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住我,脸上又恢复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还未开口,我便知他肯定又是来劝我去美国治病的,于是先堵了他的嘴:“你要是再跟我提去美国,我就同你翻脸了。”我故作严肃,他也知道我只是说说罢了,哪舍得真与他翻脸,所以他还是不死心地道:“翻脸我也要说,算我求你了,去试试吧,试了还有一丝机会,不试怎么知道好不了呢?我们都不想失去你啊。”
我避开他期翼眼神,盯着一旁摇曳不止的凤尾草,低低地道:“好不了的,再也好不了了。”哀莫大于心死,一个心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医治都是徒劳无功罢了。
他还想再劝,正好前院传来孩子们的歌声,我赶紧转移话题,笑道:“御文又在教孩子们唱新歌了,她的鬼点子就是多,难怪孩子们个个都喜欢她。”
少康知道我的用意,只好叹口气陪笑道:“是啊,是她以前学的一首外国民歌,叫红河谷。”
我说怎么听着挺熟悉的旋律,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红河谷,两人站着默默听了一会儿,我又觉得眼前发黑,站立不住了,怕少康担心,便要他先回前院,自己则回房间躺着。
最近是越来越嗜睡了,嗜睡也好,至少能常常梦里会情郎,善渊的样子在梦里倒是日渐清晰。晚上,我一直没有力气下楼吃晚饭,少康给我端了一碗鸡粥,喂我吃完后,我继续昏睡,一直睡到午夜,才朦胧醒了。
外面漆黑一片,刮着微风,我的头脑异常兴奋,怎么也睡不着了,或许是今天睡得太多吧。于是围了件大披风,取出抽屉里相册,坐到窗边的躺椅上,顺手拧开台灯,开始一张张地翻看我和善渊的照片。除去他走那天照的一批,之前闲暇时也照了不少,厚厚一本,细细翻看,每张我都要呆望好久,望着望着,就开始傻笑了。不知看了多久,倦意上来,我把相册抱入怀中,侧头就睡。
樱花树下,不见不散。我又来到那个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地方,那个人,依然颀长的站在树下,这一次,他不再模糊,他的眼眸,他的温柔,我都看得清楚,真切。我奔向他,他冲我大叫:“别过来!”我向前一步,哭着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肯见我?不肯让我来找你,你知道我有多么思念你吗?”说着,又要靠前。
他后退几步,痛苦地道:“不是我不肯,而是我不能,这里不属于你,你不该来……”
“不!”我冷冷打断他,眼泪流的更汹涌,“只有有你的地方,才是我属于我的,我要去,我想去,不要再丢下我了,好吗?”
我缓缓伸出我的双手,等待他的迎接,他伫立不动,在思索,在犹豫。
“善渊!善渊!善渊!……”我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字字血泪。
终于,他抛开一切,跑向了我,拥我入怀,紧紧地,谁也无法再将我俩分开。
我的眼泪湿了他纯白的衣衫,抬起头,他的手捧住我的脸,宛若最轻柔的海浪,抚摸我脸上的每个部位。他的脸年轻俊美,如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那般纯净,没有伤疤,没有皱纹,他仍是翩翩贵公子,我仍是双十美娇娘。落英缤纷,花雨翩飞,落在我眉间,发间,花瓣所到之处,他的深吻随之而落,我也递上我的唇,缠缠绵绵,醉在这天地间最悠长的吻里,我们的手再也不会放开彼此。
“咚!”地一声轻响,小毓怀中的相册从松软的臂弯里滑落到地板上,几张照片从册子里颠出,零星散落在她脚边,躺椅边,窗户边。半掩的窗偶尔有风吹入,夹着片片粉嫩的小花瓣,散在房间的地板上,有一片恰好落到小毓和善渊的合影中,两人的笑容如此恬静,小毓眉间的那点落红,衬得她娇艳无比。一侧,躺椅上的小毓眼角凝着一滴晶莹的泪,嘴边却挂着天底下最幸福的微笑。
远方的天边,开始显现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园子里露珠清冽,雀鸟欢叫,花叶吐蕊,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前院早起的孩子们轻快地哼着刚学会的新歌,迎着这生机勃勃的早晨,歌声一直飘,一直飘,飘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
照耀在我们的心上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
不要离别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
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你可会想到你的故乡
多么寂寞多么凄凉
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
想一想留给我的悲伤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
不要离别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
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要离开热爱你的姑娘
为什么不让她和你同去
为什么把她留在村庄
亲爱的人我曾经答应你
我决不让你烦恼
只要你能够重新爱我
我愿意永远留在你身旁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
不要离别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
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后记
1945年11月,日本无条件投降三个月后,周善渊在日本自杀身亡。
1946年3月,患有脑瘤的赵小毓在某个深夜病薨于周公馆内。
1948年6月,徐少康、贾御文夫妇被国民党逮捕,关押于重庆军统渣滓洞监狱,受尽酷刑后被敌人杀害。
1949年9月,爱德华、莲依夫妇带着一双儿女和小毓的遗孤周兴邦离开中国。
1949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2009年7月,段晓晨在武汉东湖溺水身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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