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天空- 第200部分

与城墙上胡乱发射弩箭不同，人类每次举弓、拉弓，发射，后退，都遵照着一种奇异的韵律。而这种令旁观者赏心悦目的韵律，令人类的攻击火力几乎都卡在了守军准备反击的点上。就像一个人只要喘一口气就能缓过劲，可这口气却只是被死死憋在了胸口。

终于箭矢停了下来，芒宿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便看到城墙下黑压压的都是拼命往上攀爬的兽人，而城门口，也早有冲撞车对着猛撞。

人类冲上来还麻烦一些，但是林拷族兽人，就凭你们就想攻下城墙，那就是痴心妄想。

可惜很快，芒宿就绝望地发现这些林拷族士兵的战斗力竟然稳稳压住了己方一筹，而且原本属于人类的五人小队之间的配合，他们也是使用的异常娴熟，加上如同打了鸡血般的悍不畏死，己方在人数上虽然占优，但是又被彻底压制了。

随着林拷族兽人不断涌上，城墙已经彻底变成了厮杀的战场。

地利就这么快被抵消了？这到底是为什么？芒宿感到很郁闷。

但郁闷归郁闷，事情还是要做。芒宿只能派人将应急的预备队也派上了城墙，这才堪堪抵挡住林拷族兽人的攻击。

在惨烈的厮杀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不觉中，林拷族兽人战斗力持续下降，显然是身上加持的增益法术已经开始减弱，并逐渐消散。

一刀将一名林拷族兽人砍成两截，芒宿大声喊道：“他们不行了，胜利是属于我们的，弟兄们加把劲！”

喊完，他心里突然涌起一阵不安，按照常理，增益法术的效果能够持续三个小时以上，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现在不是兽人之间的内战，人类不可能只来释放几轮魔法，丢些箭矢就走的，为什么到现在他们都还没有出现？”

当他往城外看去时，发现只有林拷族兽人，之前那些耀武扬威的人类早已不见了踪影。

人类故意让这些林拷族兽人来送死，不可能啊！如果人类背弃盟友逃跑的话，这些林拷族兽人绝不会还有这么高的士气。

“林拷族的兄弟，你们被骗了，人类丢下你们逃跑了！我们兽人不打兽人，只要你们投降，我绝不像卑鄙的人类那样杀俘虏！放下武器，投降吧！”

林拷族兽人却是没有人回应他，不管是腿断了还是手折了，只要有一口气，就是拼了命的往前冲杀。

“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弟兄们，给我杀光他们！”芒宿满脸狰狞的道，只是他的心里却是不停地犯嘀咕：“那些该死的人类，到底跑哪里去了？”

很快，就有人解开了他心中疑惑。

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地找到他，并给他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人类突袭了南面城门，目前战事惨烈，如果再不增援，就要破城了。

因为前锋军只有一万人，西征军主力还有三天后才会到达，所以芒宿将全城最精锐的士兵都集中在了昆塔城的东面，开始时也如他所料，人类对东门发动了猛烈攻击，但是他绝对没想到人类攻城攻到一半，发现这里是硬骨头，让林拷族来拖住自己后，竟然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换了方向。

你有没搞错，林拷族兽人已经登上城墙了，你们不好好接着往上打，怎么反而跑去打其他地方了，你这么一跑，那我之前准备的陷阱还有什么用？芒宿几乎想要放声大喊，以发泄内心中的郁闷之情。

战争打的就是出其不意掩其不备，一点没想到，就有可能是致命的失误。

芒宿明白自己犯了错，低估了人类的狡猾的程度，但这个错误必须马上弥补，于是他马不停蹄地犯下了另外一个错误。

他命令传令官从西门和北门抽调部队支援南门，至于从这里抽调，没看到林拷族兽人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上爬吗？拆东墙补西墙是不错，可万一东墙都塌了，那还补个屁！

西征军没有能力攻击其他城门，这个判断是对的，可惜他刚才没完全理解传令官的意思，或者他把传令官当成了飞毛腿。

昆塔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骑着双足飞龙，从城东跑到城北、城西，也需要半个小时，而城北、城西的军队接到军令再感到城南，即便全是狼骑，也要跑一个半小时才能赶到支援，这么长时间，等援军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刚才传令官已经说城墙已经岌岌可危，他竟然完全没听进去。

所以半个小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令他半晌回不过神的消息：“城南被攻陷，人类杀进来了，还一路放火，依照火势的方向，很有可能朝这里来了。”

人类朝这里来了？芒宿愣了好几秒钟，才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怎么办？”

那传令官也傻了眼，心中却是暗骂：“你是统帅，事到临头应该是你拿主意才对，怎么反倒来问我？”

第两百八十二章　蜕变

这个天才问题一出口，芒宿也知道自己丢人丢大发了，红着脸咳嗽了一声：“人类从这里杀过来了，是吧？”

都这时候了，还废什么话！边上莫多措族军官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

一个脾气暴躁军官没好气地道：“大人，人类有没杀过来，你看看不断向这边蔓延的火光不就知道了吗？是战是守？你到底是拿个准信出来啊！”

芒宿想说撤，但想到自己足足有六万士兵，之前又征兆了十万民夫，还占据着大城，并且还像族长下了军令状，说多了不敢，半年肯定可以守住。结果不到一天，就被数量远少于自己的西征军攻克，这个脸实在丢不起！

但是不撤，难道接着打吗？现在城内太过混乱，也不知道有多少士兵逃命，多少士兵准备拼命。自己留下，真的有很大概率当烈士！自己真是不想死啊，可如果自己这么就弃城逃跑，就算能跑回墨灵城，大王那里也无法交代。

左右都是个死，妈的，不如就投降了吧！听说今年左武卫优待俘虏。

看到主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一副咬牙切齿下定决心的模样，众人心中一热，以为他准备与昆塔城共存亡了，没想到他高声喊道：“所有人都放下武器，我们投降了。”

边上军光们的眼珠子都鼓了起来：“你他娘的全家都在这里，说投降就投降，也算是够光棍。可我们的家人可大多是在墨灵城呢！而且现在西门并未受到攻击，撤退不是问题。

投降？投你奶奶个嘴！

几名高级军官互望了一眼，合力一同将芒宿打晕，大声道：“撤退，所有弟兄立刻撤退。”他们救下主将，倒不是讲兄弟义气，而是回到墨灵城，可以拿他当避雷针用，族长的怒火总要有一个发泄的地方。

随着时间流逝，林拷族兽人身上的增益魔法效果逐渐消失，他们也已经是强弩之末，能够拖住莫多措族主力，就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就。没想到在这时候敌人突然内讧，士兵纷纷逃跑，心中大喜，又多了几分力气，所有战士都是鼓起余勇，奋力向前追击。

身为老兵的他们都知道，真正死在互砍时的士兵是很少的，巨大伤亡往往就发生在一方逃跑之后。

这也是伤口在身前的士兵获得尊敬的原因之一。

恐惧就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看到同伴逃跑，一些原本想要战斗的莫多措族士兵心中的勇气也迅速减退，不由自主地跟着其他人一起逃跑，直到最后演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溃败。

失去了指挥，同伴也在四散奔逃，城内火光冲天，不知道多少人类和林拷族兽人杀进来，现在这种情况还不赶紧逃命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勇士，另外一种就是白痴。

毕竟这两种人都是极少数，莫多措士兵还是正常人居多，所以除了一些实在跑不掉的俘虏，很快城墙上就连一个莫多措族兽人都没有了。

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吃下全部溃兵，林拷族兽人只是将一些负隅顽抗，或者跑的慢的莫多措族兽人消灭，并没有进逼的太紧，避免引起对方的反弹。

等大部分莫多措族军队都退出了昆塔城，林拷族兽人没有趁火打劫，反而开始灭火，顺手将一些借此作恶的莫多措族地痞流氓砍头示众，努力恢复昆塔城的秩序。

他们做的，和从城南入城的人类精锐士兵所做的，别无二致。如果不是身材、相貌、皮肤太过异样，乍一眼看上去，他们简直不像是兽人战士，倒像是崇尚纪律第一的人类士兵。

一日攻破大城，让他们心中的自豪和骄傲无以复加，愈发珍惜起自身的荣耀来。

一名年轻的林拷族兽人士兵一刀将一名莫多措族混混杀死，再将他的尸体从一名浑身几欲赤。裸的兽人少女身上踢开，收刀回鞘。

见到那恶人被人杀死，那名兽人少女的脸上却没有任何高兴之色。在她看来，不管谁来，自己的命运并没有丝毫改变，只不过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即将换了一个而已。

她停止了尖叫，紧紧闭上了眼睛，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完全屈从了这悲惨的命运。

早知道就应该听家里人的话，不在这个时候跑到城墙上去找哥哥的，但现在就是再后悔，又能有什么用呢？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落在她身上的并不是那林拷族士兵的身体，而是一件厚实而温暖的纯棉外套。

她睁开了还带着泪水的大眼睛，只听见那名兽人道：“起来回家吧，俺们不乱杀人，也不做坏事。”

这时她才发现这名士兵还很小，说到“做坏事”的时候，脸甚至还红了一下。

“为什么？”她情不自禁地问，但想到自身的处境，忍不住又暗绝羞愧。依照部落间惯例，城破后不是谁先抢到妇女财物，就算谁的战利品吗？

听到她的问题，那小兽人的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教导员会骂俺的。”

教导员是啥？她没有再问，只知道自己的清白是保住了。但他是这样，那其他林拷族士兵也会不会这样呢，人类也会不会这样呢？

看到他转身要走，她连忙道：“能问一下您叫什么名字吗？”

“俺叫巴图鲁。”

“巴图鲁大人，感谢您刚才救了我！我家就在附近，你能不能送我回家去？”

“好啊。那走吧！”

走出了院落，她看到了一队队林拷族士兵正在灭火，救治伤员，看见她最多也只是吹个口哨，却没有进一步的轻薄举动。

等她回到家，发现家里依旧完好无损，没有如她所预料般的成为废墟；自己的家人虽然被房外来来往往的士兵吓的胆战心惊，也没有身首异处。

看到这种情况，她忍不住在轻声说了一句：“感谢万能的武神保佑！”

听到她的话，巴图鲁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没有说什么。说实话，对于“武神保佑”什么的，他已经没想以前那么相信了。毕竟在他没饭吃的时候，武神没出现；在他父亲和大哥战死的时候，武神没出现；在他的母亲和姐姐都饿死的时候，武神没出现；在他在战俘营里受尽白眼的时候，武神还是没有出现，出现的是吕唯晨一个人类，是他鼓励自己勇敢的生活下去。

是人类，将自己从死亡线里拉了回来；

是人类，给自己可口的食物吃；

是人类，给自己温暖的衣服穿；

是人类，给了自己一个美妙的希望。

你现在与其感谢“武神”，不如感谢人类的“教导员”，是他们教会了我们什么是“礼义廉耻”，什么是不可违抗的“军队纪律”，否则，你现在哪里还能在这里说什么“武神保佑”？

得知少女的遭遇后，少女的家人顿时就是没口子的感谢。少女的父亲最后抖抖索索地拿出一袋钱币递给巴图鲁：“这是我家所有的积蓄，还请大人不要嫌少！如果不够，大人你看中家里什么东西，都可以随便拿，只要饶了我们一家人的性命就好。”

钱虽然很重要，但现在也没办法，只要能够在乱世里留下性命，就是最佳的结果了，其他的身外之物，又算得上什么。

可惜巴图鲁的行为却出乎了他们的理解范围之内。

只见他右手握拳捶胸，左手后摆，左脚后撤，最后恢复到立正的姿势，然后脸上流露出一个和煦有如冬日暖阳般的笑容，转身大踏步地离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一家人都是有点发愣。最后却还是少女的父亲见多识广，低声道：“这是人类标准的军礼啊！最重纪律的人类士兵的军礼啊！想不到林拷族士兵也学会了，这究竟是北荒原兽人的福气，还是悲哀？”

见到那个笑容，少女的心却是痴了，你或许年纪小，还不懂得男女间的事，可是你难道还会不认得钱币吗？难道不知道钱币意味着什么吗？

看着那显得异常挺拔的身影渐渐远去，她突然发现和自己部落的那些士兵相比，巴图鲁的武器装备更加精良，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又软又暖和，可最特别的，还在于他的气质，那种堂堂正正、诸邪不侵的气质。

王者之师。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新词，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己方有六万人，却连一天都守不住的原因了。

“我呸，好好的兽人却去学什么人类军礼，简直是不知羞耻！”一名身着铠甲血迹斑斑的兽人士兵从后面的房间走出，“不过话说回来，什么时候这些懦弱的林拷族人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哥，你回来了！”少女满是惊喜地道。

“嗯，你怎么这么傻，兵荒马乱的还去城墙上找我！”

“我担心你呀，想叫你躲回家里。”少女突然急道，“不过哥，现在家里不能呆了，你要么去投降，要么赶快换了衣服跑吧！”

“为什么？我呆在家里，谁又会知道？我才不投降，外面那么多人类和林拷族士兵，我又怎么跑的掉？”

少女的父亲也劝道：“露丝，我看那林拷族士兵很老实的样子，不像是随便动手杀人的冷酷屠夫。”

“哥，父亲，你们一定要相信我。这次人类和林拷族兽人与以前的常规军队不一样了。我看过史书，他们像极了上古传说中狼神的无敌军队。这样的军队，其中一个特点就是一定具有两副面孔，一副和蔼、亲切、彬彬有礼的形象给顺从他们、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人，一副残暴、冷酷、无情的形象，给那些给他们带来威胁的人。

你们说那个巴图鲁老实，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穿着他的衣服吗？”

“啊，那个混蛋，难道他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