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早些休息吧。”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同时开口,说的又是同样的话。
闻言,他们相视一笑,均点了点头,同时转过身去,向着相反的方向,怀揣着各自的心思,各自回房。
外面依旧云淡风轻,月昏星黯,一如两人的心底。
几日后,皇宫。
卫七静静的躺在龙床之上,一动不动。
一双无神的大眼深深的陷了下去,双眸呆滞地看着头顶金黄色的丝帐,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脸庞惨白,肌肉深陷,嘴唇干裂,却不自觉的微微翘起,似笑非笑,似痛苦似无奈,似悲伤又似带着一丝解脱。
薛景澜深深的叹息一声,对着卫子喻摇头说道:“我真的是无能为力了,我可以医治他身上的伤病,但却救不了他的命,他一心求死,毫无生机,任是神仙也难救了。”
卫子喻失声痛哭起来。
那夜自卫七醒来之后,沉迷了一阵,第二日连续召见了几个心腹大臣,在寝宫里不知商议了些什么,随后又给自己一个退位诏书,告诉自己,他要退位了,要去找青青,以后就陪在青青的身边。
他说,原本他打算当一年皇帝,等朝中局势稳定之后再退位给自己的,可是如今他等不了了,他无法忍受青青不在身边的日子,他无法忍受自己片刻都见不到青青的生活,他要立刻去找他。
卫子喻当时忍不住就告诉了他,青青七日后要成亲的事,卫七听完当时就蒙了,神情之间大为激动,说他骗他,于是他就详细的告诉了他,青青当日所说的话。
卫七发疯一般的把寝宫的东西都砸个稀烂,随后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眠不体,几天下来,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一看到这些,他心中就恨不得立刻把青青揪到这里来,让她看看,她到底把小七害得了什么样的境地!
想到这里,他立刻转身向外冲去,卫七的眼珠终于动了一动,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的抛下了一句,“你若敢再私自见她,对她不敬,敢勉强她半分,我现在就绝了这口气。”
卫子喻猛地顿住身形,痛苦地叫道:“她明天都已经要嫁人了,嫁给别的男人,你怎么还这样维护她?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到,她把你害死不成?”
卫七闭上了双眸,面色一片惨淡,低低地说道:“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她……”
“小七,你和她之间纵有天大的误会,也不能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啊。这样吧,这碗药你现在喝下,不要再吐出来了。等会待你稍稍恢复一些精神的时候,我便带你去见她,你和她说清楚,也许她会原谅你的,也许以后你们还会有幸福的生活,也说不定呢。”薛景澜端起桌上那晚已经不太烫口的药,走近了床边。
“她会原谅我吗?不!不会的,我做的事情,我自己都无法原谅,她又怎会原谅我?幸福……”他苦笑一声,哀戚地笑道:“我不会再有幸福了,而她,却还会幸福的,我怎能再去破坏她的幸福?”
“老夫看人几十年了,眼力不会太差的,我相信那丫头心中还会有你的,听话,把药喝下,晚上你便能看到她了。”薛景澜耐心的哄劝着他。
“晚上便能见到她了……真的吗?我真的还能再看她一眼?”卫七艰难的动了一下身子,勉强坐了起来,看着薛景澜手中的汤药,“我是真的想再看她一眼,哪怕只一眼也好,这样我就能够瞑目了。”
“那就喝下去吧,晚上我再给你一粒大补丸,足够支撑你和她多谈几句,放心吧。”薛景澜把药碗凑近他的唇边,看着他一口口的咽下,温柔的说道:“你不会死的,不要老提死字,你死了,以后她伤心了怎么办,她过的不好了怎么办呢?”
“不会的,书生对她那么好,不会让她伤心的。”咽下最后一口汤药,卫七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床上,额上渗出滴滴豆大的汗珠,脸色却渐渐不再那么惨白起来。
“来,张开嘴,把这粒大补丸含到口中,慢慢的融化之后再咽下去,这样晚上你便能够见到她了。”薛景澜从怀中掏出一颗鸽蛋大小的药丸,送至他的唇边,看他配合的张开了口,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夜,当天边的星辰都眨巴着眼睛泛出困意的时候,青青看了一眼新布置的三色客大厅,满意的对着店内所有的店员说道:“行了,终于完工了,明天大家休息一天,后天开始迎客,为了犒劳大家这几天的辛苦,我决定这个月工钱加倍,现在大家都去歇息吧。”
说完在店员的一片欢呼声中,青青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和书生一起慢慢走回后院。
再过几天便是三色客开店的二周年了,原本她没打算重新把酒楼重新布置一番,可是最近连续的沉闷气息让她几要发狂,她想了想,还是决定重新装修一番,借着忙碌来逃避那些她暂时无法走出的困境。
“累坏了吧,我背你进去。”书生心疼地看着她满面的憔悴,含笑提议道。
“算了吧,就几步的路。”青青脸一红,避开了他热辣的目光,率先向通往后院的小道走去。
书生连忙追了上去,不由分说的抱起了她,青青待要挣扎,随即又停下了手,窝在他的怀中,缓缓的闭上了眼。
罢了,若是连这点亲密的举止还要拒绝的话,以后怎么成亲呢?
想到这里,她双手绕向了书生的脖颈,交叠在一起,却发现书生的身子倏地僵硬起来,停步不前。
感觉他的异样,青青心中一黯,这几日她天天在店内忙活着,他肯定了然自己对他的些许逃避吧。
她勉强打起精神,打起地说道:“大哥,怎么了,是不是我太重了,你抱不动了?”
书生不语,双眼定定的直视着前方,眸中浮起一抹复杂,他的双臂松了一松,想要把她放下地来。
青青不解地问道:“大哥?”
寂静的夜里,一到低低的咳嗽声从不远处的院门口传来,那声音极其熟悉,熟悉到青青每天夜里都回荡在耳边,那是卫七的咳嗽声。
她的身子也随着书生一起僵硬起来,随着书生的动作,她的双脚缓缓落地,心跳也在刹那间变得猛烈起来,她慢吞吞的回过头去,借助着皎洁的月光,一眼便看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斜靠在院门上,一身黑衣,头带一顶黑色的斗篷,遮住了他的面目,黑色的面巾下看不清那人长的什么样子,但是她敏锐的感觉到,这人就是卫七!
不错,他的确就是卫七!
来此之前,他害怕青青看到他虚弱的面容,特意一身宽大的黑衣,带了顶斗篷,遮住他那惨白瘦弱的脸庞。
薛景澜带着他来的路上,他也曾在心底暗暗希冀,或许老天真的会开恩,让青青在见到他一面之后,会忽然回心转意,会原谅他,会看在成亲前的情分上,取消婚礼。
可是这个小小的希冀,在刚刚看到书生抱着青青回来的那一瞬间,突然的冰融消逝了,从此,他的心中再也没有一线光明,再也不敢渴望那一线光明了。
在死之前再见她一面,这个小小的愿望,他已经实现了,他再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他想悄无声息的离开,怎奈却无法阻挡喉头腥甜的味道,他竭力的忍着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声响,来惊动他们,却还是没能阻挡住那一咳声窜了出来。
他慌忙之中想要用手捂住口边的粘液,随即又放弃了,捂住又如何,不捂又如何,反正面上已经带着斗篷,身上穿的又是黑色的衣服,在这朦胧的月下,旁人是根本看不出他的异样。
只是在青青扭头看向他的那一瞬间,他全身的血液还是猛然的涌至大脑,他睁大了双眼,静静地看着面前他朝思暮想的容颜,不放过她面上每一处,不放过她面上的每一个表情,想要牢牢的记在心底,永世不灭。
“卫七,你来做什么?”寂静的夜空中,青青清淡的声音平静的响了起来。
“我……”卫七语塞了,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是啊,他来做什么,她明天就要嫁人了,他还来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如果没事,我们要歇息了,不送。”久久,见他无声,青青挽着书生的胳膊,慢慢的走向了门口,双眼直直的看向门内,就连眼晴的余光,也没再看他一下。
“眼见她就要关上院门,卫七突然出声了,“明日你们就要……成亲了,我……祝福……你们。”
他艰难的说完这句话,身子晃了几下,忙扶住了一旁的门框,极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书生脸色大变,身形也晃了几晃,震惊地看着青青,眸底极缓的升起一抹浓浓的受伤,她要成亲了,没有告诉自己,却告诉了卫七,这意味着什么?
青青瞥了他一眼,有些奇怪他为何是这身打扮,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想要掀开他那碍眼的斗篷,看看斗篷下面遮住的容颜,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书生的异常,心中猛然一个激灵,生生的止住了脚步。
她退后一步,挽住了书生的胳膊,笑颜如花地看着卫七,只是双眸中却是一片冰冷,就连唇边也带着残忍的笑意,她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就谢谢你了,不过你身子不好,明天还是不要再来祝贺了,我怕会冲撞了我的喜堂,影响我以后的幸福。”
卫七没再说什么,也保持着那平静的站姿,只是若是细心的话,就会发现他扶着门框的双手,青筋暴凸,像在竭力忍着什么似的,而他的喘息声也显得那样的粗重,犹如一个受伤的野兽在濒临绝境的时候,发出绝望的喘息声。一时之间,三人都静静的矗立在那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任何的声音,都在静静的想着自己的心思,至于想些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七慢慢的转过了身子,背对着他们,一步一步的走向来时的路。
”你放心,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我只希望你能真的幸福。”
一阵风起,空气中低低的飘来他最后的一句话,伴着他压抑的轻咳声,似乎带着无尽的痛楚,无尽的苍凉之意,让这个闷热的黑夜竟然也凄凉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青青的心中异常的难受起来,隐隐之中总有一种感觉,似乎这次以后,她和他真的再无相见之日了。
这种认知让她的心底瞬间涌起浓浓的哀痛,虽然她一直说着不想再见到他,要和他恩断义绝,和他彻底决裂,可是如今这样的话由他的口中说了出来,听入她的耳中,她竟然觉得是那样的难以忍受,此刻她才方知,他之前的痛有多深!
静静地看着他些微摇晃而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渐渐没入远处的黑暗之中,直到她再也听不到那声声压抑的咳嗽之声,知道她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她微微收回目光,这才发觉身旁的书生已经不见踪影。
糟糕,大哥不会又多想了什么吧?她还欠他一个解释。关于那个成亲的解释。
急急地走到书生的房前,房内一片漆黑,她举手轻轻扣了两下,轻唤了一声:“大哥,我有话想和你说。”
“夜已经深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书生的声音极其平静的传了出来,平静的带着一丝疏离。
“可是我想现在就和大哥说。”青青坚持着,她可以想象书生听到卫七口中的话时,是何种的心态。
“我已经歇息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明天吧。”书生的话中带着一丝疲惫,带着一丝坚持。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拒绝青青。
久久的站在房门外,青青听到里面再无动静,苦笑一声,无奈的转身离去。
明天吧,明天一早,她一定要和大哥解释清楚,她真的不能再这样伤他了,也许明天该和他一起商量个成亲的日子,早日把事情定下来,也定了他的心。
可是,今晚,注定她是难以成眠了。
唉,卫七……卫七……
半夜时分,起风了,呼呼的秋风刮得满院都是呜呜的叫声,没一会天空中突然来了几个刺眼的闪电,跟接着几声震天的雷声响了起来,片刻之后,一阵瓢泼大雨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大地猛砸了下来。
借助闪电的光芒,一条青色的身影慢慢的走出了小院,在掩上院门的那一瞬间,双眸深深的看向了院中的一个房间,随即猛地关上了门,转身投入大雨滂沱之中,远远的奔向了前方。
“啊……啊……”
大雨中,他疯狂的跑着,尽情的叫着,想要把心中所有的痛楚一并发泄出来,却怎知越喊声音越嘶哑,越喊心中的痛也是深,这时不知从哪里行来一对人马,迎面和他撞个正着,他腾空而起,把全身的怒气都发作了出来,单手一提把马上的人抛向地下,自己则骑上马匹,双腿用力一夹,拍马向远处疾驰。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为离经叛道的一次,最为疯狂的一次,不去考虑枪马的行为是多么恶劣,不去考虑马的主人是否会受伤,只为了自己心中那难以抒发的伤痛。
风声,雨声,马蹄声,声声在他耳边呼啸而过,他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一首她曾经吟诵的诗词来。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体。欲说还体,却道天凉好个秋。
初次听到她吟诵的时候,他就牢牢的记住了这首词,因为他感觉这首词好像专门是为他所做一样。特别是词中后半首,字字诉说着他报国无门,行善无奈的心酸。
少年时候的他的确不知道愁苦,只知道一味的学习师父留下的武功书籍,医学书籍,只知道要早日学成,下山之后,悬壶济世或者报效国家。
可是下山之后,这才发觉他之前的想法太过单纯,他想要投效国家,为国出力,怎奈自小在山上长大的他,对世事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人情世故,不知道原来想要为国出力竟然这么的难,没有门路,他根本就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
后来行走江湖,他三五不时的伸手救助那些在他看来需要帮助的人们,可是换来的却是接二连三的骗局。
那些人原本并不坏,可是在他毫无条件的帮助之下,渐渐的有了贪念。
有的是他不收分文的救助了那些穷人,却得到了他们偷盗他钱财的回报,有的是贪图他高超的医术,特意出钱为他开了一家医馆,说是为了救治穷苦百姓而设的医馆,结果却提高价钱,中饱私囊:更有甚者,曾经有一个富家女子,在他救助她之后,倾心于他,用尽各种手段来逼迫他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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