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间的丝丝雨露便如是般的飘洒在她的脸上,但她却并未顾及脸上的雨水以及那迎面清风吹乱的湿发,而是拉起袖子,细细擦拭着唐灝天那张略带虚弱苍白的英俊面庞。那张脸庞褪去了方才桀骜不驯的霸气,也没了往日收敛其实而流露出来的儒者风范,显现出来的是一丝苍老之色。
唐灝天周身无力,见娇妻也是真气消耗甚巨,虽然无碍,但一夜操劳却是让她很是疲惫,于是便缓缓抬起手来,按住了秦玉凝的小手,对这她微微笑道:“不必擦了,我没事。你也累了,且去休息一下吧。”
但向来对他言听计从的秦玉凝此刻却执拗的撇开了他的手,依旧坚持细细的擦拭着那早已干净了的面庞,唐灏天也不再阻拦,默默的感受着着混乱后的温馨。
他们两这样做快二十年了,每次大事秦玉凝听从唐灏天的,小事唐灏天从不违逆秦玉凝,在秦玉凝看来,这般帮唐灏天拭去脸上的雨滴,与二十年前二人私自逃出冰雪之城时,那般在雨雪中帮他擦拭无异,自然而然,没有什么可拘谨的,这二十年来的细水长流,其中的柔情也只有这两个当时候可知。
秦玉凝擦着擦着,头缓缓的低下头来,泪水和着雨水不争气的流淌在她隐隐含着圣洁的脸上,那一瞬,便若她九天玄女落下凡尘一般,变成了一名知道爱恨情仇的世俗女子,哭嗔道:“你看你们父子俩,要是……要是有一个出了事,叫我如何是好……”却见她双肩微微的颤抖,再度抬头凝望唐凌天时,已然是梨花带雨,海棠含露。
唐灝天虽与她举案齐眉十九载,此时也是心中大为感动,也顾不得什么伤痛,一把将秦玉凝抱在怀里,久久无言。
秦玉凝叮咛一声,娇小的身子便被唐灝天拥在怀中,虽觉不妥,但心中却涌起了阵阵幸福感,但思及他伤势过重,便想将他缓缓推开,却听唐灝天在她耳边轻嘱:“快快备马,收拾一下,咱们得立即前往京兆府城!”
秦玉凝听完微惊,但她知道现在情况紧急,虽心中有诸多疑问,但也不好多问,大事听从唐灏天就是如此。反正一路上唐灝天也会将事情讲明,于是同样将唐灝天与安置好以后,说了一下方才自己这边的状况,便到集市去了。
唐灝天在山下自建的小屋中运功疗伤,而唐龙炎则看似没心没肺的呼呼大睡。
这小屋不大,却布置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虽然木桌木凳都是自家做的,其中多数还是唐龙炎的杰作,略显粗糙,但做工不俗,更胜在清新自然,而屋子里最让人惊叹的,应该还是那一整个书架的书籍,摆放整齐,种类繁多,从书上不染一尘可知它们经常被翻看而非闲置着。
打坐了一两个时辰,周身赤炎真气一遍一遍的游走过丹田,会阴,尾闾,到后部沿脊柱上行,走关元,到头部的大椎,玉枕,头顶的百会,神庭,印堂,面部的人中,鹰突,鸩尾,膳中,璇玑,丹田。几个小周天过后,只感觉胸中气闷已然减轻不少,于是便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了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唐龙炎那张睁大眼睛面带疑惑的脸。
“怎么了,炎儿?”唐灝天见他如此专注,就差没有把疑问直接写在脸上了,便笑问道。
唐龙炎沉思片刻,略带试探的问道:“爹,昨天的那个人真的是我的叔父?”
唐灝天闻言,微微叹了口气,心道:“你终究是想知道这件事啊。”口中却只缓缓吐出一个字:“是。”心中却又在思考着昨日里唐凌天在离别之时对他说的话。
“既然是四叔,那又什么事情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谈的呢?我就觉得奇怪了,就连娘亲那种好脾气的人见了他都会含怒不语,”唐龙炎见父亲不阻止,便将心中的想法一股脑的说了出来:“话说回来,爹你到底有多强悍啊,炎族三圣,哪三圣啊?听到别人说起你总是有板有眼的,但是我就是没见过那么强势的你。你也是,平日里再怎么和人切磋,也没有看你用起过伏魔剑,更没用过那么凌厉的招式。你曾对我说过,这份力量,永远是用在助人上,而非伤人上的,但你昨日之为,似乎你平日之为,与你教我的都大相径庭。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我们这般一家在这边陲之地安安静静的生活一辈子也是一种幸福,为什么有恨,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非得斗的你死我活的心里才舒服呢?”
唐灝天静静的听他将话说完,心中荡起丝丝涟漪,于是缓缓说道:“的确,爹在你面前隐藏了很多东西,不让你去了解,多是为了你好。我们五大族自诞生以来一直不被认可,因为帝国与王朝需要我们的帮助,但不需要在天下太平时留住我们。然则你爷爷却不同,他算的上是我们五族人民的救世主,他与太祖约法三章,助其荣登宝座,我们才能离开祖辈们居住的大山密林之中,才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至于他如何与太祖博弈,我尚未可知。”话及此处,唐灏天悠悠的叹了口气:“大汉也好,盛唐也罢,那一代盛世王朝的建立没有我们的身先士卒,战死沙场,但最终我们能面对的,是多于我们族人数十倍的兵力与抹杀。也正是如此,我才无法原谅你四叔……杀了你爷爷这件事……”
唐龙炎心中一惊,叫到:“什么?爷爷……是被四叔杀的?”
“此事关系重大,加之事情尚有蹊跷。昨日你四叔的表情不似作假,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暂且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待唐灏天坐了会,觉得身体渐渐好转,已无大碍,便缓缓的站起身来,朝着唐龙炎笑道:“你说的一家安安静静生活一辈子,我听着很是开心,但你的心思我这个做爹的又怎会不知,这心思是我和你娘的,怎么会是你的呢,你这小子哪天不想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看在你那几句话也不枉我和你娘平日里的教导,就姑且让你出去走走。你也很久没有见到你义父和义弟了吧。”
唐龙炎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自然向往外面的世界,心中早就想走出这片林子了,但是看着父母每日安静的生活,从他们的言语中也明白他们不想被外界的世俗所叨扰。这些年来,偶尔有的只是如昨日那般有人找上门来而已。这会被父亲说破时,便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但听闻要去找自己的义弟义父,一时间自然万分高兴,但脸上也只是勾起一丝浅浅的笑容,但眼中流光溢彩,只怕是心中早就呼喊出来了。
唐灝天笑望自己的孩儿,内心却在隐隐自责,为了自己的族人,亏欠了这个孩子太多太多。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暂时不去想那些烦人的事情,招招手让唐龙炎过来,问道:“听说你和梦魇八骑打的很是惊险,特别是最后那几招,若是我或许能在那生死一瞬抓住时机反败为胜,你从未经历生死大战,如何想的到那般应敌之策?”
唐龙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着回答:“爹,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被他踩在地上的时候已经痛晕过去了,然后醒过来的时候娘已经把我救了出来,我见娘眼圈都红了,很是担心我,我便说反话自嘲安慰她了,难道这样她也信了?”
唐灝天心中一惊,这传承之力已经如此厉害,看来真得到京兆找义弟商讨一下此事了。他心中虽惊,面上却丝毫不漏痕迹,淡笑到:“那你在昏迷的时候身体有感觉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没有什么啊,痛晕过去了还能有什么知觉啊。不过有一点,”唐龙炎细细回忆着:“似乎有一股暖流护住了我的心脉,我原来还以为是爹你到了呢,转醒一看原来是娘来了。”
唐灝天细细琢磨,皱眉不语,正欲对唐龙炎说些什么。却听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秦玉凝走了进来。
“三郎,万事准备无遗,你身体抱恙,是不是再多休息一日,明日动身不迟。”
“来不及了,据六月廿四日已然时日无多,我不愿再有什么事情让我后悔了。炎儿,你与你娘坐在马车里,就此出发,前往京兆府城!”
三人两马缓缓驶出了那片林子,其时夏雨已停,阳光透过树木映出那斑驳的光影,点点洒在地上,举目凝望,那片山脚下的废墟尤存,但在雨露的滋润与阳光的呵护下,点点新绿早已按捺不住,从一片焦枯中泛出点点生机,煞是惹人怜爱。微风拂过时,点点玉珠从大树的新叶上滴落,掷地无声,却似在敲响生的契机。
就在此时,唐龙炎抬起右手望了望,像是想起了什么,翻身下得马车,朝着林子飞奔而去,口中喊道:“爹,娘,等我一会。”话音未拭,人已经跑远了。而唐灏天夫妇也不问缘由。这孩子大小事情就多,由他去吧。
唐龙炎一路飞奔,来到一棵榕树面前,很奇怪的是这棵榕树的四周,种满了桃花树。他进了林子,这才歇下脚步缓了口气。榕树的树干上有七道不算太深的划痕,最下面的两道痕迹并列,然后其余的五道痕迹越来越高。唐龙炎就这般对着两道距离最低出的划痕沉默不语,慢慢走上前去,很孩子气的靠在树上,用手比划出自己的身高到树干的高度,右手运气,再次在树上添上了一道痕迹。
“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说我和你一样高,我就告诉你我会长的,还会长得很高很高,你说你不信,非要和我一起在这里留下我们成长的足迹,于是那一年我们都留下了自己的身高,然后每一年我都会来这里,记录下我的身高,但是你,却没有再来过。”
“你曾说你想看桃花烂漫翩然落,我便许诺为你摇一树桃花,只可惜你来的时候已然盛夏,花已眠,人未觉。”说话间抬起右手,望了望右手背上的伤痕,又道:“是你告诉我要将心比心,纵然被伤害了,也要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唐龙炎说过的话必须要实现,既然你不能来我这里看我摇一树桃花,那么我就找到你,完成我的承诺!”
唐灝天在原处静候唐龙炎,默然无声。他缓缓扫过眼前的场景,眼神最终停留在了那个父亲安睡的山头,见唐龙炎默默的走了回来也没多问,那充满着伤感与悲鸣的双瞳中似乎包含着无尽的言语,但最终只化作一滴清泪,挂在那本应年轻但此时却显得尤为沧桑的脸颊上,默然间,他把头一撇,口中叹道:“走吧。”便在一声声呼喝中离开了那座山。
唐灝天在最后的回眸中,离开了他隐居多年的桂州边陲的一处山间,离开了与他相伴十八载的父亲的坟墓,只是他没有看到,在父亲的坟墓旁边,多出了一座新坟陪伴着他父亲。
第八章 城外遇阻
就这样,三人一路北上,路经潭州,江陵府,襄州,转至兴元府,终在二十五日后,来到京兆府长安城门口。
长安,自唐末五代时期起,此城便屡遭战火摧残。天佑元年,朱温胁迫唐昭宗迁都洛阳。“毁长安宫室百司及民间庐舍,取其材,浮渭沿河而下,长安自此遂丘墟矣。”隋唐两代苦心经营300多年的长安城从此变成焦土残垣,破败不堪。唐室东迁后,在长安设佑国军,由韩建任佑国军节度使。战乱后的长安城,由于百姓流散殆尽显得过于空廓廖落,为此韩建干脆废弃原来的外廓城和宫城,对皇城加以改造:南面封闭了朱雀门,保留安上门、含光门;东面封闭延禧门,保留景风门;西面封闭安福门,保留顺义门;北面新开玄武门。此时的长安城共有5座城门,其中东、西两座城门相对,南面的两座门却都不和北面的玄武门相对。纵然长安城得到了重建,但是自南唐归顺北宋,长安一直不被重视,加上战火的洗礼,整座城池基本处于荒废的状态,又宋太祖数次提议迁都不得,因此失去了经济与文化的中心地位。
三人此时站在丹凤门前静望这座曾经的古城,虽几经战火的洗礼,但作为西周,秦,西汉,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唐等十三朝古都,无论是其规模还是起历史都是其他城府难以企及的。
“长安寂寂今何有,废市荒街麦苗秀。采樵斫尽杏园花,修寨诛残御沟柳,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眼下长安,与旧日不可同日而语啊。算算上次来到这里,已经约莫二十年了吧。”唐灝天见古城已至,便下马步行。北宋初年虽流寇比之五代十国时大为减少,但入关的例行检查还是不得不做的。
却见这三人缓缓向着丹凤门走来,却见前方排着长长的队伍,眼下队伍徐徐前进,很多人已经不满这进城的速度,都在队伍中喊爹骂娘起来。守门的小吏在前面呼喝:“来人速速解开行李,等待检查,被检查后方可入城。”
唐灝天皱了皱眉,他不想多生事端,但也不想就此白白浪费时间等候,于是朝身旁的一位五十多岁的汉子微微一揖,问道:“这位老哥,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才一大早的就排了这么长的队伍?”
那汉子是附近种地的农民,平日里也就与一些小商小贩或者大户人家的伙计做买卖,难得有机会和斯文人打交道。唐灏天虽然将自己一身久居上位者的气势隐藏得滴水不漏,但是此时的一身儒者风范与温文尔雅让那个汉子受宠若惊。他连忙用挂在脖子上布使劲的擦了擦脸上的汗滴,说道:“这位老爷客气了。行这么大的礼叫小老儿怎么受得起。”说话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哪家老爷。
唐灏天听了笑道:“我哪里是和老哥你客气啊,你看我这身样子哪里像个老爷啊,老哥你称我一声老弟我也就知足啦。”
那老汉见他目光诚恳,言谈亲切,当下也就不拘谨了,开始和唐灏天攀谈起来:“那小老儿就不见外啦,老弟是外地人吧,最近这京兆府啊管的严,有夜禁不说,白天的城检也变得严格起来了,像我这样挑着担子进城卖菜的,都要检查个半盏茶的时间,这一天人来人往的哪经得起这样的检查啊,这不就越堵越严重了么。”
唐灏天听罢再问道:“老哥,那你可知为何最近这里管的这么严啊。”那老汉见唐灏天听的极为认真,一点都不嫌他话多烦躁,心中不禁感慨这是哪个大户人家教出来的人,能如此放低姿态和自己交谈,又听他这老哥二字叫的诚恳,自然是知无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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