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染冷眼一眯,突地问:“叆叇呢?”
兰芽心下一哆嗦,心说多亏刚刚没动那物件儿,否则现在该如何向他交待?
便一笑,拍拍腰间:“在这儿呢。”
却没想到,司夜染竟然冷不防出手,探手进她腰间摸索。摸到了,微微一停,才缓缓将手抽了回去。
前后过程不过眨眼之间,兰芽却惊得呼吸都停了。他的手虽然在她腰间只奔着兜囊去的,可是她却怎么都觉得整个身子都跟着火辣辣起来……定然是她错了,他才没有故意在她腰间停留。没有。
司夜染目光终于和缓下来,却还是伸手推开兰芽,径直走到掌柜面前去。
隔着他颀长背影,兰芽只看见他仿佛伸手过去,冷冷道:“此物,拿去。”
掌柜更是抖若筛糠:“草民岂敢!”
司夜染缓缓一哼:“她不想欠你,你便拿去。我让你拿着,你若再不接,便是故意忤逆。”司夜染说罢缓缓抬眼扫了一眼楼中散座,淡淡冷笑:“你座中,左边那个皂衫的,右边那个背担的,皆为朝廷通缉重犯……单就这一项罪名,你这掌柜的脑袋便不必留着了!”
掌柜吓得跪倒磕头,攥紧了司夜染给的物事,再不敢推辞,只求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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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了求阙阁。
兰芽跟在半步之后,伸着脖子觑着司夜染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说:“大人给了那掌柜什么?让小人知道,小人日后也好归还。”
“哼~,算了。”
兰芽心下一想也是,八百两对于她来说是天大的数目,可是对于司夜染来说却也许只是九牛一毛:他不光有寻常俸禄、皇家赏赐、百官孝敬,甚至皇家用来赚钱的皇店、皇庄也俱由他来打理,可以说皇家私用的钱都是经过他手赚进来的……富可敌国什么的,只看他想不想。
兰芽再问:“那,小的是否可以知晓,大人与贾府尹究竟都谈了什么?以及,是否相谈甚欢?”
这场会谈本是她撺掇的,她以为能居中协调,结果现在发现本来是核心人物的自己,遽然被边缘化了。这种被远隔山外的感觉,着实不好。
司夜染却依旧只是淡淡答:“谈了该谈的,妥协了该妥协的,交易了该交易的。”
“啊?”兰芽傻了:“大人是故意不想让小的知道!”
“嗯。”他在月光下偏首回来望她:“不必你知晓。”
兰芽便当真急了,“大人,岂可这般!”
此案既然是她经手,所有的来龙去脉她就要都知道才行啊!
司夜染淡淡瞥她一眼:“该让你知道的,我将来自会说与听;不该你知道的,你便自当缄口不问。”
兰芽咬住唇,心说:你不告诉我,我他日去找贾鲁问个明白亦可。
司夜染却仿佛听见她心声,冷冷警告:“不准你与那贾鲁过从甚密。若出宫见他,必得先报我知。”
兰芽心下呐喊: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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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宫时的路,是司夜染在前,所以与兰芽带路的去时,路线不同。
这回竟然是擦着本司胡同的边儿过去的。
兰芽便不由得伸颈遥望。
司夜染冷冷瞥来:“看什么?教坊司?”
兰芽闭了闭眼,急忙否认:“大人误会了,小的是在看——呃,看一间绸缎庄。”
司夜染挑眉:“想做新衣?也好,明日我叫针工局的人来给你量制。”
兰芽急忙摇头:“不是。是我欠那绸缎庄的钱。”
借着宦官的身份狐假虎威,便是从那间绸缎庄开始的。今晚的她越发厌弃自己,便对那间绸缎庄的歉意更甚。
司夜染蹙了蹙眉,便抬步向本司胡同方向去。兰芽一惊,追上去问:“大人,何为?”
司夜染轻哼:“今晚既已替你还了一笔债,倒不妨再多还另外一笔。”
兰芽一怔:“大人?”
司夜染轻哼:“走吧!”
到了夜禁的时辰,绸缎庄早关了门。兰芽不放心让司夜染出面,便将他藏在暗影里,她自己上去拍门。半晌里头才有声音不高兴地回应:“谁呀?都到了夜禁,不能开门了。有事明早再来。”
兰芽笑骂:“快来开门!再不开,咱家一把火烧了你的门板!”
“咱家”乃是内监自称,街巷尽知。于是一声“咱家”,里面登时
砰砰传出动静来。少时门板便开,又是当日那伙计。借着烛光瞧见是兰芽,惊得哎哟一声:“公公,这么晚了,有何吩咐?”
兰芽叹口气:“还你家掌柜的钱。咱家说过,银子是借的就是借的,定然会还。”
伙计急忙摇头:“可不敢!公公饶了小的,要是让掌柜知道小的收了公公的钱,那小的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兰芽心下酸楚,也不管,伸手过去扯过那伙计的手,便将掌心攥得登紧的物件儿放进了他掌心。
灯影摇黄,照清伙计掌心澄黄的金豆子,光华潋滟。
伙计吓得结巴了:“不过二十两银子,何至于这些!”
伙计当然不敢提是二百两,因为人家小公公说要借的只是二十两,是掌柜足足添了十倍孝敬的,人家要还自然也只敢收二十两罢了。何至于这么大一颗满金的豆子!
兰芽盯着那颗黄橙橙的豆子,缓缓说:“你拿着吧。我欠你们店里二百两,连本带息,总要多给些,我才心安。”
伙计还想推辞,兰芽则直接帮他将门板推严,转身就走。
暗影里,司夜染缓缓走出来,迎上来。
兰芽狠狠儿吸了吸鼻子:“多谢大人,帮小的了此心愿。”
实则方才她跟伙计说的那番话,关于连本带利,关于心安,本是司夜染与她说的。
彼时,见司夜染竟然从耳边将那满金的豆子拽下来给她,她也是惊得绝不敢接。司夜染便那般与她说了,说这金豆子纵然再贵重,却也重不过心安。
她直到那一刻才看见,原来司夜染另外一边的金豆也早没了。由此便知,在求阙楼,司夜染亲手交给那大掌柜的是什么……
如果以银子算,求阙楼八百两,绸缎庄二百两,她已统共欠了司夜染一千两;可是若以这两颗满金的豆子算,又哪里是一千两银子能还得起的贵重?
司夜染静静望她泪眼,只冷冷转身:“心安了,便回吧。”
他竟毫不停留,说走就走,兰芽急忙追上去,急急说:“大人!”
“嗯?”他没停步,只微微回首。
兰芽用力深深吸了数口气,方说:“谢谢你。”
灭门仇人,不共戴天,让她这般心甘情愿对他说一声谢,着实太难。
“嗯。”司夜染却仿佛毫不在意,淡然回应,径自前行。
兰芽悄然叹了口气,赶紧跟上。
静夜悄然,偌大京师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二人。
相从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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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卸下了长久以来的愧疚,心防一松,抵抗力便跟着弱了,于是兰芽回了听兰轩便一头栽倒。头晕鼻塞,浑身滚烫。
双宝急得连忙端水盆来,想要帮她擦身降温,却被她一脚踹开,嘶吼着给撵了出去。
她忍着难受,爬起来自己抓了铜锁,将房门从内里给锁住。
生怕这一病倒,便会不自知地陷入昏迷,一旦双宝和三阳那两个孩子自作主张来照顾,便会泄露了身份。
锁结实了,她还额外搬过两张杌子来将门抵住,这才爬回床榻去,安心地昏睡了过去。
没事的,就算病了,可是她的心却痊愈了。
不再欠着身为衣冠走狗的债,不必再担心暗地里被绸缎庄和酒楼的掌柜骂。
爹,娘,孩儿好想念你们……
还有,慕容,我知你现在记恨大明……可是拜托,那策动嗜血虫阴谋的主犯,千万不要是你。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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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折腾了一通,终于安静下来,双宝和三阳躲在门口瞧着,心却反倒更提了起来。
三阳问:“宝公公,公子他,他不会是晕倒了吧?”
双宝眉心也攒出一颗大疙瘩,“可是公子不让咱们进门儿,这可怎么好!”
三阳已是带了哭腔:“不然去禀告大人吧!否则要是公子出了三长两短,大人还不得剥了你我的皮!”
双宝不敢怠慢,赶紧往门口奔。却刚到门口就撞见初礼。初礼一甩廛尾:“双宝,三阳,你们两个今晚另有差事,跟我走吧。”
双宝登时便急了:“礼公公容禀,我们公子病了,我等必得守着公子!”
初礼面无表情打量一眼:“你们留在轩内,公子若有三长两短便是你们两个的罪过;如果跟了我走,即便公子真的出了状况,也不必追究你等责任。还不快走?”
双宝扑通跪倒,眼泪一对一双滑下:“公子素日待我等不薄,就算追责,我等也不能离开公子!”
初礼无奈抬头望了望天,又转头四下打量一番,忽地抬步转到双宝身后,抬脚就踹了双宝P股一记:“少废话!让你们走,就别磨蹭!”
到后来,是初忠和初信两个,一人拎了一个的脖领子,活活将双宝和三阳给拎走了。
待得听兰轩全都安静下来,院子里的灯也
都被风吹熄了,才有一人缓缓踏入门槛。
下过初雪的京师,寒意骤然降临。月色如冰,井水更是寒冷刺骨。可是那人却仿佛并不知道冷,以井水泼身之后,用薄刃轻巧挑开窗棂,无声翻身而入。
高烧昏睡里的兰芽,忽地只觉置身天山月色之中,满眼尽是盛开的雪莲花。
她笑了。好舒服。
梦里竟然又梦见了冰块——呵呵,她果然这个名字取得妙,冰块可不就是最能退热的?
冰块轻柔拥住她,在她耳边说:“别怕,我在。”
她在梦中落泪,拥紧他:“求你,别再不告而别。天地那么大,我怎么都找不见你,我好怕。”
可是,冰块却没有回答她。只拢紧了手臂,将她紧紧贴在心口。
他的心跳,让她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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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阳光晒疼了眼睑,兰芽呼啦一下子坐起来。
她想到法子了!
只要她好好办完此案,依司夜染赏罚分明的性子,她便可用自己的功劳代慕容求情!
至少免他一死,至少——能让她再见他一面。
为了慕容,她这次什么都豁出去。不光要洗脱皇帝对司夜染的怀疑,更要趁机狠狠刺仇夜雨一刀。司夜染不是与仇夜雨结怨多年了么?她必定要替他出了这口气去!
到时,就够抵慕容一命了吧?
主意打定,兰芽兴冲冲跳下床榻去更衣。目光触及门上的铜锁和杌子,才猛然回想起来——对呀,昨晚她不是发烧了么?
伸手探额,嗯?怎么一点都不热了?
她便兴冲冲梳洗更衣,早饭都没顾得吃,便开门喊双宝,打算直奔顺天府去。
双宝却没在,被她嚷嚷得,是从外头急匆匆跑进来的。兰芽盯着他一双熬红了的眼睛问:“你干什么去了?”
双宝眼圈儿一红:“在佛堂替公子祈福,数了一个晚上的佛米。”
兰芽一怔:“你们怕我昨晚就那么死了?”
“可不是!”双宝眼泪滚落下来:“公子昨晚情形,真是吓死人了。”
兰芽拍拍自己:“咳,没事没事,看我现在,又是一条好汉!”
双宝也欢喜:“好的这样快又这样利索,一定是奴婢和三阳数了一晚上的佛米,感动了神佛!”
兰芽也用力点头:“嗯!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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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和双宝不知道的是,在观鱼台,初礼则跪倒在司夜染的床榻前,低声哀求:“大人不可!大人原本病便没好全,加上昨夜冰寒,若此时带病去店里查看那些草原牛羊,奴婢唯恐又有外毒侵体啊!大人,三思啊!”
司夜染蹙眉:“没事。”冷眸一盯初礼:“不该说的话,半个字都不要对外人说。”
初礼俯首:“奴婢明白,奴婢绝不敢让兰公子知晓……只是大人,不能去店里,否则大人岂非又要病变!”
上回中毒,那郎中看到的情形,初礼绝对不敢再让他人看见。尤其是,宫里人。
司夜染却已自行起身,咳嗽着梳洗更衣,只迎着朝阳缓缓问:“听兰轩那边,可大好了?”
初礼忍住难过,回禀:“看样子已是好全了。早饭都没顾得上用,就带着双宝跑出宫去了。”
司夜染苍白的面上,这才隐约浮起一丝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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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芽跟顺天府上下越发熟稔,这回进去便直接抓了孙海出门,外带一个捕快小分队。
兰芽捉着石子,蹲在顺天府大门外画图吩咐:“孙大哥你亲自带人去牙行找人牙子刘三,追问半年前他们发卖的一队鞑子的下落。没错,一个都不可漏掉,一个一个都给我找清了下落!”
人牙子刘三夫妇都是狡猾的人,她自忖未必对付的了。孙海是捕头,又惯常办案,刘三夫妇当不敢欺瞒。
兰芽再吩咐另外的捕快:“烦请几位到街市去,挨家地盘问了屠户,将曾经带有嗜血虫的牛羊来源都摸清。然后顺藤摸瓜,去将那些牛羊贩子带回来问话。同样,一个都不准漏掉。”
孙海和一众捕快各自听令离去。
兰芽接下来拍拍双宝肩膀:“你说,虫子的克星是什么?”
双宝转了转眼珠:“禽鸟!”
兰芽点头:“那我问你,这京师内外,可有特别擅长驯鸟的所在?或者是花鸟铺子,抑或这样的异能之人,但凡你知道的,通通给我道来。”
双宝皱眉想了想:“倒是有个所在,不过奴婢说了也白说。”
兰芽手上加劲又狠拍一下:“快说!”
双宝疼得一咧嘴:“皇宫大内,皇上御用的鸽子房!里头专养禽鸟,列国进贡的都在里头存着。驯鸟的师傅也是全国网罗,甚至还有草原的、女真的、朝鲜的、南洋的……总之,都是普天之下最厉害的!”
“哦?”兰芽便乐了,“我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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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宝一拍手:“并非不可以呀!公子可知,从前咱们大人年幼的时候,就在鸽子房里当过差,听闻就是因为那边的差事办得好,才被皇上赏识的!”
“哦?”
兰芽听到此,面上笑意缓缓褪去,反倒染上一丝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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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西苑,腾骧四营。
司夜染遵照皇命扩修皇宫西苑,除了亭台楼阁,外加将象房、豹坊等都搬了进来之外,更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