?但他心思灵敏,立时眼睛一亮,但犹豫着,没说话。
叶昭微微一笑:“等闹得凶时再说吧。“
官文随即松口气,忙道:“是,是,到时还要请王爷指点。”
王爷身后坐着那小女孩儿,一来看着傻呆呆的,再一个这王爷,就算她听到,怕也以为是王老爷呢,是以官文对她全不在意。
叶昭则回头看了她一眼,说:“想吃什么就吃。饿不饿?”
明霞其实小肚子很有些咕噜噜,但虽见王老爷和蔼,终究不敢说话。
叶昭道:“不要怕,你年纪这么小,怎么进了堂子?可有人逼你?”
明霞眼圈一下就红了,慢慢低下了头,她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以后要面临的残酷命运。
叶昭轻轻叹口气,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明霞身子一僵,随即就感觉到这大手暖暖的,满是疼爱,心下突然难过的无以复加,眼泪也流了出来,她伸着小手拭泪,而另一边,美妙的琴声渐起。绣琴倒端得是好手艺。
叶昭轻轻递给明霞一方手帕,柔声道:“不要怕,我不是坏人。”
明霞抹着泪水,用力点头。
叶昭这才递过去点心,明霞犹豫了一下,接过,小口小口的吃起来,可一来还是有些怕,二来饿坏了有些急,吃没几口,就被呛到,咳嗽起来。
叶昭就笑,轻轻拍着她瘦骨嶙峋的小脊梁,说:“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明霞能感觉到叶昭的善意,终于对叶昭展颜一笑。
旁侧官文瞥着,心说王爷才是风流圣手啊,这么一个怯怯的小绵羊,三下五除二,就服帖的很了。不过这小丫头瘦得没有二两肉,就白送我也不要,王爷还真是有怪癖呢。
“是家里卖你来的堂子么?”叶昭问。
明霞刚刚有了些生气的眸子立时又黯淡下去,低声说:“我,我弟弟生大病,看不起医生,爹爹,爹爹……”
叶昭点点头,心里也叹口气,这个年代,这一幕,怕是万千次的上演,自己今日赶上了,能救她出火坑,可自己见不到的呢?只希望能早日国泰民安吧!
琴弦响了三响,换了曲谱,乐声逐渐飘扬,官文正眯着眼,摇头晃脑准备接着享受,突然外面传来吵闹声,接着门啪得被踢开,冲进来几个人,叶昭一怔,转头看去,就更怔住。
熟人,最前面的青布旗袍女子,正是郭自强,而她身后,是一名黑色警服的少女,生得俊俏极了,柳眉杏眼,皮肤娇嫩,穿上警服皮鞋英姿飒爽,系着皮带可以看出她挺拔饱满的酥胸,柔软纤细的蛮腰和丰盈婀娜的臀部。
而两名女子身后,又冲进来几名大汉,看来是画舫的护院,老鸨也追进来了,大声道:“喂喂,你们干甚么?干甚么带硬闯的。”
而房外,很快又进来几名青袍汉子,自然是王府侍卫。
郭自强目光一下就盯在了小女孩身上,喊了声:“明霞!”
“郭老师。”明霞怯怯的站起身。
郭自强就想冲过来,却被画舫护院拦住。
老鸨叫起了撞天屈:“我说你们是干甚么的?这还有王法吗,天哪!”拍腿捶胸,实则要不是看有女巡捕在场,怕早就叫打手将她们赶出去了。
郭自强大声对老鸨道:“她是我们学堂的学员!我要带她走!”
老鸨马上不哭喊了,那脸色变得才叫快呢,一伸手,说道:“好啊,拿钱,一百个银洋!”
郭自强一滞,她又哪里有这许多钱,却不服气的大声道:“你逼良为娼,犯了法知道不?”
老鸨嗤的一声冷笑:“你这话可就莫名其妙了,啥子逼良为娼,我这有正经契书,你问问她,我逼她了吗?”回头对着明霞喊:“丫头,你跟她说,我逼你甚么了?”
郭自强鼓励的对明霞道:“不要怕,你大声说,老师会帮你的。”
明霞年纪不大,懂事可早,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想起爹爹的嘱托,弟弟的病,她咬着嘴唇,缓缓的摇头。
老鸨一下就来了精神,“看看,看看,我咋个逼她了吗?”转头对那秀美女警道:“官太太,您说,我犯了啥子个法呦?”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女巡警,既然有官老爷,索性就喊官太太。
秀美女警冷冷看了她一眼,就问明霞,“明霞,你多大了?”
叶昭这时可就屏住气了,按照广府的律法,早入行的不算,这新入行的女孩必须年满十六,当然,是虚岁,如果女妓不满十六岁,不但堂子受处罚,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