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至曹静南七十多岁的老母,下至丫鬟婆子,一个不落的送了命!就连个尚未满月的娃儿都没放过……”
众丫鬟闻言花容失色,胆小的鸠尾甚至捂着嘴,低叫了一声,浮霜却道:“继续说。”
“是!”柴芹接着说道,“这案子,我顶头上司薛总捕头原是准备详查的,豫州府内好容易来了桩大案,正是督察院上下邀功请赏的契机,贵人您想,又有谁愿意草草结案呢?可前个薛总捕头才召集了我们一杆衙役,说是要各人放下手中的事,全力以赴的巡查此案,偏第二天他便改了口。”
“改口?他为何又要改口?”
“这谁知道呢?”柴芹一摊双手,“薛捕头没说,我们兄弟也有想问的,却被告诉了句少问为安。后来依他的法子找了个卖菜刀的结了案,上面的两位正负督查使也未说什么,可见是上面压下来的,这么牵强的结论鬼才会信。我们兄弟都猜,这倒霉的死鬼曹静南一定是在官场上得罪什么人了,他天生就该做生意去,何苦趟仕途这浑水呢!”
官场上得罪人了?浮霜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却摇了摇头。真要是官场上的恩怨,通常祸不及妻儿。若真要祸及妻儿,也不用如此一般买凶杀人,直接构陷通敌,便可叫人全家丢了脑袋。
第三十九章 初识
谁有本事在豫州买凶杀人,事后还能买通上下,粉饰太平呢?浮霜心中一动,又问道:“如今那薛捕头何在?”
“薛捕头?”柴芹叹息道,“那也是个没有运道的,曹家一案后不到半年,薛捕头便在一次缉凶途中,不慎掉进河里淹死了。”
死了?浮霜嘴角勾起冷笑,此事越发有意思了。
“那当时的督察院正负督查使可是现在的两位?”她又问道。
柴芹摇摇头:“不是,当时的正负督查使一位姓钟,一位姓陈。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钟陈两位督查使伙同薛捕头,构陷了那卖菜刀的郎客,白冤了人家一条性命。后来不知怎的,终究还是犯了事,前年便被睿王爷给流放了,现下的两位督察使是那之后就任的。”
如此说来,收拾的倒是挺干净的。浮霜心中愈发起疑。曹家灭门案,和后续的收尾,手段大异,就仿佛不是一个人做下的。前者为了除掉曹家满门,买凶杀人如此明目张胆。后续收拾掉薛钟陈三人却各寻事故,又等了数年方才动手,真是暗度陈仓,让人明眼看不出来。
若说这一前一后,倒是收尾的很像是狡诈奸猾的世子季清诚手笔。
如此说来,季清诚刻意接近顾寒之,越发佐证了他与此案脱不了干系。那他又是为了掩护什么人呢?这人恐怕不是犯案的江湖大盗杨楮,像杨楮这样的身份,就算是死一百个,季清诚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究竟是谁值得睿王世子亲自收尾,又与曹家有如此深仇大恨?
浮霜闭着眼睛思索了片刻,方站起身道:“芍药,赏他五两银子喝酒。”说罢便走出了库房。
回了王府,她考虑了再三,还是直奔前院客房顾寒之处。
此时已至傍晚,艳霞漫天,凉风习习,顾寒之正于院中舞剑。
只见他淡青色的衣袖翻飞,带动漫天碧叶,转身腾跃间,煞是好看。数十名丫鬟童儿纷纷扒着墙头门缝,正朝内偷偷窥望,均捂着嘴巴,心中惊叹却不敢吱声。
浮霜行至近前,芍药轻轻咳嗽了一声,门口的下人们忙掉转头,见是四郡主来了,忙都低头耷脑的一哄而散。
浮霜率先推开门,步入院内,却见一剑夹风带劲的冲着她面门击来!浮霜身后众丫鬟连声惊叫起来。
“你们偷看无妨,谁敢进来打搅……”顾寒之话说了一半,见是浮霜,忙一收手,撤回了剑势。
浮霜倒没被吓着,她不过微微有些吃惊,随即展露一笑道:“每一次见面,都是刀光剑影啊。”
她轻轻柔柔的话,令顾寒之腾的脸就红了。仿佛瞬间被窥破了心思,他扭过头急于掩饰。
浮霜诧异的瞥了顾寒之一眼,心想怎的一句玩笑话便脸红了呢?莫非是自己话说的唐突了?
她挥挥手,朝众丫鬟示意,芍药蔷薇等犹豫了片刻,还是退出了院去。浮霜径自走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冲着兀自杵在门口的顾寒之正色道:“小女子浮霜今日拜访,实有要事相商,顾公子不如坐下细谈?”
顾寒之偷听过她和秦国公的对话,自然知道她不是莫名其妙的季清韶之流。他收剑入鞘,行至石桌前将剑往桌上一搁,抬起头与浮霜照了个面,方又觉着有些太近了,脸上越发热辣起来。
浮霜扑哧一笑,上辈子顾寒之几次出手相救,却循规蹈矩的与她保持距离,近身接触的机会并不多,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如此容易害羞的家伙。不过他这模样又比平时生动了几份,倒是很有趣呢!
于是她便忍不住调侃道:“刚刚舞完剑,公子脸上这许是热的?”
顾寒之窘得越发上脸了。他只觉得一股子热气从气海直往上蹿,涨得整个脖子都红了。他有生以来初次感到胆怯,自己也诧异非常,面对这么个柔弱女子,自己又怎会胆怯呢?
浮霜轻声低笑,却又怕他恼,忙收敛起笑容。毕竟是这辈子初次见面,她对他是熟稔的,而他则不然。
“我今日前来,为的是曹家一案,却不知顾公子认为,曹家灭门案终结与否?”她话题一转,入了正题。
顾寒之闻言,皱起眉头道:“郡主的意思是……”
“莫叫我郡主,只唤浮霜便可。”浮霜道,“公子于中秋斩杀杨楮,并送至都察院结案。是否认为曹家一案就此了结了呢?”
顾寒之微微一愣,随即坦言道:“原本我觉着此事已了,可到了贵府,却不免改了主意。”
“哦?”浮霜挑眉笑道,“却不知公子为何改了主意呢?”
顾寒之道:“我因魏老爷的事,在百日庆上来了贵府。世子便与我一见如故,非要强留下,又三天两头的来我处下棋聊天。顾某自诩并没有什么能让世子高看一眼的地方,他又常问我曹家一事,因此顾某心中存疑。”
他知道浮霜和世子的关系并不算和睦,倒也不忌讳在她面前说这话,其实最初他起疑心还是因为浮霜说给秦国公的那段话。否则光是季清诚好奇般的探问,也不至于引起他警惕。
浮霜笑着点点头:“我对此案略知一二,若愿帮公子细查此案,却不知公子可否告知,是因何理由追查此案?此刻知晓的又有多少?”
顾寒之闻言,眯起眼睛打量了她半响,沉默不语。大师兄常说,人在江湖,须谨慎行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亦不可无。他尚弄不清楚自己对浮霜的情绪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事关曹家,不由得他不警惕,毕竟他和她还未到交浅言深的地步。
迟疑了片刻,他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帮我查此案?”
浮霜浅浅一笑,左顾而言他:“难道公子行侠仗义、救人于水火之中时,也需先寻个理由吗?”
顾寒之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早就知道她词锋凌厉,自己不善言辞,定然是说不过的。他定定的望着她,想看她有几分真意,却见那一双凤眼烁烁生光,宛如藏星纳斗般深邃、又如琉璃般剔透。
逐渐的,他再度红了脸,心跳若擂鼓。
浮霜笑了,顾寒之心下微恼,自己不受控制的情绪仿佛脱离了理智,真真是令人难堪,他别过脸,不再看向浮霜,义正言辞的说道:“曹家一事,我自会查探清楚,无需他人相助。”
浮霜闻言便低声道:“公子莫要小觑我。我虽是女子,对豫州诸事,及王府内务,多少知道的还是比公子多的。”
顾寒之叹道:“却不是小觑,你毕竟是个女孩儿,不比男子便利;曹家一案干系甚深,你又何必牵扯于内?”
打量着他温润如玉的脸,浮霜心道,顾寒之果真比记忆中更加清高倔强,看来还是应该坦诚相待的好。
第四十章 推断
浮霜收敛起笑容,沉声道:“公子可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
顾寒之闻言皱起眉头,不解她的意思。
浮霜起身,缓步于庭院内,幽幽然说道:“实不相瞒,公子别看我此刻身居华府,锦衣玉食,其实如履薄冰、步步维艰。睿王府并非生我养我之地,睿王待我也并非亲女。我不过是他牟利的一枚棋子罢了,若不自救,终有一日必将弃子难容。现下唯有放手一搏,才有可能脱出困境,另辟出路。因此这府内上下人等,皆是我筹谋的对象。曹家一案,牵涉世子季清诚。寻得背后真相,于公子是行侠仗义,于我却说不定便是救命良药了!”
她这番话言辞恳切,又直白坦荡,就连算计人都说得堂而皇之,理所当然,令顾寒之不由暗暗吃惊。因先前听到过她与秦国公的对话,他知道浮霜这话说的只真不假。如今她初次见面,竟然便敢直剖于他面前,可见对他信任。想起自己方才对她还多有疑虑,顾寒之不禁心下惭愧。
“公子可是还不放心?”却听浮霜又道,“我手无缚鸡之力,不过是个弱女子,公子难道怕我如何?”
艳眼下,少女亭亭玉立的站着,定定的望着他,脸上的挣扎、忧虑,偏带着几分倔强,最终化为了信任的目光……
顾寒之只觉得心脏猛的跳漏了一拍,他避开她的眼神,心神大乱。曹家一案,于他至关重要。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他将愧对于大师兄在天之灵。可偏偏他虽身负绝技,却少闻世事。对于查案、破题之事并不擅长,查了有小半年也只得了个杨楮,对于其后之人还是一头雾水。
如今因机缘巧合,来了这睿王府,又听到浮霜一番话方才疑心起世子。可也仅此而已,却不知该如何下手查探。
睿王世子自不比杨楮,峨眉山通体上下均在睿王治下,若得罪睿王太深,不免给师门招祸,因此他自然不能拘了世子逼问。在王府内住了数日,只觉得世子愈发可疑,却因不善言辞,也未能套出什么话来。
其实浮霜最初提议的时候,他并不是不心动。毕竟他知道这女孩儿虽然年少,却机谋过人,正是他所不及的。可偏生浮霜又是睿王郡主,他码不定她与世子今日为敌,他日会否为友,更怕她此番是来诓他的,方才严词拒绝。
此刻浮霜坦诚布公,说明了自己所图,反倒去了他疑惑,令他无以推脱。若真不接受浮霜的提议,倒像是弃她不顾似的,她一个弱质女流,却不得不处心积虑,拉拢探问以保自身,更令顾寒之心中萌发了一丝怜悯,侠义之气顿生。
“既然如此,就劳烦郡主了。”他沉声说道。
浮霜转过身,绽开笑颜:“唤我浮霜便是。我可否也称你为寒之?”
顾寒之微微一愣,略带尴尬的点了点头。
浮霜笑道:“那你我便将所知之事,相互说个明白吧?”
接下来两人一番谈话,浮霜方才知道这事的前后因果。
顾寒之是十全道人的关门弟子,名义上的师父自然是十全道人,其实传授他技艺的却是大师兄乔焕笙。
乔焕笙年长顾寒之近二十岁,平日里待他如兄如父,顾寒之也自然视其与旁人不同。
半年前乔焕笙受了重伤,性命垂危,临终前交代了曹家之事,托他定要查出曹家灭门案的元凶,并寻到曹静南的一侄儿。顾寒之方才知道曹静南的这侄儿不是旁人,却是大师兄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子!
追溯起来又要说道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当年乔焕笙初次学艺下山,酒醉后路遇匪类,救下一女子,一夜朦胧,没想到那女子竟以身相许,第二日方知道她是曹家庶出的二姑娘。
乔焕笙年少气盛,虽是与那女子有了首尾,却不是他自愿,心中原已有人,愤怒之下没肯娶那女子,只将她送回了曹府后,便回了峨眉山。
后来乔焕笙情路坎坷,心系之人嫁与他人,他发誓终身不娶。却又收到了那女子送来的书信,说是腹中怀了他的麟儿。
当时恰逢他失意,便将此事抛之脑后,待得后悔寻去时,只得知曹家因那二姑娘尚未成亲,便生下私孩子,觉得有辱门楣,在孩儿落地时已将其送至他处,了无音信了。
他虽不爱那女子,也打算孤身到老,却想着若人世间有一孩儿能传他衣钵也甚好,便奔波各地去寻找那孩子。期间恰逢机缘,救下了顾寒之,心下喜欢,便代师收徒,留在自己身边聊以慰藉。
寻了有数年,也未曾有丝毫线索。乔焕笙不得已带着顾寒之回了峨眉,令其正式拜在十全道人门下。又过了十多年,当得知曹家惨案,下山去时,已为时晚矣。
临终之时,他念念不忘的是自己曾亏欠的那曹家姑娘,以及流落在外,尚不知死活的孩儿,唯有将诸事一并托付给了顾寒之。
大师兄七七之后,顾寒之拜别师父,下山寻访,找了半年,得到江湖消息,说江西有一浪客,酒醉后与人夸耀,吹自己曾在蜀中犯下大案,因有人依仗,得金数千、全身而退。他追查下去方寻到了杨楮,又一路追杀到蜀中,令其授受,却未能问出其背后的人。
浮霜将自己查探到的消息与顾寒之的话前后一对照,案情却也没有太多进展。现下唯一知道的便是,世子季清诚定与此事有关,他若非参与其中,至少也是知情的。否则又怎会下手处理后续那几个人?
她将自己的推断说与顾寒之知道,顾寒之方才明白季清诚刻意拉拢自己的目的所在。
“于你看来,季清诚掩护的又该是谁呢?”顾寒之忍不住问道。
浮霜沉思片刻,道:“先不说其他,就说杨楮。你方才提到,他号称自己因曹家一事,得金数千。如今战乱频频,能花得起如此大价钱买凶杀人的其实并不多。豫州城内,睿王季景斋自然有这钱,但若是王爷要取曹家满门的性命,又何须买凶?直接一道令杀头便是,所以自然不是他。其余能出得起这钱的,至少也是一二品的大员,又或者是民间商贾富豪之流。
出得起钱只是其一,其二还需值得季清诚出手掩护,那可疑人便更少了。睿王季景斋疑心病重,两个儿子都极少与豫州小朝廷内的官员联系结交,生怕落得他忌惮,季清诚尤为谨慎,更是不可能为了朝臣出手,如此一来我们又可以排除官员。而富豪商贾……”
说道这里,浮霜淡然一笑,胸有成竹的总结道:“值得季清诚掩护的,恐怕只有那位被你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