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康见我痴了似的,道:“怎么?吓傻了?”
我让自己尽力平静下来,用平常心去看待这件事,“善渊的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复杂的感情。”
少康很努力地回想了一会儿,将自己儿时的回忆娓娓述来:“我小时候每年都会来周家住一段时间,我记得我从小就喜欢跟四表哥一起玩,他大我三岁,乖巧懂事,很得舅舅的喜爱,可是我听我家里人说,表哥并不是舅舅的亲骨肉,舅舅也没有隐瞒这件事情,周家的人因为舅舅的原因,对他们母子都挺好。三舅妈是个很安静的女子,论美貌她远不到倾国倾城的地步,不过却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就像……就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特别是她每天午后坐在房里全心全意弹琴的时候,那景象真的很美,连小小的我都看得舍不得移开眼睛,舅舅大概就是被这样清冷的她迷住了吧。她很温柔,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对表哥和我都极好。可是她并不快乐,她总是有许多心事似的,以前我想不通,一个什么都有的人,为什么眼里满是忧郁?后来我懂了,表面来看,她有疼爱她的丈夫,有乖巧可爱的儿子,有衣食无忧的生活,确实是人人艳羡,却独独缺了一样,就是一个自己真正爱的人,有的人把感情看得很淡,凑合着过,一生也就那么过了,但有的人不同,感情之于她,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她和表哥父亲为什么会分开,我不得而知,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从未忘记过那个人,也许真的有不得不分开的理由吧。她最放松的时候便是弹钢琴的时候,有时还能看见她嘴角陶醉的笑,她最喜欢弹得曲子,你也弹过。那天下午,你在她房间弹琴的画面,让我有种重回到十年前的感觉,有一刹那,我还误以为,我的三舅妈又回来了。”
我轻抚垂在胸前的乌丝,回想那天弹过的曲子,不确定他指的是哪一首。
他见我记不得的样子,就轻轻哼了几句,我马上听出来了,可不是那首我最喜欢的《卡农》么,原来也是善渊母亲的最爱,难怪那天他听得感慨良深。
少康接着道:“我估计那是她和表哥生父的定情之曲,她还有一块带八音盒的怀表,也是那首曲子,无数个夜晚,我和表哥就是听着那怀表里的音乐入眠的。她过世以后,表哥把怀表当宝贝似得珍藏着,可惜啊,被表嫂你一怒之下给砸了。”
“啊?”我又一个震惊,“我为什么要那么做?肯定是他做了让我特别生气的事情。”
少康笑道:“你以前就是个火药桶,别人不惹你,你自己也能炸起来,表哥就是说不喜欢你老跟着他,他做事不方便,你气冲冲地跑回他房间大闹天宫,就把那块表翻出来了,估计你知道那是表哥的心爱之物,他惹你不快活了,你也要让他不快活,也不晓得你用的什么法子,恁是把那块表弄得四分五裂,表哥见了差点没气晕,差点就对你动手了,你想想看,你当时做得多过分。”
我羞愧地用手捂着脸,恍然大悟道:“难怪他之前对我那么厌恶,原来是为了一块表!有什么了不起,还一块他便是。”
少康道:“那你可就错了,表哥没那么小气,不仅仅是一块怀表,还有你做的其他的好事,这里就不一一说明,反正也都过去了,你和表哥现在又这么好,不提那些也罢。就是可惜了那块怀表,表哥跑遍了整个城市的钟表店,别人都说修不好,据说是用很罕见的材质制成的,全世界找不到第二块。”
我心里越发的愧疚了,有些不死心地道:“到底是什么材料?别人不可能只制造那一块吧?”
少康从怀中掏出一个皮夹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是他和善渊小时候的合影,两个人天真无邪地笑着,他指着善渊胸前挂着的那块怀表道:“就是这一款,应该是特意定制的,外形跟其他怀表相差不大,主要是外壳上镶嵌了一块田黄石,一般好一点的田黄已是难求,那一块更是质佳色浓,堪称独一无二的极品,纵然你赵家再有钱有势,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我接过照片,细细观察照片中的怀表,整体是银色质地,表盖上很光滑,不像有些怀表雕刻了许多花哨的线条,中间确实镶了块圆形的玉石,因为照片本身是昏黄的背景,我也瞧不出是什么颜色,如果是田黄的话,应该是黄色的,加了这块石头就成无价之宝了吗?我还真不信找不出第二块了。
我将照片放进我的钱包,道:”这照片先借我用用,我对照着帮他找找看。”
少康无所谓地道:“你喜欢就拿去好了,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我朝他皱皱鼻子,强烈表示我的不死心,惹得一旁的黄瑛娇笑连连。
眼见外面天又全黑了,咖啡也变得冰凉,少康结了账,开车带我们回家。
车上我想起还有周善仁的事情没有问,他不是说周善仁也是个痴情种吗?我干脆一并问了,少康真是个直爽的人,也可以说他大嘴巴,我一问他就说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道:“大表哥以前在广州读军校的时候是住在我家的,所以我对他的事情比周家的人只怕知道的还多些。那年他刚满20岁,正是意气风发,满腔热血的年纪,那时也是军阀根据的时候,时局比现在还动荡,舅舅将大表哥送到军校学习就是为了将来接他的班,大表哥在广州呆了四年,非常努力,成绩斐然,就是在这里,遇上了一位女校的学生,那女学生跟他是老乡,也是在亲戚家寄宿,他们一见如故,成了很好的知己,大表哥休息的时候还经常带我找那位姐姐一起去郊外游玩。姐姐的性子活泼,说话风趣,跟她在一起我们都玩得很尽兴。别看大表哥平日不拘言笑,在那位姐姐面前可是笑得嘴都合不拢,那个时候可以说是他人生最快乐的时光,至少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那样开怀的笑容了。再后来,他们就相爱了,也极少再带着我。表哥毕业以后,将那姐姐带回了周家,却遭到了舅舅和大舅妈的疯狂反对,尤其是大舅妈。那时大舅妈身体还好,不像现在这样头脑不清,行动不便,她是裹足的旧时代女性,思想迂腐的可怕,很是看不惯那位姐姐活泼开朗的样子,说不像大家闺秀,坚决不许他们结合,甚至以死相逼。大哥是个孝子,最后还是选择家人,跟那位姐姐分开了,并且很快就接受家里的安排,娶了汪总统的远房侄女,也就是现在的大表嫂。
“后来那位姐姐也嫁了人,听说过得不是很好,开始大表哥还经常暗地里帮助她,她是个性子烈的人,知道后并不接受表哥的好意,毕竟是表哥负了她,恐怕她是抱着老死不跟表哥往来的心态的。表哥很无奈,其实他和大表嫂只是政治婚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并没有感情,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大表嫂才特别刻薄,毕竟心里不痛快总要找人发泄嘛。这个事大表哥后来也明白自己是做错了,尤其是二哥娶了二表嫂以后,他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真的错了。二哥说要娶二表嫂,二老也是反对,但是二表哥就强硬得多,他才不管别人同不同意,认定了他就要娶,你在他面前哭闹上吊都没有用,结果,还不是顺利的娶了,现在全家也认可了二表嫂,两人至今恩爱如昔。而大表哥呢,他的幸福,大表嫂的幸福,那位姐姐的幸福,全部都毁了。”
“这是典型的性格决定命运!”我暗自感慨着,“看来小海风的母亲就是当年的那位女子,善仁,如果当初你选择了另一方,恐怕不会像今日这般满眼苍凉的倦态。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子夜梦回的时候,你是否也想这样悲歌一曲?”
往事沉重,听者亦心酸,接下来的路程我们陷入各自的遐思中,不忍再讨论孰对孰错。
这几天我趁着每天午饭过后的闲暇,大街小巷地穿梭,搜寻大大小小的钟表店,只盼能找到同样的怀表,趁着圣诞节的时候送给善渊。眼瞧着平安夜到了,我还是一无所获,少康没有骗我,这块怀表真是独一无二的,所有钟表店的老板也都这么跟我说,还劝我重新买一块算了,可是其他的,只怕入不了善渊的法眼,买了也白买。
圣诞节的礼物还是要准备的,匆忙之中也不知道买什么,趁着少康带我和黄瑛去试礼服的时候,在那家店买了条领带,俗气就俗气些吧,总比不送强,来日方长,以后我要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穿的戴的都是我替他买的,那样他才能睹物思人嘛。
试衣间里,在店员的帮助下我穿好了礼服,再蹬上高跟鞋,缓步移出。外面黄瑛已经穿好出来,她的礼服是改良过的旗袍,做工非常精致,银白色面料锈上可爱的红色和黄色小花朵,跳脱旗袍的沉闷凝重感,显得她更加年轻,有活力。
她和少康一见我,都是满脸惊艳的模样,我被他们的表情弄的挺不好意思。
黄瑛将我推到镜子面前,“小毓,你穿这件衣服真是美若天仙。”
少康摸着下巴,将我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暧昧地笑道:“这下表哥更要为你着迷了。”
我羞答答地看向镜中,这是一件水红色的抹胸式长裙,飘逸柔美的丝缎,柔软的触感,闪亮的光泽,透过设计师巧妙的抓褶设计,让肢体在摆动之间,将洋装的垂坠美感,延展到极致。颜色与肤色的搭配也很完美,衬得肌肤如瓷器般白皙光洁。亨利果然是时尚的法兰西人士,这个年代就帮我设计出这么性感时尚的礼服。
我将手挡在胸前,羞涩地道:“会不会太暴露?大冬天的这么穿会冻坏人的。”
亨利笑眯眯地给我围了一块皮草披肩,“这样就不会冷了。两位夫人,对我的设计还算满意吧,我可是连夜赶制出来的。”
少康笑道:“满意,非常满意,尤其是我四表嫂这件,谢谢亨利先生了。”
我和黄瑛相视一笑,突然对明天的晚会非常期待了。
鸿门宴
平安夜,周家的男男女女们都关在房里忙碌地穿衣打扮。
我已整装待发,坐在房里就等善渊来接我,他送的耳坠与这身长裙相得益彰,搭配得最是完美不过,我自然是戴着了,不知他见了可会喜欢。
头发是莲依帮忙挽的蓬松古典髻,她今天也会跟我们一起去,因为是爱德华特别邀请的,还专程送来了礼服,引得府中人人争传,莲依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她倒是担心自己会给周家丢脸,想去又不敢去,还是我和少康说了许多好话才打动了她,现在估计也去换衣服了。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抓起裙摆,轻移莲步,开门,善渊昂首站立于门前,剪裁合体的西装,带点微卷的头发清爽有型,轮廓分明的立体五官,别提多英俊了,不管他有没有为我着迷,我是已经为他着迷了。
他弯着嘴角,眉眼带笑,细细打量我这一身,我也含笑与他对视,从他眼里的惊喜我看得出他是满意的。
奇·他一手揽着我的纤腰,一手抓起我的手背放在唇边轻轻吻着,由衷地赞道:“你今天真美。”
书·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夸我,我还是怪害羞的,朝他做了个鬼脸,缓解内心的紧张。
他笑得很开心,搂着我准备下楼,我想起还有礼物要送他,说了句等等,又转身进房拿领带,他也随着我进来了。
我将领带递给他:“圣诞礼物。”他有些意外,非常欣喜地接过,拆开,又递回我手中,然后解开脖上的领带,“正好,这条领带我寄了好久,都旧了,是该换了,你不帮我带上吗?”
我抿嘴娇笑:“我不会。”
他抓起我的手,环上他的脖子,“我教你。”
他的手指与我的手指重叠交叉,指引我完成系领带的动作,我瞧着他之前带的领带,随口道:“我觉得你以前那条倒比我这条还好看些,你选东西还是蛮有眼光的。”
他不加思索地道:“那是迭香送的生日礼物……”没说完,已觉得自己失言,停下手中的动作,忐忑地观察我的反应。
我脸上还挂着勉强的笑意,手上的动作不免加重,最后一步,我狠狠地把领结往上一勒,紧得他呼吸不畅直咳嗽。
我一直没说话,他知道我又吃醋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双手搂着我的腰,将我与他拉得很近,盯着我的眼睛道:“我和迭香真的只是好朋友,请相信我好吗?”
我微微蹙眉:“你和她还是经常见面吗?”
“还是会见面,她的遭遇很悲惨,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依靠和保护她的人,我对她是怜惜,就像你帮助那些孩子,穷人一样,我对她的心也如你对那些人一样。”
“哼,只怕你会由怜生爱。”我不依不饶。
他轻笑:“我和她相识三年了,若是那样,一早我们便已相爱,我和她只会是好朋友,你啊,就别多心了。”
他轻刮我的鼻子,将我眉间的不悦抚平,“好了,我们走吧,他们该等急了。”
“算了,看在今天日子特殊,就不跟你斤斤计较,只是以后啊,你还是和这个朋友保持点距离比较好,也算是为她着想,听过人言可畏这句话吗?别人老是将你和她扯在一起,还有哪个男人敢接近她,你还是把那怜香惜玉的机会留给别人吧。”我很诚恳地说出这番肺腑之言。
他的神色陡然变得认真严肃起来,像是自言自语般低诉着:“也许,你说得对!”而后又给我一个舒心的笑脸,“我明白了!”我挽着他的手,与他并行下楼。
一到屋外,就觉得一阵冷风袭来,尽管肩上有皮草护着,我还是冷得打了几个哆嗦,善渊很体贴地将我揽在胸前,替我挡着寒风,我的心里顿时暖暖的。
前厅大家果然在等着,见我们来了,都起身准备出发,每个人看起来都容光焕发,节日的喜庆让他们将平日的烦忧都抛诸脑后。
我们一共坐了两车,周怀章,二太太,周善仁夫妇一车,善治夫妇,善渊,莲依和我一车,莲依今天很漂亮,整个人由内至外地散发出甜蜜的幸福感。少康一早就开车走了,估计是去接御文了。
我望着窗外,开始并没有感受到浓厚的气氛,毕竟是洋人的节日,以前的中国人可不像八十年后那么重视,直到车子驶入各国的租界区,才看到灯火通明的气派,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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