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人类,不会像他们一样生老病死。至少,她老的速度要比他们慢,倘若长时在人间,他们会当她是怪物的。
只吃了几勺清粥,她便失去了胃口。
外头阳光很好,她放下碗筷,走到窗边,看街上往来行人。
因是午后,人并不多,阳光照洒在每一寸街角,看起来有种暖融融的感觉。静莲忽然觉得她应该晒晒太阳,再在屋中待下去,她要霉变了。
走出客栈时,小二特意追出来,静莲想他也许怕她溜之大吉,便给了她一锭银子。
小二笑得咧开嘴:“姑娘晚上要吃些什么?我们好叫厨房备着。”
静莲没说什么,迈步走到人群之中。身边人来人往,太阳照在她身上,很温暖,很和煦。
她忽然觉得没有地么灰暗。
为何那般悲观?她没有做错什么。她行事没有对不起天地良心,甚至许多时候她都在行善积德。
每一日都是崭新的,她怎知道明日醒来后,会不会看到沧海,会不会是沧海来接她回去了?
所以,要保持信心才成。要像在天界里过的一样开心快乐才成。否则,岂不浪费了她来凡间的这些时日?
如此一想,心境就阔朗多了。
沿街开了许多小店铺,静莲漫不经心地看着,寥寥没有兴致。
走到阳光晒不到的地方,这条街零落摆着几个小摊儿,其中有一书画摊子,竹架子上平铺着一副出水荷花的图,画得极致传神,非常漂亮。
静莲不由走向那摊子。
一个穿灰色布褂的男子正低头看书,在桌上以镇石压着几张画,皆是水墨画,或是飞瀑奇鸟,或是幽幽竹林。
静莲很是喜欢。她指着那副荷花图:“这个卖不卖?”
那男子把头抬起,二人四目相对的那刹那,都呆怔了片刻。
好熟悉的眼神啊……静莲在心中感慨。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张清俊的面孔,单薄的身体,分明不曾见过,怎么却觉得这么眼熟呢?
那男子被她肆无忌惮的目光看得有些窘迫,“姑娘要哪幅画?”
“哦。”她回过神,指了指竹架子,“那幅荷花图。”
“卖二十个铜板。”男子道。
静莲掏出一个五两的元宝给她。他有些为难:“这……我找不开。”
“那就不必找了。”静莲道,“这幅画这样好,它应不止这个银两的价钱。”
“……”那男子有些怔愣。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倒不是为着这银两,而是她赏识他的这份情意。
“我怎敢一幅画卖这样贵。”他微笑,“难得姑娘赏识,这幅画就送与你好了。”
“这样做买卖,岂不很亏?”静莲眨眨眼。
他从竹架上取下画,卷了好,连并着那锭银子给她:“反正是自己胡乱画的,也谈不上亏不亏。”
静莲拿了画,并不收银子。“我喜欢这幅画,就这样买下来罢。”
她转身就走。
“哎,姑娘……”他拿着银子赶出来,可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已经消失在眼前了。
这姑娘的速度,好快。
第二十五章(3)
静莲抱着那幅画,又在街上逛了几圈,方才回客栈。
向小二要了些茶叶,泡一壶上好龙井,闻着渺渺茶香,她认真思索未来的路。她可以不思远虑,但眼下的生活总要解决。她总不能一直在客栈之中——天上一日,人家已经翻过去数日,等到沧海来找她的时候,也许周围的所有人已经须发发白,只有她还是童颜如昔。届时他们不当她是妖怪才怪。
有了阳光,心里那点阴沉的尘霾似乎很容易就被吹散了。
沧海给她的包袱中有不少银票银两,也许她可以走遍五湖大川,就当游历游历,长长见识?
如此一想,她就觉得明日有盼头,再也不必成天在客栈中睡大觉了。
晚上仔细地规划了一番要去的方向,次日一早向掌柜结过帐,她就启程了。
买了一匹马,她慢腾腾地在小路上走着。她不用赶着去给谁送信,也不必赶着去哪里,她只要好好地消磨时间,谋杀时光即可。
骑着马,到得一处停留几天,又接着走,直到来到长安。
越往长安,她越看到人间的繁华,忽然有了一丝感慨,天界太冷清,凡间倒是适合她这个喜好热闹的人。
倘若沧海不来找她,她永远回不去天界,在凡间好好的过日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凡间有很多美味,也有很多笑容和善的人,就算并不相识,也对她投以关怀的目光和暖和的微笑。
到了长安城,她先到平安客栈将马寄了,开始肆意地逛起繁华的都城。
这个城市的历史静莲不了解,然而天子脚下的土地,果然是热闹非凡的。一路走来,她见过贫穷到靠吃糠的百姓,也见过挥金如土的阔商。见过穷乡僻壤,也见过如此金碧辉煌。
凡间的贫穷与富贵,某些程度而言,与天界并无区别。她的目光掠过雕梁画栋,穿梭于往来人群。
虽然这么热闹,却没有一处是属于她的,真觉得有些儿孤单。
静莲漫无目的地逛着,眼睛长在街边店门上,却是半点儿也不看路,直到一脑袋撞上柱子被弹了回来。
“哎哟!”
静莲觉得脚下踩到什么东西,连忙回头看,只见一男子皱了皱眉,灰色的鞋面上一个脚印。
静莲十分尴尬,正要出声问他怎么样,他却问道:“姑娘不要紧吧?”
静莲的目光与他对上。
嗯……好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
他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原来是你。”
“你认识我么?”
他微笑:“记得。一幅简陋的画,却出了高价的姑娘,秦某毕生难忘。”
经他提点,静莲才忽然想起。
是了,那个小城市卖画的书生!他乡遇故知……嗯,应该也算故知吧?至少是人间里唯一的“熟人”,静莲显得特别兴奋,“你怎么会在这儿?”
“承蒙姑娘相助,我才有盘缠可以进京赶考啊。”
“你要赶考呀?”静莲问道,“考什么?”
他莞尔一笑:“所为功名利禄,还能考什么?”
静莲不是很明白。他道:“在下秦清,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静莲。”
“静莲姑娘……”
她小手一挥:“别姑娘姑娘的,多麻烦呢。我们也算有缘,往后直呼我名字便是。”
秦清道:“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从那么远来到京城?投奔亲戚么?”
“我啊?”静莲眼珠子一转,“差不多吧。”
“那找到了么?”
“呃,还没有。”
秦清的眼里现出少许落寞:“原来与我一样。”
“你也是进京赶考顺便投亲的?”
秦清孤寂地勾起唇角:“天下之大,我已无亲可投。”
原来无父无母,和她一样啊……她道:“反正我们都没有亲人,往后一起作个伴。”
秦清的眼眸一闪而过惊讶,似乎没料到一个姑娘家会这样说……
但看她眼神清澈,完全没有别他意思,不由热了脸颊,暗恼自己想得太多。
“好不好?”静莲问他道。
“若姑娘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有个人说话,她不知多开心。想起这一路走来,她似乎只在问路的时候,用餐投店时,才与人有交流呢。
秦清带静莲去他的住处。静莲走得腿都快要断了还未到,不由感慨:“这位少爷,你住在天边么?”
第二十五章(4)
“是有些儿远。但好在地方清静,租价也便宜。”秦清羞郝一笑。
静莲点点头。走到双腿麻木,天将黑了才到他住的地方,依着山,黑漆漆的,有些儿阴森。
秦清进屋点了灯。
静莲站在门口看他,忽然有些同情之情油然而升。他的日子想必过得很清苦吧?她发现他的衣服虽然很洁静,但打了补丁;他的鞋子也很旧了……
一个没有亲人的凡人,活在这个世间,其艰辛可想而知。换位想想,静莲觉得自己要幸福地多。
至少碧月对她总有恩情,总带过她一把;至少有白樱可以吐露心事;至少有沧海对她的眷顾……
“地方太简陋了,对不住。”秦清道,“不过我想你一个姑娘家,来投亲没找着,想是也没有地方住。若不嫌弃,就在这里先住着,我到外间打个地铺就成了。”
“这里很好啊,很清静。”静莲点点头,迈进屋子里。“你在这儿多久了?”
“不久,才五日。”
屋子里堆着些字画,想是他入了京还在卖这个,亦或是沿途卖着它走来?
他真辛苦。
他望着她,他说:“你饿了吧?我做饭给你吃。”
静莲看他淘一杯米,又弄了些地瓜丝,待煮好了饭,把热腾腾的白米给她吃,自己地瓜丝,静莲端着碗:“你为什么吃这个?”
“我爱吃。”秦清的笑容清澈极了。
“好吃吗?”静莲从他碗里夹了一筷子,塞到嘴里,点了点头,“挺好吃的。怪不得你爱吃。”
秦清的笑便多了几分尴尬。“不好意思,今儿天色迟了也来不及多备菜,明日煮些好吃的东西给你。”
“谢谢。”
有人要煮东西给她吃呢。真幸福。
可从来没有人待她这样好过啊……她闪着星星眼,“你人真好。”
他笑了。
吃过饭,他涮碗,她绕在他旁边,“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么?”
“嗯,养我的奶奶两年前去逝了。”
“父母……”
“我没见过。我还在襁褓里的时候,被奶奶捡回来养的。”
静莲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么?
似乎她也没理由去安慰。他一脸淡定,从未拥有过父母,也许对于父母并不向往。
“你那亲戚,是搬走了,或是不见你?”
“……”静莲干咳两声,连忙说,“搬走了,不知去向。”
“也罢。先在这儿住着吧,等积够了盘缠,我送你回乡。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总比在这陌生都城好些。尤其一个姑娘家,在路上行走多有不便。”
“哦。”静莲随口应着。
回头仔细想想,才发觉这个才见过两次面的男子,竟在为她做盘算在着想呢。
积够了盘缠……
是了,他贫穷,靠她给的五两银子,勉勉强强地来了京城啊。这样贫穷却还能替她想,她不由感动。
是他本性良善么?
还是他只待她好?
“你在笑什么?”秦清的声音忽然响起。
静莲这才发现自己在笑。是呀,在笑她犯傻,他为什么只待她好?是他品性忠厚,乐于助人吧。
“没。”她甜笑回应,“你还卖字画么?明日我与你一起啊。”
“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静莲道,“就这样说定了。”
秦清在涮过碗后,打扫了扫床铺,“地方简陋,没有崭新的,但被子昨日刚洗过,你不嫌弃的话……”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嫌弃’这样的话啦。我现在也无家可归呢。”
秦清的眼里多了几分怜惜。“先住在这里,不必太担忧。也许哪日就遇到你那位亲戚了呢。”
“是啊是啊。”
静莲走了大半天,着实累了,躺到秦清铺好的床铺倒头就睡。
迷迷糊糊觉得有人替她盖被子,又觉得昏暗的灯光下,有个大大的剪影正在寒窗苦读。
她醒不来,但却觉得温暖又安心。
连着几日,秦清的字画摊儿都无人问津。
秦清笔力深刻,画物传神,字体飘逸,然而在人才济济的京城,画斋书坊多不枚举,大凡有头有脸的,必去京城里的“聚墨轩”,而那些无权无势又自视眼界高的人,根本看不起他的画。
在第三日,静莲看不下去了,借口和秦清说要到附近转转,躲在巷子里,见一个中年男子经过,忙喊:“大叔,请稍等。”
那男子被她吓一跳,警觉地望着她,上下打量。“有什么事?”
静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你去那个字画摊把画都买下来,我再给你二十两银子。你说好不好?”
“你说什么?”那男子有些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静莲重复了一遍。
那男子眼睛顿时发亮:“你说真的?”
“真的。”静莲道,“去把那字画全都买回去。”
“给钱。”那男子伸手向她。
静莲只给了他六十两,“剩十两一会儿再来拿。”
那男子抓了钱转身就走。静莲低声警告:“若你想拿了钱跑人——”
他回头呵呵笑:“岂敢岂敢?”这可是一笔天降横财啊!二十两,他两年工钱!
过了好一会儿,他抱着一堆字画回来,向静莲讨要了另外的十两。“这些字画怎么办?”
“回去挂起来呗!多美观!”
“嘁,我们家没这么高品味。”那男子说,“罢了,送人倒也体面。”
静莲从巷子里出来没多久,秦清笑盈盈地迎面走来。“今儿生意好,一个商人将字画全都买走了。真是天不绝我。”
静莲点着头:“对啊对啊。”心里不由有些辛酸。
如果他知道字画是她叫人拿钱买走的,他会是什么心情?
“我请你吃一顿好的。”秦清情不自禁地拉起她的手,见她没有挣开,便放心地拉着,走到一家馆子里去。
静莲望着他,感慨生道艰难。还是她从前在天界好,从未体验过心酸,她无欲无求,也不贪心。可是凡人却要为一口饭去辛苦打拼。
“有了银两,我送你回乡吧。”秦清将一片肉夹入她碗中,柔声道。
“回乡?”她眨眨眼,“你不是要科考么?”
“是如此,但你一个姑娘家,回乡重要些。”
“呃……”对于他而言,应该是三年一次的科考比较重要吧?“你不必担心,我喜欢京城,反正回乡也没有什么亲人了,还不如就在这里呢。或者等这里待腻了,又去别的地方。”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一个姑娘家如此漂泊不好……终归要找个归宿,让往后的日子不要风吹日晒,不要吃苦才好。”
归宿?
静莲从未想过什么是归。
她的世界从前无比单纯,之后得罪了天后,她的人生才开始风雨跌宕起来。归宿在哪儿呢?
能回天界吗?回去之后是不是哪一天又会被天后翻旧帐呢?
“小莲?”秦清的声音勾回了她的思绪。
“啊。”静莲说,“你说的那些太遥远了。还是过好眼下。”
“姑娘的青春,只有这么几年。你虽无亲人,却还要为自己的将来做好打算才行。我今儿得了五十两银,分你三十两,你回乡去,应当房产还是在的吧?找个良人嫁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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