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天- 第131部分

五十七回　五十春秋匆匆易，曾记当年鼓琴人

北方远离人烟的地方，一片荒凉的山头，到处可以见到裸露的岩石，以及常年在劲风吹拂下早已经有着风化倾向的地貌，树木的枝叶都很尖细，并且数量很少，只能偶尔看到一两颗而已。

此刻已经是秋冬季节，阵阵从西北方吹来的凛冽寒风呼啸着，似乎带着历史的厚重，让置身其中的人感受到一种干燥的寒冷，甚至连心也被彻底冻结，尤其是心中原本就有伤心事的人更是如此，悲伤的情绪被进一步渲染，哪怕是一句话也不愿意说，只剩下冰冷的沉默。

零星的枯黄草茎在风中摇摆，虽然身姿依旧显出一些坚韧，但是已经到了枯萎的时节，只能等待来年的生机，这一年又一年时光的流逝，一次又一次季节的变化，曾几何时，并不是能够让修为强大者在意的事情。

放眼向着更加向北的方向望去，若是目力足够，可以见到一座座高大的雪山，冰盖已经达到了云层之上，即使不是位于北方也足以凝聚出无数冰雪，更不用说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恐怕自从这些冰雪出现在山顶就再也没有融化过，也许，传说之中的万载玄冰可以从其中搜索寻找，那是足以彻底扑灭三昧真火的天地灵物，就算天权强者，也不敢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随意触碰。

雪山与雪山并非连绵一起，山峰之间往往是广大的茫茫冰原，白色和银色的光芒绵延到天边，与蔚蓝色的天空连接，至今没有人知道边缘到底在何方，或者说，知道的人再也无法回来。

越向北，天空中的云朵越见稀少，因为那里的温度实在太低，以至于高空之中刚刚出现水分便会化作冰晶或雪花落下，有时会因此而形成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景色。

五颜六色如同绸带一般的光芒在北方的天空之中抖动，从这一端延伸到那一端，不断往复，却又没有规律，瞬息万变不可捉摸，天高地广，美景如画，若是有雅致的诗人到此，恐怕立时便可以吟出千古名句。

可惜，光是此处山头的温度此刻就已经相当于零下十几度，在向北方行走，温度越来越低，当可以看到这些景色的时候，恐怕周围的温度会低于零下五十度，注定很少有人可以欣赏到这样动人心魄的美丽景色。（此处的温度一说与现代社会相同，是为了便于理解，荆天所在的世界并没有如此精细的分化）

一名苍白须发尽数在风中抖动的老人仰头喝下混黄的烈酒，酒水从嘴角流出，顺着脖颈钻入衣襟之中，留下浅浅的痕迹，他穿的单薄，仅仅是一件普通的灰布长衫而已，其上还有不少破损和肮脏，露出其中苍老的皮肤，但是在如此低温的环境下却显得很自如，似乎根本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在他面前的，是两座坟墓，一座较大较新，一座较小较旧，看起来颇为简陋，但是墓碑却不是是何种材质制成，通体黝黑，其上似乎是用手指勾画出来的苍劲鲜红色字体，边缘竟然是灼烧的痕迹，墓碑附近不仅不冰冷，反而隐隐有一股灼热的气息。

“挚爱亡妻情伊之墓”

“苦命徒儿荆天之墓”

通玄咳嗽了两口，脸上的皱纹蹙在一起，似乎是心情非常不好，顺手就将手中的酒葫芦扔了出去，在半空之中，酒葫芦化作鲜红色的火焰被焚烧成为虚无。

这已经是冲霄殿一战五十年之后的情景。

情伊在数年之前因为大限来临，修为却只能停滞在天权四重天的境界，终于撒手而去，留下通玄一个人在迟暮山孤独生活，而这五十年来每到今天，他就会来到此地默默喝酒，一句话也不说，这一天，正是当初荆天被通明斩杀的时间。

以前有情伊陪在他的身边，但是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通玄比情伊年轻一些，但是如今也命不久矣，如今他已经有天权巅峰的修为，并且对至情之道也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放眼整片大陆，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够与他抗衡，就算是天尊点之中的那些老家伙也未必可以，但是若不能在十数年之内突破到玉衡境界，那么如今的强横也只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嘿嘿……嘿嘿嘿……五十寒暑匆匆易，是非成败转头空，苍天依旧无边际，可笑蝼蚁尽浮生。”通玄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两座破败的坟墓，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北方飞去，所过之处红云满天，在皑皑白雪之间是如此刺目和显眼。

此行，若是不能突破到玉衡境界，便埋骨在这无边的寒冷之中吧，通玄的人生，从来都不缺乏孤注一掷的气概。

五十年前，天尊殿的老怪物一见到天刑雷劫的降临，并且雷电的颜色已经成为了紫金色，就立刻施展法术让天尊殿再次逃进了空间裂缝之中，毫无疑问的，他们根本挡不住这样的凶猛劫难，也不知道这一次降临的天劫到底会连续多少天，每天又会有多少雷电降临，他们却根本不愿意尝试。

但是这些老怪物的存在终究让君无道心中忌惮，尽管占了一些优势，但是也知道不要将对方逼急，否则反而得不偿失，如此一来，便率领着在冲霄殿洗劫一番的魔道众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在这一场大战之中，虽然万魔谷损失了金无悔这样的强大战力，但是黑魔王却因为观看了惊天大战而有所领悟，在之后的二十年突破进入了天权境界，一时之间风头力压煞魔王和阎魔王，已经渐渐拥有了争夺下一任谷主的强大实力。

当然，在见识到君无道变态的强横之后，没有一个人敢在他依旧是谷主的情况下放肆分毫。

冲霄殿这一次可谓损失惨重，赤殿之主修炼魔道功法，并且做出背叛师门的事情，给予了殿中众人很大的打击，很多弟子原本气势凌人的骄傲已经不见踪影，却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耻辱和忧虑，其中尤以赤殿弟子为甚。

明易，也就是如今的赤殿首席弟子更是因此闭关五十年也没有再次出现在人前，有消息称他早已经突破到了天权境界，可是就算如此，对于赤殿的人来说有能代表什么呢？

无非是彻底的绝望。

在临走之前，君无道曾十招之间破了通隐的五行绝天剑阵，隔空一掌将她打成重伤，虽未取她性命，但是十年之内，通隐便香消玉殒，由她的弟子明韵继承橙殿殿主之位，五十年的时间过去，在不久之前刚刚突破到了天权境界。

不久之后，各殿殿主都会相继让位给自己座下的弟子，利用剩余的时间企图突破进入玉衡境界，否则只剩下老死一途。

通情因为明无的背叛变得沉默寡言，性格比之前更加阴森严厉，这五十年来紫殿的无数弟子受到了不少苦头，往往被每日督促修炼，日日不可懈怠。

可是就算过去如此长的时间，冲霄殿损失的实力也依旧没有太多改善，原本势力范围之内的一些资源也被万魔谷和其他几个宗门步步紧逼，比起鼎盛时期下降了不少，若是没有有力的转机，恐怕从此便有一蹶不振的可能。

大陆上多方势力在暗中相互倾轧，万魔谷纵然一家独大却也没有得到太多好处，这是迈向另外一个稳定形式必须经过的阶段，直至利益重新得到合适的分配，如今这样朴树迷离的情况才会渐渐明朗。

兴衰更替，这是铁律，任何企图阻挡历史车轮的做法都是愚蠢的，都是不可能成功的，不仅仅凡尘之中的王朝和势力要遵循，就算是已经走上天道的众多修仙者和凌驾世人之上的修仙大派，同样也要遵循。

且不谈这些复杂的大陆形式，却说当日荆天死亡之后，苍生鉴护住了他的灵魂，让他不至于在凌云山顶消亡，最终通过破开空间消失不见。

与苍生鉴一同消失的还有当时威能展露出来的冲霄剑，让无数人惊讶的是，当荆天被剑光斩成两截之后，剑光消散，而原本威风凛凛的冲霄剑却猛然发出更加强烈的赤红色剑光，并且发出类似于惊恐一般的剑鸣，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周围的空间扭曲，突然消失不见，竟然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气息，让人根本无从查起，就算是有心想要寻找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此，冲霄赤殿不仅仅丢失了传承下来的破魔法眼，而且同样失去了开派祖师传下来的旷世神剑，从此地位下降太多，颇有无法压制其他分殿的趋势，原本已经渐渐貌合神离的冲霄七殿内部产生了更加深重的裂隙。

通玄在这场战斗结束之后重新回到冲霄殿，但是当得知荆天被通明斩杀之后，顿时暴跳如雷，以令人震惊的实力将赤殿的主殿化作了一堆焦土，鲜红色的三昧真火在废墟之上燃烧了足足一年的时间才不甘地熄灭。

当然，万魔谷后来也同样燃烧其熊熊大火，让一众低级修士恐慌异常。

历史，便是由无数能够影响一件事情走向的人编织出来的故事，即使语言再平淡，即使记载再粗糙，其中所蕴含的感情和意志依旧不会有丝毫褪色，只不过太多人不知道如何去体会而已。

很多人已经将荆天遗忘，但是有些人却永远都不会忘记，因为荆天的存在，在他们的生命中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记。

君烟梦置身于一个宽阔的浴池中，这浴池很大，足以容纳十余个人，此刻却只有她一个人，她赤裸着身躯在其中缓缓徜徉，姿态优雅而动人，洁白滑腻的肌肤偶尔露出水面，带着异样的诱惑，水面上洒满粉红色的花瓣，白色的蒸汽缓缓升起，似乎是为她蒙上了神秘的面纱。

五十年的岁月，许多凡尘之中的人已经从生到死，但是却未曾在她的容颜上留下任何痕迹，她依旧是那般美丽，多出来的只是经过岁月沉淀的成熟风韵，使她如同陈酿的美酒，越发动人心魄，勾人心魂。

她的双目有些空洞，似乎正处在回忆之中，双手轻轻捧起面前温热的水，然后呆呆地看着水从自己的指尖留下，心中一片怅然。

“小姐。”身穿水绿衣衫的秀丽侍女侍候在浴池之外，这并不是之前的侍女，过去的侍女因为修为低下，资质鲁钝，最终也没有突破天枢境界的壁障，早已经在数年之前死去，一些人就算不死，也已经人老珠黄，不堪入目了。

这是更换的第三批了。

君烟梦淡然点头，脸上有些不虞，她不想在享受沐浴乐趣的时候被打扰，但是却并没有责怪侍女，反而柔声问道：“什么事？”

“啸月天狼和金翅大鹏这一次袭击了圣谷（万魔谷）外出历练的弟子队伍，包括宋泽前辈在内，五十人的队伍……无一生还。黑魔王大人震怒，主动请战，想要将二者拿下。”侍女很机灵，知道小姐此时的心情并不是很好，所以赶忙说了出来，没有一句废话，也抬出此时如日中天的黑魔王，不至于祸及己身。

宋泽是万魔谷之内的一名天玑修士，自身实力已经达到了四重天的境界，一身风属性的神通也颇有威力，尤其擅长快速移动，对遁术和逃逸更是造诣颇深，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死在对方的手中，真是有些出乎君烟梦的意料。

为了荆天吗？君烟梦垂下眼帘。

“好了，你出去吧，我考虑一下。”君烟梦淡淡地吩咐道，自从君无道在数年前闭关以来，谷中大小事务全部交给君烟梦处理，之所以不交给黑魔王，也是考虑目前谷内的情况——煞魔王和阎魔王两人已经先后突破到了天权境界，只不过此时境界不稳，还在闭关而已。

数十年后，少不得又是一番龙争虎斗。

侍女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低下头迈着小步退了出去。

君烟梦站起身，充满香气的水流从她的身躯上流淌下来，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挂着零星的水珠，氤氲的水汽中依稀可以见到她完美的娇躯，披上早已经预备在浴池边缘的温软浴巾，她双臂轻轻环抱胸前，讷讷自语道：“我便亲自去见见你们吧……”

冰冷而绚丽的一座密室，四壁都是带着梦幻一般色彩的冰晶，一张寒玉雕琢而成的床铺孤零零地摆放在其中，寒冷的温度足以滴水成冰。

床铺上躺着一个人，一个容貌俊秀到女子都要嫉妒的男人，他身穿着一件纤尘不染的洁白长衫，袖口和领口都绣着淡紫色的花纹，腰间玉带呈现青白色，将他的肩膀衬托得宽阔而可靠。

这分明是荆天的模样，只不过他的身体正中间是一条清晰地血线，此时被人用特殊的手段粘合到一起，才不至于彼此分开。

荆天的面容平静而安详，双眸已经紧闭，但是嘴角依旧带着死亡之前的动人微笑，即使五十年的时间过去，他的尸体依旧没有腐烂，反而与生前一般无二，甚至更加丰神俊朗。

密室的门被打开，石壁之间摩擦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一名身穿淡紫色宫装的女子身姿轻盈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的脸颊带着依稀可见的婴儿肥，却让整张脸庞显得更加美艳动人。

纳兰阡陌驻足在寒玉床之前，双目温柔地凝视着荆天，良久之后才笑着说道：“荆郎，这样的你，最听话了，咯咯咯咯……”

可是，随着她的笑声，原本五十年未曾有过丝毫动静的荆天尸体却产生了异变，年轻的容颜飞快变得苍老，并且从脚下开始渐渐化作飞灰消散不见，转眼之间整个人已经不复存在，只留下身上穿着的衣衫。

纳兰阡陌双目圆睁，忽然之间娇叱一声，寒玉雕琢的床铺瞬间炸裂，冰块的碎屑从墙壁上簌簌掉落。

五十八回　迷仙宫里人参果，悬空岛上血修罗

自然而然的，荆天睁开了双眸。

似乎过去了很久，但是又仿佛根本只是刹那之前，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已经被冲霄剑斩做两半，然而此时此刻的感觉告诉他，他并没有死亡，因为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存在感，无法用语言来清晰描述。

醒来之后，五感和灵觉顷刻回归，让他惊讶的是，自己的灵觉变得更加敏锐，远远超过了以前，甚至达到了一个让他都不敢想象的程度。

温热的、刺鼻的血腥味打断了他的思索，下方是鲜红《文》色的血池，血光映射到《人》了他的脸庞上，刺得他双目《书》微微疼痛，四条粗大的闪《屋》烁着血色光芒的锁链束缚着他赤裸的身躯，让他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活动。

这是如此熟悉的场景，荆天脑中灵光闪过，一幕幕景象回忆起来。

这里明明是悬空岛之中他曾经来过一次的那个地下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