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句问话没能得到回答,因为唐忆的目光全被街头一名正在展示简单植物塑形魔法的表演者吸引住了。那人坐在地上,身着灰黑色的斗篷,长长的黑发遮住脸庞,隔得远了,只能观察出是一名身材玲珑较小的女性,却看不清面貌。将一根植物枝条拿在手上,随着她的手指轻柔地摆动,那枝条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逐渐缠绕成一只公鸡的形象,随后被交给在一旁等待的孩子。
“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稍稍定神,唐忆低叹着问道。
“至少……至少人家侮辱你的时候不能这样忍气吞声!他们在骂你不是吗?”
“唔……”咽下一口甜食,唐忆抬起头来,“那我该怎么办?”
“教训他们啊!”南茜的这一声说得格外响亮,隔邻那桌的几名佣兵都侥有兴趣地回过了头来,其中一人几乎立刻便有拔剑的冲动。唐忆不由得微微苦笑:“可我打不过他们啊。”
这话一出,南茜立时间呆住了,邻桌的佣兵们更是大声笑了起来,顿时便是一番语气不屑的嘲弄。南茜沉下脸来:“所以我最讨厌你这样柔弱没用的男人!”
“因此从一开始就讨厌我了?”
“我……”南茜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没有出口,大概是认为唐忆不再有聊下去的价值,站起身来转身便要走。便在这时,旁边的一名魔法师打扮的佣兵也站起身来,按住了她的肩膀:“对啊,小姐,不必再理会这样没用的家伙,到我们这里来就好啦。”
“放开你的手!”被那人一按,南茜立刻坐回了座位上,眼见那人俯下身来。唐忆终于无奈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对不起,这位先生,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很不礼貌吗?”
那佣兵一把甩开唐忆的手,魔杖指上他的额头:“干嘛。你这女人样的家伙也想惹事吗?”
“没有……”唐忆摊开手,露出无害的笑容,“绝对没有惹事的意思,只是想好好说话而已。”
“好好说话!”那佣兵回过头去,向同伴笑道,“哈哈……没有一点力量的人也想好好说话吗?今天让你好好记住这个教训,你……”
那人话未说完,唐忆已经轰的一声踢翻了桌子,左手拿着点心用力砸向那魔法师的脸上,右手上的叉子冲着他的胸口狠狠扎了下去。与此同时,邻桌的兵器也陡然闪出寒芒。
这是一队冒险经验不弱的队伍,但在唐忆面前的终究是个以身体孱弱而闻名的法师,在唐忆动手的瞬间,尽管身体尽量地向后退出,但那一碗粘稠的汁液也在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随后胸口剧痛,鲜血暴绽而出。唐忆手中那细小而锋锐的刀叉刺上他喉咙的瞬间,一把闪烁着金色气芒的大剑也在他的额头停下。
“可惜你是魔法师……”一只手从后颈抓住了那魔法师的脖子,刀叉的剑锋则已经微微扎入他的喉结,无视于同样停留在额头的巨剑,他轻轻地转过魔法师的身体,让他挡在身前,冷冷地望向前方的几人。口中低喃一声:“别想着用瞬发魔法,那对我没用!”
一时间周围的气息几乎凝固住,四周的人流停止了脚步,南茜坐在旁边瞪大了眼睛,几名佣兵都作出了战斗的姿势,金色巨剑一动不动地横亘于空中。被唐忆一叉划过胸口的魔法师身躯微微颤抖着,鲜血已经染红了胸前的一大片袍子。在他的身后,那原本柔弱俊美的脸庞上是几乎凝固的决绝与冰冷,宝蓝色耳坠村托起那玉石般的面容,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好出色的眼神啊,这样一来……”
远远的空气中,传来谁赞许的低喃。对面那持剑的大汉缓缓收回兵器,沉声说道:“抱歉,一场误会,小兄弟,何必这样呢,各退一步如何?”
吸了一口气,唐忆冷然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从一开始就是我在退,你们有退过吗?”虽然很想就此作罢,但理智告诉他这时立刻收受徒然给人以弱势的形象,方才双方还在说话,无论如何都还没到开始打斗的程度,自己猝然出手才有现在这个筹码,一旦放人,自己就真的占不到一点便宜了。向南茜扭了扭头:“康妮,现在走。”
“啊……啊、哦……”南茜此时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站起身来想要离开,对面一名佣兵却也动了身子:“不行,她现在不能走。”唐忆正要说话,南茜脸上陡然现出惊怖的神色。
无论如何,这几名佣兵经历过的事情如何是唐忆能比,一名佣兵走向南茜引开唐忆的注意力,另一侧,灵蛇般的剑光已经无声袭来。陡然瞥见南茜目光的唐忆正要一咬牙扎下叉子,手中小小的尖叉却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地自己移动起来。
轰、轰……乒——
那一瞬间,巨大的力量转动了细小的餐具,水银般的光芒屏障陡然交错在众人的身体周围。下一刻,不变的是众人的站姿,然而那些佣兵身上的所有武器已经寸寸断碎,巨剑也好、法杖也好、弓箭也好、匕首也好,无一例外地脱离了他们的身体,“叮叮当当”的掉落向地面,随后还是那为首的大汉第一个反应过来,带着惊怖的神色伸手摸向自己的喉头,在那里,已经有一丝细小的鲜血渗出来。
地面上铺路的青石上交错着巨大的裂痕,同样的细小血痕出现在每一名同伴的颈上,足见发招之人的力量绝对能在一瞬间切断所有人的脖子。过得好一阵,无论是南茜、佣兵还是围观的人众都将敬畏的目光投向了唐忆。却见他轻轻放下叉子,神色有些恍惚地放下点心的费用,不时将目光望向远处的街尾。
那名使用生命魔法整形枝条的表演法师已经不见了!
第四卷 丹玛印象
第八章
“喂,你跑什么跑?在找什么东西吗?”快步跟在唐忆的身后,南茜疑惑地发问。而另一层的疑惑,同样也存在于此时唐忆的心中。
按照他原本的性格,方才不该那样冲动的,是什么影响了他?
从望见那名生命法师开始,他的心中便有一种异常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心神。记得芙尔娜曾经跟他说过,做为噬魔体的他,不会被任何元素以及精神魔法所波及。但在方才,却的确有着某种力量在介入他,促使他把握住机会,一举擒下那名挑衅的魔法师,而在后来使自己不由自主地用刀叉挥出的那记惊人斩击,就更加明白地证实了这股力量的存在。
一直穿过两条长街方才停下来,他环顾着四周华丽的楼庭,凝望路边经过的行人,叹了口气。南茜从后面追赶上来:“你很厉害嘛,干嘛还要做出那么窝囊的样子。”
“那不是我的力量啊。”摇了摇头,唐忆直言不讳,“有什么人在背后出手了。”
“别开玩笑了……”
“南茜小姐,你刚才差点害死我。”打断了她的说话,唐忆淡淡地说道,“原本不会出现刚才那样的情况的,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胡闹……能避免的争斗就非要挑起来不可吗?”
“什么啊……你不是很容易就能对付他们了吗?男人要是不够强,这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来!”
“没有你所定义的强壮便在世界上生存下来的人,终究还是大多数吧……”唐忆叹了口气,“南茜小姐,虽然站在我的立场来说这样或者很可笑,但我以前的确是看过这样的一句话:当强壮本身成为道德的时候,强壮也必将被更强所打败。总之,与人争斗的强壮是不可靠的,方才的情况不就很清楚地证明了这一点吗?我得回去了,再见。”
不想再多说,唐忆转身离开,南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却终于没有追上来:
“强壮本身成为道德……喂,到底在说什么啊,还有春日祭礼的事情没有说呢……喂……”
那天晚上,作了个噩梦。
早晨醒来的时候一头冷汗,梦中所见的事物反而忘了。小雪在身边紧拥着他,一脸的担忧。
“没事的。”
轻声安慰了小雪,他爬起身来做了早餐。晴朗的天气,魔药班的课程照例是自习,化名康妮的南茜今天却没有过来,在课堂里约略地坐了一会儿,他到图书馆去找资料看。
说是资料,唐忆所能看的其实也是些图画类的启蒙书籍。贵族学院的图书馆分有四层,占地庞大,乃是由几百年前的一座古堡改建而成,藏书量据说居整个阿特罗卡第一,羊皮的、竹刻的、石板的……各种以记载文明为目的的物件摆满数千个巨大的图书架。上午来这里的人很少,唐忆所在的区域根本就没有其他人,拿着一卷带有图画的羊皮书,他在靠窗户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阳光透过巨大的彩屏琉璃照射进来,空气中浮动着无数细微的灰尘,仿佛无数安静的小生命。
“侏儒一族……以……之石……创造邪恶的……巨神兵……”
认识的字不多,阅读起来很有些艰难,他在随身携带的羊皮抄本上记录下不解意思的单词。不一会儿,“普踏普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克莉丝汀娜的身影出现在错落的书架之间。
“阿尔,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在看什么呢?”
小姑娘坐到他的身边,扭头看他本子上记录的词语,随后对照着图画本上的字读了下去。
“侏儒一族以祈愿之石创造了邪恶的巨神兵,然后巨神兵毁灭了世界啦……嗯,你看你看,巨神兵好凶恶对不对……”她手指着图画本上的巨神兵图画,那东西是与小山同高的巨人,正方形的脑袋,头上有只巨大的眼睛,血盆大口中喷薄出汹涌的光流,其中隐隐有凶恶的獠牙。无论如何都无法与毛球的可爱形象联系起来。
“祈愿之石是什么东西?”
“传说是神物的一种吧,有一些人推测是光神宫的圣物‘七日审判录’上崩裂下来的石块,也有人推测是炼金术的终极产物,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连接上神明,将无法解决的问题直接扔给神邸去完成。譬如说侏儒们在制造巨神兵的时候也有着无法解决的疑问,因此才藉著祈愿之石的力量……唔,不知道祈愿之石的原理到底是什么呢,连接神明以后,理论上来说可是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哦……”
说到炼金术,小姑娘托着下巴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方才摇头甩开这个问题,兴冲冲地向唐忆说道:“阿尔,我听说了哦。”
“什么?”
“你要参加春日祭礼的事情啊,芭芭拉那个老女人跟别人打赌说你一定可以拿到表演的第一名哦,现在外面都有人下注赌输赢了呢,呵呵,我也下注了……”
眼见唐忆愕然的神情,她又举起手来,“阿尔,我买的是你赢哦。虽然不希望芭芭拉那个老女人赢了赌局,可是怎么也不能不支持阿尔你啊,人家想了好久才决定下来的,况且阿尔你就是假面X,一定会胜出的对不对?嗯,我想想……要是赢了可以赚多少钱……啊,对了,阿尔,妈妈让你下午有时间的话到我家去一趟。”
想都不用想,赌盘中一旦唐忆胜出,赔率一定高得出奇。克莉丝汀娜计算奖金的时间里,随口说出凯瑟琳的邀约,唐忆不由得又是一怔:“找我?”
“嗯,今天早上跟我说的,告诉你吧,过几天我十五岁生日了哦。”克莉丝汀娜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一定是妈妈想要你悄悄送礼物给我呢,你可得装成不知道的样子哦。”
“你十五岁了?”唐忆有些惊奇地望着她,小姑娘大受打击地跳下座位,挺着小胸脯轻迈淑女的步子:“这么?你有意见吗?”
“呵……哪有。”唐忆拍了拍她的头,“下午我会过去。”
去到克莉丝汀娜的家里,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的样子,春日的暖阳正好挥洒出最为怡人的景色,几名负责园艺的工人在庭院中修剪着花草,庭院一侧的小小湖面镜子一般荡漾着蓝色的光芒。敲门报上来意之后,白发的老管家领着唐忆走向别墅的二楼。
“……由于斯坦利先生过来了,小姐现在正在与他讨论有关炼金和博学的一些问题,夫人交待过,一旦雷撒督克先生到了,可以立刻去见她。”
转上楼梯,走廊右边的一间房里传出克莉丝汀娜的大喊大叫,老管家领着他去往左边,在一间暗红色的门前停下。
“夫人,雷撒督克先生到了。”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传出凯瑟琳平静淡雅的声音:“请进来吧。”
老管家推开门,待到唐忆进入其中,方才退后,轻轻拉上。这是一间看来相当公式化的房间。长桌、书架、皮椅、茶几以及小小的吧台,身着淡灰色连衣长裙、依旧蒙着面纱的公爵夫人在吧台之后拿出水晶一般的晶莹器皿:“随便坐,红酒、咖啡或者花茶?”
“茶,谢谢了。”
直觉地感到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厚厚的窗帘在房间的一侧轻微摆动,日光从两旁错出明亮的光屏,使得房间更加显得昏暗和凝重。公爵夫人的态度依旧那般优雅淡然,唐忆却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她想干什么……稍稍定神,他在一旁的皮椅旁坐下,漫不经心地打量整个房间。在里侧还有一个小小的隔间,灰色的帷幕隐隐显出一道端坐的人影,正在专注地记录着什么东西。
“最近才从东方运来的朱兰花茶,清新凝神,在我看来香味稍浓了一些,但有些人说是绅士之香,应该适合雷撒督克先生你。”动作熟练地将琉璃般的器皿冲洗一遍,加入细碎的花瓣,冲洗、沉淀,在小小的火炉上烹饪。公爵夫人的每一个动作都如同艺术一般完美,唐忆望着那动作,淡然说道:“凯瑟琳夫人您过奖了,阿尔并非贵族,恐怕也称不上绅士。”
“可在我看来,雷撒督克先生要比任何贵族都更加有绅士的气质。”淡淡的一笑之后,房间里静了下来,耳畔流传的,是分不清该归于想象抑或现实的沙沙声。空气轻盈而自然地流动,过了一会儿,气质高贵的公爵夫人端来烹好的茶水,唐忆连忙站起身来接过。“谢谢了”方一说完,还未坐下,一句出乎唐忆意料之外的话已经从对方的檀口轻吐而出。
“应该是凯瑟琳说谢谢才对……当强壮本身成为道德,强壮也必将被更强所打败……先生的话语发人深省,凯瑟琳所得颇多。”
这边的空气停了一瞬,唐忆抬头望去,对方转过了身子,以一如往常的优雅细步回到吧台之后,面纱遮掩住一切的容色波动。房间回复静谧,又过了一阵,她的语音才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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